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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叶白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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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桨刚想问怎么回事,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又开始下沉。
“不!张桨!”殷慢慢满面骇色,眼睛瞪得欲裂,从白衣人的怀里滚到了地上,努力爬向张桨。
张桨低头看去,原来在自己周遭的地方,又重新出现了一道口子,自己周身不得动弹,正在这口子里缓缓陷落。
张桨抬起眼睛,与殷慢慢面面相觑,两人心中皆绝望、痛苦而茫然——张桨被殷慢慢冒了极大风险通过神明桥弄到殷府才一小会,眼前这座神明桥泥沼一般地,又一次钳制住了他的方向,把他拖了进去。
前功尽弃。
第一次通过神明桥,张桨还不觉得什么,第二次再次通过神明桥时,张桨明显感到身体天旋地转的恶心和在烈火中烘烤一般的剧烈疼痛,并在这场酷刑中意识渐行渐远,等他的身体穿过神明桥,来到新的目的地时,召唤他的人们发现,从收到零星灼伤并已晕厥的北林少主的怀中,滚出了一具尸体,那常月夜七窍流血,浑身都带着轻度烧伤,双目只剩一对血洞,眼球不知道掉到了什么地方去了。常月夜的身体是无法承受短时间两次穿越神明桥带给身体的冲击的,在第二次被拖入神明桥时,终于魂飞魄散,一命呜呼死在了张桨的怀中。
“张桨!”殷慢慢整个人趴在地上,手指还在异想天开地扒着地面。
地上的神明桥形成的洞口早已消失,两颗潮湿绵软的眼球被留在原地,在地上滚了滚就完全不动了。
殷慢慢看着那两颗眼球,脸刷地白了,她勉强用手臂撑住身体,转头绝望地叫:“叶白鹿,不会是张桨吧?”
被殷慢慢叫做叶白鹿的白衣人跑过去,一把把殷慢慢从地上拽起来,往床上拖:“不会是他的!别怕!”
“……对,对对……谁都有可能,但是他绝对不会。”殷慢慢被叶白鹿拖到床边,夹着双臂放在床上坐定,情绪稍稍平复了一些,她低头看眼前跪地仰视她的叶白鹿,脸上重新涌起血色,她抬起手,很艰难地把沾了血污的衣服领子扯开,顺势把半个身体靠在跪在自己对面的叶白鹿身上:“兔死狗烹……常月夜真是太惨了,这事不可能善了,要告诉爹爹他们,快……快帮我更衣,一会必要去常家要人。”
叶白鹿听到此言,迅速收拢万念与一线,凝视床边的睡鹿,不一会,床下本来蜷缩一团的白鹿抬起了头,晃悠悠站起来,踏着喝醉酒一般的步伐,恍惚地走出屋子送信去了。
“你这个样子……”叶白鹿一心二用,一边操纵着鹿身去找殷慢慢的父亲——殷家的家主殷惠树,一边注意到肩膀上垂着殷慢慢的头颈,她的体温异常地高,他垂眸关切而难受地看着殷慢慢,看着她高烧中双臂颤抖,连袖子都脱不下来的不能自理的痛苦样子,叶白鹿眼中悔意渐盛,“我若知道你会用神明桥把他送走,我若知道你会这样拼命,我……”
“现在婆婆妈妈说这些了……”殷慢慢脱衣服极为艰难,动了半天衣服还是脱不下来,殷慢慢放弃了,她整个从床边滑落下来,只能靠着勾住叶白鹿的脖子抱着他喘息才不至于躺倒到地,“你有时间说这些废话,不如赶紧帮我更衣,张桨……现在落在了他们手里我……我不敢细想,叶白鹿,你再不帮我换衣服……我要不回张桨……我、我宁可现在就死在家里。”
“帮帮帮!指哪打哪!”叶白鹿心神散漫,分神操纵白鹿身体在殷府中穿行,此刻被殷慢慢唤得如梦初醒,重新凝结万千芜杂念头,丝丝缕缕都凝与一人,把衣冠不整、汗湿一身的殷慢慢搂进怀中,先把她湿漉漉的长发捋了捋放在身后,再小心翼翼一件一件地开始剥衣:“刀山火海,碧落黄泉,殷大小姐说话!鹿也好人也罢,让去哪去哪”
