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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夫人城的眼泪 ...

  •   自己究竟有多久没有这样一个人静静地坐着了?大自然总是有这样一种治疗创伤的奇妙功效。在习习的晚风中,在静穆的夜色下,柔和的月光静静地洒在身上,拉出一个纤细的身影。长发在风中婆娑,流淌出一段自然风流。
      颜含笑满满地从石阶上站起来,看着地上浓黑纤长的影子,突然感到一阵孤独。这跟了她二十多年的,不离不弃的沉默者让她觉得凄然。她缓缓地跪下去,跪下去,用手去触摸它,一阵清凉从指尖传到心窝,传到发胀的心房,割开一道口子,让发胀的血奔涌而出。
      她就这样静静地,动也不动地跪着,像是古希腊神话中的守候者,已经跪了百年,千年,万年。
      尽管欣然已经提前跟她说过了可能会出现的种种情况,她还是难以接受。她不知道他对婚姻是如此的憎恶,不然的话,她是绝对不会提出结婚的。虽然她也明白婚姻只是一种形式,但是似乎女人都有这样的一种禀性,只有结了婚才是真正幸福的。你不能不说这是女性的悲哀,或许女性身上传统的余孽要深重得多。我们现在总是喊着这样的口号,要求妇女解放,要求和男人获得同等的地位,在政治上,在商场上,我们不能不说,我们是取得了一定的成就的,但是,成功往往见于细微之处,首先,在面对婚姻的态度上,我们首先就甘愿做了传统的奴仆。
      颜含笑有些恼怒自己。但是欣然说的对,任何选择都是要付出代价的。后悔又有什么用呢?当事情发生了,你便有义务去面对它。上帝在创造人的时候,便同时给了他们承受苦难的能力不是吗?既然是自己心里希望的,便没理由要憋着让自己难受。
      “含笑。”李欣然走到她身边,面对着她也跪了下来。
      她很平静,平静地让李欣然有点害怕。
      “想哭就哭吧。”
      “呵呵,哈哈。”颜含笑笑了两声。
      “含笑!”李欣然诧异,慌忙叫了一声。
      “我没事,只是觉得好好笑哦。”颜含笑站起来,边笑边往回走了。
      李欣然紧紧地跟在后面,只觉得头皮发麻,全身都冷透了。
      回家以后,颜含笑东西也没吃,水也没喝,倒在床上便睡着了。她太累了,这种疲劳甚至让她来不及留下一滴眼泪,便这样倒下去了。没有人知道她心里的渴望有多深,或许像那海一般,或许像那茫茫的宇宙一般?总之,第二天她就再也没起来过,发烧,烧得厉害。老是说梦话,老是做恶梦,每次惊叫着从梦里醒来,总是对着胸口的那朵含笑花儿乱抓。累了,便再昏昏沉沉得睡去。
      白月清自从这事情以后,便再也没来找过含笑,仅仅是在街上遇见了,会问问欣然含笑的情况。欣然说病的不清,白月清咬紧了嘴唇,直至嘴角泛出血丝来。
      “你,帮我跟她说声对不起。”
      李欣然盯着他良久,然后狠狠得抽了他一耳光。转身离开了。
      “哎呀,月清,你没事吧!”这时一个年轻的女郎凑过来,摸了摸白月清红肿的脸颊。
      “没事。”白月清望着李欣然远去的背影,始终没瞅身边的女孩子一眼。
      “那是谁啊?”
      “一个朋友。”不及女孩儿问第二个问题,白月清便回头走掉了。他心里清楚欣然为什么打他,“对不起,”这三个字在最大的程度上玷污了含笑对他的爱,他心里清楚,但是却忍不住地让自己说了出来。或许,潜意识里,他是在渴望欣然的这个耳光吧。