“你若真这么好,以后就算你把粪球搓进屋子里我也不骂你了……”殷慢慢给他逗得一笑,春花初绽,把低头看她的叶白鹿都看的呆了呆,殷慢慢目光盈盈,水光潋滟地微眯着一双眼,戏谑地说:“只是你做鹿的时候胆子小得要命,别常家大门口放个一千响炮仗就吓得落一地粪球,我都谢谢你。”
“我、我……不……你别说这些无关紧要逗乐子的话了,养养精神行不行。”叶白鹿尴尬,刚想争辩一人同时操纵两具身体,一心二用太为难了总会有点失误,看着殷慢慢一副虚脱的样子,现在整个人昏沉沉地轻缩在自己怀里,心一软,硬生生把争辩的话都吞了回去,嘟囔道:“放心……我再怕,为了你我也忍着。”
殷慢慢真的没有说话,只是悄无声息地伸出一只手,绕到叶白鹿的背后,拽住他衣角。
叶白鹿一凛,心呯呯直跳,又是酥软,又是激动,又是开心,稳了稳心神,红着个脸,手脚麻利地继续帮殷慢慢脱衣穿衣。
受叶白鹿远程遥控的白鹿,歪歪倒倒地几乎穿过整个殷府,到了殷慢慢父亲居住的殷府深处。
殷慢慢的父亲殷惠树这时正赤足踩在褪了色的朱红色地板上,长身玉立地站在走廊的尽头。
殷惠树年际中年,看上去不过大约30出头的年纪,只是头发已经灰白斑斓,容貌是棱角分明式的俊朗,极有男子魅力,只是态度索然,看上去有些疲倦,他穿着一件白锦直缀,滚着淡红色边文,服装趣味和叶白鹿暗合,白色为主,与其说两人志趣相投,不如说叶白鹿的服装倾向全权被殷惠树一手掌控。殷惠树大约是身体不大好,明明是春天却还披着着一件白貂大氅,他站在走廊的风头上,看着白鹿喝醉酒一样,歪歪倒倒地向着自己扭了过来,皱起了眉头:“像什么样子?”
殷惠树抬起右手,对着白鹿缓缓收起了拳头,白鹿瞬间轰然倒地,开始躺在地上抽搐,似乎非常痛苦。
叶白鹿正蹲着帮殷慢慢整理齐胸上的彩带,心中狠狠一纠,一颗心仿佛被无数尖利细密的丝线紧紧缠绕,不断收紧,只一下,叶白鹿已经跌落在地抽搐了。
殷慢慢抱住叶白鹿,慢慢地坐在了地上,“是他在叫你过去么?”
叶白鹿疼得闷哼,点了点头。
殷慢慢质问中带着怒意:“明知道你和我在一起,白鹿送信还不够么?非要你过去不可么?”
“……”叶白鹿很想就这样疼死晕过去算了,但是如若这样,自己必死无疑。虽然殷惠树折磨他起来真是痛不欲生,但是对于叶白鹿而言,折磨虽然痛苦,但是他还是想继续这样活下去,因为他得到的一切实在是太珍贵了。
他本来不是人类,只是山林里的一头白鹿,无非就是多了一点灵性,能听得懂一星半点人类的指令,和人心意相通能够互相理解,机缘巧合地,他在山中闲逛的时候救了殷惠树,事后却被殷惠树恩将仇报地逮住,他不断地训练他,用尽所有手段,强迫他照着他的指令做,所有人都当殷惠树死了妻子后受刺激过甚,心智狂乱,是个疯子,所以在家里异想天开地训练一头鹿,结果却没有想到,殷惠树居然有佛陀一般的造物能力,通过不厌其烦的重复,甜蜜或者冰冷的诱引,通过无情残烈的凌虐,通过不断的呼唤,竟然把白鹿从混沌的畜生道度化成了半人半兽的怪物,一个本来不该存在与天地的“人”出现在了白鹿体内。
当白鹿从混沌中渐渐清明,当白鹿开始渴望自由,开始反抗,开始一边恐惧一边憎恨着殷惠树时,殷惠树意识到自己扭曲的成就终于辉煌地诞生于世,叶白鹿的人格出现了。
他带着白鹿去看了殷慢慢。
他们躲在暗处偷窥,看殷慢慢一个人郁郁寡欢地活着,每天盼着翡翠醒来,每天都要失望一次。
号称为了她的安全,殷惠树把她藏了起来,藏在殷府,不让她出门,也不让她跟任何人接触,殷慢慢的母亲早已去世,所以她一个人在殷府被圈养着,一个尊贵的大小姐,一个明明万千宠爱与一身的大小姐,一个被父亲放在心尖的女儿,却活得比谁都要落寞,毫无意义可言,她万事都需要自己动手,还要照顾她唯一的朋友,那永远都醒不来的名唤翡翠的少年,殷惠树说,其实翡翠早就死了,只是自己通过医术配合异术,从青郡内一棵千年古梅花树汲取能量,维持着翡翠的生存迹象,让殷慢慢觉得也许翡翠还有醒来的一天,让她觉得活着是有盼头的,但是翡翠,殷慢慢的青梅竹马已经陷入沉眠再也不会醒来了。