      “韩姨,我——”
      “丫头,这不是你的错,是她的终究是她的,躲也躲不过。”韩邀月坐在女儿的窗前,安慰着自责的李欣然。经过命运历练的女人,似乎都有这样一种能力,灾难没降临的时候,总是瞻前顾后,然而一旦真正面对灾难的时候,她们所表现出来的镇静和勇气则是男人所望尘莫及的。
      “现在怎么办呢?”
      “欣然,我问你,你觉得含笑真的想开了吗?”
      “不,从一开始她就对这段爱情充满了憧憬。同月清结婚是她最大的愿望。”
      “心病还得心药医。我们必须让月清同含笑结婚。”
      “可是月清他——”
      “顾不上了,你跟我到他家里去,我直接和他父母商量。”韩邀月不容李欣然再躲说,从床上站起来便往外走。
      李欣然也没有其他办法,望了望床上含笑憔悴的面孔,只得跟着出去了。

      “邀,邀月。”白石打开门,望着门前的老妇人,凝视了许久颤颤地叫了这么一声。
      韩邀月伸出手去正想和白月清的父亲握手来着,听见这熟悉的声音,浑身一颤,不由得缩回了手。她从衣兜里掏出眼睛,仔细打量了站在眼前的老人。
      真的是他!尽管这么些年过去了,但是这个人的形象却总是会在她的梦里出现,带给她一身的冷汗。
      “欣然,走,我们走!”她身子摇晃了几下,李欣然赶忙上来搀住。
      “邀月,我——”白石在身后欲言又止。
      “韩姨,含笑她还在家等着您呢!”李欣然虽然不知道怎样解释眼前的这种状况,但是她很清楚,含笑不能再等了。
      “欣然,我——”
      “韩姨,有些事情迟早要面对的。”李欣然回头望了望正低头垂泪的白石,低声对韩邀月说道。从她记事起,这是她第一次看见白叔叔掉眼泪。男人的眼泪,尤其是成熟男人的眼泪,总是具有一种强大的感染力,或者说是破坏力,李欣然隐隐觉得自己或许能为叔叔做点什么。
      韩邀月在李欣然的劝说下,27年之后,第一次和这个男人开口说了话。这可不是造化弄人吗?27年前,她离他而去,27年后,他的儿子又将离开自己的女儿而去。
      “白石,我求你了。只要你能说服白月清同含笑结婚,你想怎么样都行。”韩邀月说完含笑和月清的事,已经是泪流满面,她扶着桌子在白石面前缓缓地跪了下去。
      “邀月,你这是干什么呢?”白石慌忙要拉她起身。
      “你先答应我,否则我是不会起来的。”
      “我答应你。我没有理由不答应你的啊。”白石扶着韩邀月在椅子上坐下。
      “20多年了,我也想开了。当年如果不是我一味的固执,颜真和你也不会——唉,总之是我年轻气盛,害了你。今天,就算是让月清替我还债吧。”
      “白叔叔,月清和含笑的事,你原先不知道?”
      白石神情地望了韩邀月一眼,回头又对欣然说:“有些错误,一辈子犯一次就够了。”
      “可是你们现在这样,对月清就公平吗?”
      “丫头,这上边可是系着一个人的命呢!”白石接了话过去。想起躺在床上的含笑,李欣然亦不再说话。
      “白石,这——”韩邀月也知道这样对不起月清这孩子,她心里总是不安。
      “邀月,这事你就别操心了。欣然不是说月清也很喜欢含笑嘛,年轻人,过一阵子也就想通了。”
      “也只能先这样了。”
      “白石,这次——”
      “算是我还你的,也算是我为自己寻了个好儿媳。邀月,我只希望你看在含笑和月清地分上,就原谅我吧。”白石严辞恳切,眼睛里全是真挚。
      李欣然轻轻地扯了扯韩邀月的衣角,韩邀月望了她一眼,轻轻地点了点头。
      “其实月清并不是白叔叔亲生的。”在回去的路上,李欣然对韩邀月说。
      “哦?”
      “白叔叔一直是单身,月清是3岁的时候被叔叔收养的。”
      韩邀月不再说话。李欣然侧过脸来看她,只见她的脸上又多了两行清泪。
      “韩姨?”
      “许真的是我欠了他的。”
      “嗯?”
      “没什么。”韩邀月拭了拭眼角。对李欣然笑了。