殷惠树说,本来他觉得这样也很好,死人是不会害人的,但是后来他觉得自己错了,死人固然不会害人,但是也不会护人。
殷惠树拒绝亲自照顾殷慢慢。
不知道为什么,殷惠树甚至连自己也怀疑畏惧,怀疑自己可能伤害自己的女儿,殷惠树虽然什么都没有说,可是叶白鹿被迫跟在他身边看他跟踪狂一般地天天痴痴地凝望自己女儿的生活起居,感觉真是又变态又无奈。
殷惠树告诉叶白鹿,他就是为了殷慢慢才制造了他这个怪物,殷慢慢是没有办法和任何人亲近的,青郡的任何人都可能伤害她,她需要一个保护者,既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甚至不是一个人,但是能与她心意相通。
“所有人都以为我异想天开,得了失心疯……可是这是我能为女儿想到的最周到的安排。为了我的女儿,什么悖逆之事我都敢做。以后你就姓叶吧……叶白鹿,你要记住,你是为了她而诞生于世的。”殷惠树对叶白鹿说,毫无感情地宣布道,可是声声入耳“如果没有她,你根本不会存在,她的存在就是你的意义。你懂了么?怎么样,你至少会希望她知道这个世上有一个人是为了她从无到有吧?你想一想,你想不想看见她的笑?甚至于……有朝一日待在她身边?”
叶白鹿第一次感到了心头剧痛,殷惠树说的话其实仔细想想,自说自话,脸皮还厚,但是叶白鹿居然就这样全盘接受了,也就是那个时候,殷惠树在他的心脏上种上了禁制,因为他将继续训练叶白鹿,使得叶白鹿越来越强大。所以他要控制他,把他的性命牢牢掌握在了手中,只要殷惠树动动手指头,叶白鹿在心脏即将被捏碎的痛苦中,甚至连想都不能想背弃殷惠树。之后,在确认叶白鹿的驯服与安全后,他教给叶白鹿如何使用合魂术,如何在梦中进入一个人的身体,以一个人的身份活动,并以此为形态开始更加残酷的训练。
叶白鹿憎恨殷惠树,恨他对自己恩将仇报,对自己无情凌虐与驱策,恨他缔造了他,给了他一个跳脱活泼,懒散烂漫,对于自由有着比谁都强烈渴望的灵魂,却又亲手给他钉上镣铐,宣布他被奴役的命运。
叶白鹿一边憎恨着殷惠树,却又不由自主地依恋着殷慢慢。
从一开始,殷慢慢得知叶白鹿用合魂术借用了翡翠、她那多年沉睡的青梅竹马的身体,从深渊一般的绝望与伤心中生长出了理所当然的强烈反感与排斥,那是叶白鹿生存受到严重威胁的时光,一方面是殷惠树教做人的驱策与折磨,一方面是殷慢慢的反感与排斥,为了挣扎求生——叶白鹿的生存意志一直很强烈,殷惠树很清楚这点,这也是殷惠树敢凌虐他的原因,这让叶白鹿也是很无奈——叶白鹿一边努力学习使用人类的躯体,一边努力亲近殷慢慢,哪怕她一次又一次地把他推开,他还是锲而不舍地凑过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日日厮磨之下,圈养之中饱受冷落的寂寞少女终于也没有办法坚拒他呆呆的守护了,殷惠树也阶段性地结束了对叶白鹿的身心折磨,皆大欢喜。
到现在两人多年磨合后,几乎形影不离,叶白鹿对于殷慢慢的执念一日深过一日,殷慢慢对叶白鹿的依赖一天强过一天。
可是奇怪的是,一切明明就是按照殷惠树的计划实现了,殷惠树对于叶白鹿却莫名其妙地生出巨大的提防,也许是后来的几桩失败中受到了打击,叶白鹿的成功让他开始怀疑这一切是否是自己的能力?用殷惠树的话来说,只有关于叶白鹿的一切是顺利的,顺利得出奇,顺利得让他生疑。
“真的是我缔造了你的灵魂么?或者说,你本来就拥有灵魂,只是我让它加速显现出来了而已?”殷惠树曾经怀疑地问叶白鹿。可是叶白鹿怎么会知道问题的答案?
虽然叶白鹿每每低三下四地跪在他的脚下,沉默而驯服——对于叶白鹿而言,早就不记得自己作为鹿的父母长啥样了,叶白鹿的灵魂是殷惠树一路引导产生的,用了合魂术,获得翡翠的躯体以后,殷惠树也是手把手地事无巨细教他做人,就是手段一如既往残暴无情保证了速成。对于叶白鹿而言,殷惠树跟亲爹区别也不大,向亲爹低头下跪,也没什么。主要不想把关系搞得更僵,提高一点彼此的生活质量,不要活得那么糟心。——可是殷惠树几乎是有点故意针对一般地,时不时发动一下禁制,用痛楚来对叶白鹿宣布绝对主权,虽然不伤及性命,不过日日为此战战兢兢,不知道殷惠树什么时候就会发神经来这么一下,这让叶白鹿和殷慢慢很是糟心。
叶白鹿已经心满意足,根本不需要这样的禁制,他为人之后的所有牵挂寄托都在这殷府之中,他又能逃到哪里去?叶白鹿诚恳地跟殷惠树表态过无数次,可是殷惠树充耳不闻,我行我素,叶白鹿猜想殷惠树就是个变态以控制他为乐吧。
叶白鹿已经无力跟殷慢慢说什么,只能忍痛向殷慢慢父亲处飞奔。
从殷慢慢的住处,到得殷惠树的住处,本来就要横跨几乎整个殷府,不过父女二人居住的深进宅院之中没有一个旁人,叶白鹿踉踉跄跄地在走廊上一路忍着心悸前行,除了心头剧痛倒没有其他阻碍。
这一路的折磨对于叶白鹿而言,无异于是在三途河边踏青,与百鬼为伴,在地狱穿行,到最后,他几乎无力站立,只能在地上抖抖索索地一点一点匍匐爬行,没有办法,叶白鹿只能抛弃自己的所有自尊,所有脾气,低三下四地挣扎着爬到那个折磨他为乐的殷家家主面前。
“主人……”
叶白鹿爬到殷惠树脚下卑贱而虚弱地跪着,殷惠树终于松开了他的拳头。
殷惠树一副目下无尘的样子,看着匍匐在脚下只有力气喘气的叶白鹿,弯腰伸出左手,捏着叶白鹿的下巴抬起他的头,迫着叶白鹿抬头仰视他:“畜生,你跟慢慢做什么去了。”
叶白鹿红着眼,看着他不说话,浑身汗珠细密,他微颤着翕动嘴唇,却说不出话来。殷惠树余光瞥见叶白鹿的白衣上沾染的些许血迹,用力捏紧叶白鹿的下巴:“这血是怎么回事?你这畜生!要你何用?”