      “不,爸爸,我不可能和含笑结婚的。”
      “为什么不?”
      “爸爸,你了解我的。我不喜欢被束缚,我不想害了含笑。她是个好姑娘,没理由被我害了啊!”
      “你已经害了人家了!”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不能再害她!”
      “月清,你听我说,人是会变的,说不定你结婚以后——”
      “不,爸爸,我心里清楚,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白石心里一颤,这孩子硬是跟他当年的脾气一样倔。只不过当年他是坚信能让邀月爱上自己,而现在,他却一口咬定自己不能一辈子爱含笑。
      “你过来,我给你讲个故事。”
      “爸爸,我已经长大了,你——”
      “是爸爸自己年轻时候的。”
      “爸爸,你——”这么多年了,这是他第一次听爸爸谈起他的过去。
      ……
      “我这一辈子最大的错误,就是害的含笑的妈妈家破人亡。固执不是什么好事,这么多年了,爸爸就改变了不少,我不想你再因为年轻,总是爱做梦,而毁了人家姑娘,也毁了你自己。再不然,就算是为爸还债,这婚你也得结了。”白石说到这里,泪水已经淌了老半天,胸前的衣服已经全部湿掉了。
      “爸——,好,我答应你。”白月清这会也早已泣不成声。他从来没有想过,爸爸的身后还隐藏着这么一段凄惨的故事。今天,就算不是为了含笑,就算是为了父亲这许多年来的第一次流泪,为了父亲这许多年的一片痴情,为了给父亲一个心安理得,也为了给自己一个机会,这婚,他白月清结了!
      芸芸众生,就像浮萍一样在这个世界上四处飘荡,能生出根来留在一个地方的何其少。更何况是情根!父亲既然能做一株生根的浮萍,他白月清又何尝不能!

      七月七的晚上,这也许是夫人城几百年来最漂亮的一天。她像个盛妆的新娘,在晚风中婆娑生姿。大红的地毯铺在城墙上,大红的灯笼高高挂起。西天角一弯淡淡的月牙儿俯视着这热闹的盛况。漫天的星星都眨着眼睛来凑热闹。
      音乐响着,霓虹灯闪着,人们喧闹着。直把沉睡了几百年的夫人城从睡梦中唤醒。
      一双双眼睛瞪得滚圆,一张张嘴巴像是要吃人,一张张笑脸汇成了海,堆成了墙。行酒令的声音,唱歌的声音,碗碟碰撞的声音,一股脑的涌进韩邀月的眼里,耳里。她觉得稍微有点头晕,微微皱起了眉头。
      “亲家奶奶到!”人群中不知道哪家的小子吆喝了一句。韩邀月的耳朵这才稍微清净了一些。
      人们都扭过头来看着这边,争着一睹韩邀月的风采。她穿着一袭绛红色的旗袍,脚下穿一双黑色的高跟鞋,胸前一枚胸针在霓虹灯的照射下,熠熠生晖。只衬得她那张恬静的脸更加绝俗脱尘。只见她眉头微蹙,但脸上笑容仍在,对人们惊叹的眼光,都报以亲切的微笑。
      白月清同颜含笑一块过来见过了韩邀月,然后就由含笑陪着她,白月清忙着招呼客人去了。
      “欣然,我想跟你谈谈。”
      李欣然放下手中的活儿,跟着白月清走出了人群。在不远的小树林里,他们找了一张条椅坐下。
      “含笑这两天精神好像还不错。”
      “嗯,虽然人是比先前更瘦了,不过精神是好多了。怎么了?”李欣然不解。
      “我还是不能跟她结婚。”白月清望着夫人城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我知道你会骂我。可是我真的不想害了含笑,与其结了婚再跟她分开,倒不如现在走对她的伤害小。”
      “决定了?”李欣然知道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决定了。”
      “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我就不回去了。现在就走。”
      “走吧。要走就走得越远越好,别再回来了。”李欣然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
      白月清伸手替她抹去了眼泪。
      “我知道你理解我的。”
      “是,我是了解你。但是我真得很不了解我自己。”李欣然嚯得站起身来,顿了半晌,头也不回地丢下一句话,“我会看好她的,叔叔也交给我了,你放心走吧。”便高一脚低一脚地走了。几十步之后,她回头看见他的整个身体都在抖动。在他身后的天空,一颗流行划过天际,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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