叶白鹿想起了殷慢慢打开神明桥的事情不由自主地露出愧色,把目光转到一边,不敢看殷惠树了。
“瞧你这亏心的样子,必是有事没有尽力……慢慢心性到底随了她母亲,对畜生也一向宽松,哼!纵得你无法无天!你这样生性懒慢,冥顽不灵,太让我失望……我也许本就不该对你寄予丝毫希望,为日后打算,干脆我现在就杀了你,不要再拖慢慢的后腿吧。”
殷惠树对于自己一手培养长大的叶白鹿的行为举止了若指掌,一看,马上面色沉了下来,眯缝着一双迷离魅惑的眼睛,开始慢慢收紧右手的手指,叶白鹿的反射性地浑身开始颤抖,美丽的脸变得恐惧与绝望。
“他不是不想告诉你,你那样践踏他,你让他怎么回你的话……”殷慢慢的声音有气无力地响起。她怕叶白鹿又被殷惠树无谓折磨,忍着虚浮紧跟着叶白鹿也过来了父亲这边。
“不用担心,我的禁制只对他本身白鹿的身体起作用,至于你的翡翠,一根头发都伤不到。”殷惠树嫌弃地甩开捏着叶白鹿的手,直腰抬头,睁眼端详自己的女儿。
“那就好。”殷慢慢说。
殷慢慢扶着走廊的柱子勉力站着,尖尖的小脸上墨眸粉唇,眉目精致,颜色苍白,一身轻薄春衫,齐胸襦裙在春风里飞云流渡般四散,一般都披散的头发让叶白鹿给急急忙忙地绑了个垂鬟,头上的丝带高高地飞舞在走廊半空:“你刚打开过神明桥了?胡闹!你身子亏虚得厉害,别站在风口。”
殷惠树揣度了女儿面色片刻,担心她再在这走廊多站一会,就要被这春风带到天上去再也回不来了。
“张桨给带走了。我们拦不住。”殷慢慢不动,瓷娃娃一样站着,看着自己的父亲和匍匐在地上喘息的叶白鹿。
她这个阴晴不定的父亲,性情越来越难以捉摸。叶白鹿是他辛辛苦苦培养出来的,也是他死缠烂打硬塞给她的,可是现在他的表现却幼稚可笑得要命,如若跟叶白鹿亲昵,他就会想出各种各样的残忍的法子刁难叶白鹿。
殷惠树面上淡淡的,对于这个殷慢慢带来的消息没有太剧烈的反应,他心不在焉地又从袖子里伸出右手端详着——他本来空无一物的右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把小巧的玉石象牙梳子:“他太珍贵了。四家从他接受邀约领着商队来青郡时就打定主意要把他弄到手了。就算常月夜不能得手,后面肯定也有后续,青郡四家的天罗地网,北林老虎的困兽之斗,那张桨时至今日很多事情还不明所以,胜负一目了然。就算你再加上这头呆鹿援手了,失败也是意料之中。唉,幸好这样的事还没有落在你们身上……”
殷惠树饱含担忧地瞥了一眼女儿和匍匐在脚下的叶白鹿。
殷惠树的话听得叶白鹿心中一颤,身体哆嗦——他知道殷惠树的这个担心实际上是非常实在的,如若这次追捕的是慢慢,自己有办法带着慢慢全身而退么?这样想来,殷惠树与自己的训练的确还不够。
殷惠树已经没有闲心管他养的鹿了,一边看着手里的梳子一边开始往屋里走去。“还好我准备了后着,还可以搏一搏,不至于现在就一败涂地。”
“她……还撑得住么?”殷慢慢问。
殷惠树脚步滞了滞,走进了屋内。
走廊檐边风铃叮叮当当地响。
殷慢慢快步跟上,想扶起地上的叶白鹿,叶白鹿心中心思芜杂,对殷惠树的疑问犹自心虚,想自己再想想,就对慢慢摆摆手:“你赶紧进去……别管我……”
殷慢慢叹了口气,追进屋子中,一股冬梅暗香扑鼻而来。
屋内光线晦暗,处处垂着落地幕帘,幕帘的材质估计是仔细筛选过的,让室内透入春气但是无风,环境静止而舒适。
太暗了。
殷慢慢拿起门口的灯笼,打开了灯笼里放置的盒子的盖,露出盛着蜜的小碟,周围的幕帘瞬间星星点点亮了起来,一堆萤火虫飞到了灯笼里面,停在了蜜上面进食,殷慢慢提着灯笼用萤火虫照明,顺着父亲说话的声音往里面摸索。
荧光照亮一副又一副落帘,走马灯一般明灭之间,殷慢慢这才发现这些落地幕帘之上浅浅地绣着图案,绣工精美,美轮美奂,副副各异——有铺满整幅落幕层层叠叠的振翅蝴蝶,也有在山间吃草、回望幕外的鹿群,还有在松树下凝望月亮的巨大老虎,在冰河之上捕鱼的运作的渔民,山间冒着热气的温泉,雪原间跋涉的商队,茂密林海之间骑射猎物的少年……
这落幕之上描绘的景色人物,与青郡风情迥异。
这些描述的分明是……北林的风景吧。
殷慢慢提起灯笼照那帘幕之上的绣像、那骑着骏马撘弓的射猎英姿飒爽的少年,努力想看清他的眉眼,这时,殷慢慢听见了父亲的声音。
殷惠树魅惑而低沉的低喃在房间的春气中缓缓原地旋转:“桃叶郎,桃叶郎,玉精神,花模样,桃核做舟叶为桨,桃花流水划船忙……据说这儿歌哄人睡觉最好用,不知道是真是假。”
殷惠树成日在这间屋子里面缠绵不去,根本不需要照明,就算手中有了萤火之灯,殷慢慢过了老半天才看清前路——流萤飞舞之间,房间的中间是一张圆床,床上铺着一张巨大的虎皮,虎皮之上交错着无数的树枝,树枝上又缠绕着无数藤蔓,树枝上漫漫的金梅正在逆时时开时放,这不是自然该有的花开花谢的速度,显然这是殷惠树的异术支撑出来的一片异相。
冬梅床上架着一个人。
“岸边青蛙、呱呱叫……桃叶郎……何处、逛……”床上那人说话了,声音轻柔而纤细,断断续续,时高时低。
光听声音,殷慢慢就已经知道梅花床上之人,已经是不继之态,弥留之际。
殷慢慢强行稳住心神,不让自己情绪翻腾,慢慢走到了床边。
父亲弓着身,坐在梅花床旁边,手里拿着一把梳子,认认真真轻手轻脚地为床上人梳着流离在床下的长发。
突然殷惠树的动作顿了顿,他向床上伸出手:“胡闹,梳子还来。”
殷慢慢微微蹙起眉头,这么怎么回事?父亲手上的梳子怎么凭空消失了?
床上躺着一位丽装女子,她五官秾艳,面色却苍白如纸,她垂落的手臂动了动,抬起来,把一把梳子放在了殷惠树手中,就是刚才殷惠树用得那把。
不知道为何,殷惠树手中的梳子居然跑到了她的手中。
她含笑看着床边的殷惠树,目光在疲惫中透着完全的信赖与依靠,甚至还有一丝小女孩式的调皮。
殷惠树温柔如水地看着床上之人,低低道:“又来了……这么大人,还玩这种小孩子的把戏。还好这是把玉石梳子,要是把木头的这会子我上哪去给你找好梳子去。”
殷慢慢这才反应过来,他们其实玩的是神明桥的小把戏,通过制造神明桥短距离拿取小物件,这个小游戏在父亲训练自己控制神明桥的时候也曾经使用过,只是传递的东西不能易燃,否则容易在穿越神明桥时被点了明火烧坏掉。
想来在自己还没有出生时,那时候年轻的父亲也训练过年幼的常月华用这样的小把戏取乐吧,和自己一样是青郡四家大小姐的常月华居然和自己一样会使用神明桥,并且在极度虚弱的情况下完美地完成这次神明桥的传送,这个躺在床上的久病之人……恐怕……在很久以前就比自己更熟悉使用神明桥了。
想到这里,说殷慢慢完全不惊讶是假的。
床上的美人笑得仿佛优昙花放,她轻声吟诵,不继之症状更甚,已显出有性命之忧:“岸边,岸边蛙,莫声张……”
“吾回青郡接小娘。”殷惠树放下手中的梳子,跪到了床边,态度如沐春风,他轻声唤她,仿佛呵护枝头娇花,生怕自己声音稍大一点就会让花瓣从枝头颤落:“来,我们走。”
“惠叔……”床上的女人轻唤一声,把手覆在殷惠树手上,似有千言万语,但是已经无力和盘托出,她看着他,眼中充满无言的祈求与期待。
“我明白,你放心。”殷惠树轻抚她的发。
常月华听得此六个字,似心中巨大心事落地,一滴泪无声地缓缓从眼中落下,面色更加灰败。
叶白鹿跪在走廊上将息,一会,就看到殷惠树拖沓着从屋子里面走了出来,殷惠树的怀里捧着一个身薄如纸的美丽女子,大约是怕她受凉,身上还披着殷惠树的白貂大氅,殷惠树面无表情地抱着她,仿佛抱着不世之宝。
跟着殷惠树,不,或者说跟着殷惠树怀中女人后面的藤蔓涌泉一般从屋中流淌了出来,翻腾地随着殷惠树前进,迤逦拖行塞满了整个走廊。。
浩浩荡荡的这一路啊……叶白鹿被挤得移到了墙角,他爬过去,拖过来抱着自己的鹿身,身体贴着墙,看的一愣一愣的,也不敢问殷惠树怎么回事,这时殷慢慢红着眼从屋子里面走了出来,叶白鹿想都不想,就拉住她的手:“这是要去哪?你怎么了?”叶白鹿发现殷慢慢红了眼睛,他拉殷慢慢的手下意识地攥得紧了紧,叶白鹿小心翼翼地问“怎么哭过了?”
殷慢慢没有说话,伤感地看着父亲抱着常月华离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