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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北林虎 ...

  •   今天天气晴好,春风醉人。
      青郡很多人都兴了去踏青,泛舟郊外月影湖的兴致,然而很多人还没有踏出青郡城门,就被垂头丧气的马车们给拦了下来。
      “都别去啦!”车夫们朝着同行们摆摆手,“月影湖连同月之庭今天被常家用帷幕围啦!谁也近不了身。”
      青郡的住家们在大街上面面相觑,一面惋惜赏不了与月影湖的醉人美景,一方面也奇怪:“这常家一向不声不响的,今天怎么这么地派头起来了?”
      那自然是有一个充足的理由。
      月影湖边上是殷家的别苑“月之庭”,月影湖的湖水蜿蜒深入了月之庭之间,把这小巧静谧的院子和外面的湖水连成一体。
      就在全青郡都在猜想为何常家围了月影湖,一条小船缓缓驶出了月之庭的水域,不疾不徐地在水上漂浮着。
      张桨就在这小船上。这个来自东北高山雪地的公子哥儿正疲倦地沉睡着。
      他低估了青郡的温煦天气,也高估了自己的适应能力。
      睡梦中的张桨面容清秀,身材舒展,一头微微蜷曲的褐色长发随意地散乱在肩上胸口,外面穿的紫金交错的皮草礼服袍子虽华丽庄重,内里却什么衬衣都没有,睡态中露出他健康的蜜色肌肤,以及描摹在蜜色肌肤上、覆盖在占据整幅左胸肩的以至蔓延至颈项的巨大伤疤上的,在林海雪原中狂舞长鬃的、周身结着璎珞的白狮刺青。
      白狮的刺青遮盖住了这块伤疤的绝大多数,但是依然可以看到丑陋的发白的新长出来的肌肤,甚至在颈项上还有星星点点的白色肌肤斑点,无声地说明着身体的主人曾经经历过死一般的考验,但是万幸他还是挺了过来。
      在梦中张桨时不时眉头一跳,又时时微微皱眉。
      行船到了中间,停靠在了湖心的一小片岛屿边上。
      岛屿边缘早就站着不少人,簇拥这一位身材娇小的闺阁少女,少女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她披着一件鹅黄色梅文广袖袍子,系着红色的腰带,举手投足毫不稚嫩,很是端庄,一头乌发梳得一丝不苟,浑身毫无矫饰,面容娇嫩,仿佛初开的芙蓉一般明媚,浑身散发着不可明状的清冽之美。
      张桨还是没有醒,少女对下人们摆摆手,自己走到岸边,垂头看着张桨的睡颜。
      大概是风尘仆仆了一路,远来之客一直没有睡好,眼下一片淡淡青色的阴影。
      少女看他睡颜天真,像个小孩子,忍不住笑了,轻轻地说:“不知道正在做什么样的梦呢?”
      一阵春风,带起少女的熏衣香的衣摆轻纱抚着张桨的面容,香味立刻就流散至湖面上去了。
      熟悉的香气。
      梦中还是皱眉的张桨面容一松,伸手抓住覆在面上的少女的衣摆,抖动着睫毛缓缓睁开双眼,口中低喃:“小姐姐……”
      张桨张开眼睛,看向头顶明媚美丽的少女,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意外与失望后,便马上带着和煦的笑慢慢地坐起来俯首致意:“常二小姐。”
      “张少主……”岸上的常月夜也低首回礼,“久违了。”
      一行人被留在岸边看守,只有常家二小姐月夜和张桨一边走着,一边说着话。
      两人踩着地上的摇曳的金色树影,发出沙沙声。
      “离上一次见面应该要有八年了吧。”张桨说,“上次看到常二小姐,还经常哭哭啼啼地闹着要你姐姐抱在手里,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张桨看着常月夜出神,越看眼中越是黯然,仿佛有灰烬在眼前慢慢飘下,“当年的小姑娘已长成如此端丽的闺秀小姐了。”
      “张哥哥你也不过比我大了个八岁而已,当年那么贪玩的人,怎么现在说话如此老成了呢。”常月夜掩袖轻笑。
      “我第一次来青郡的时候虽和你现在一般大,不过之前已经跟着我爹爹跑遍各门阀世家,看的多了些而已,妹妹莫要嫌弃我老气。”
      常月夜笑了笑:“张哥哥少年英雄,十六岁的见识就比我这些从不出门的高到不知道哪里去了,听说北林的老林主已经退隐在山庄修养,渐渐都把各大事务过度给哥哥你全权处理了。等把正事办完,这次千万不要急着走,让青郡略尽薄仪,好好地招待招待。以后更是要常来常往。千万不要再和八年前一样一去不返,让人很是挂念。”
      张桨眉头不受控制地一跳:“有人挂念我么?”
      看常月夜脸色一变地梗住,张桨话锋一转笑着说:“我看不是挂念我,而是挂念我们家的“陆吾”吧。”
      说道这里,两人已经走到了岛心小筑,小筑门口站着两个板着脸的大汉,也是一身看都能让人热出一身痱子皮草装束,这些人看见张桨过来,立时躬身开门。
      小筑里一片漆黑。常月夜疑惑地看向张桨,张桨并不说话,只是从腰间的囊袋里取出两颗夜明珠,递给常月夜一颗。
      小筑里渐渐明朗起来。
      常月夜举着张桨给的夜明珠,仰头看着眼前硕大无朋的巨大虎皮,她惊喜地在虎皮上来回巡索:“西南四百里,曰昆仑之丘,是实惟帝之下都,神陆吾司之。其神状虎身而九尾,人面而虎爪;是神也,司天之九部及帝之囿时。这张虎皮,比寻常虎皮大了五倍,也就只有北林能拿出这样的尖货了。叫它是“陆吾”也是真正地当得起了。”
      常月夜举着夜明珠仔细看,又惊又喜:“且这虎皮上居然一个瑕疵都没有。这种大虎都能得手,北林的猎户果然好大的本事。”
      张桨听夸,脸上不免有些自得,嘴上还是说道:“吃饭的家伙,不进则退。父亲常常示下的话,猎虎者终死于虎爪,葬于虎腹,本就是拿命在换。不敢不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精进技艺,希望客人满意,自己的血汗能讨到个好价钱。”
      其实这番话,是张桨这次离开北林是老父送行时候告诫他的话,原话里还有一句,青郡这个异常地,有的东西比北林的林海雪原里栖息的巨虎凶险千万倍,老父反复叮咛,对于自己这次出访青郡的目的虽未阻止,但显然饱含担忧。
      商场中翻滚,买进卖出千秋业,张桨在娘胎里爹就开始教他打算盘了,年纪不过二十有五已经是个资深行商,心智各方面在尔虞我诈中迅速地成长了起来,北林家的老头子对自己的这个庶出的小儿子都是放手不管的做法,一方面是宠,一方面张桨也的确堪任,所以各大门阀世家老早就当他已经是家里的话事之人,常月夜说他老成其实也是实话,小心驶得万年船的道理,根本不用老父再三叮咛,更何况……
      张桨疲倦地闭眼捏了捏鼻子,青郡任哪一个都不会是省油的灯,本就不得不丝丝缕缕地去在意啊。
      “这块虎皮的确不错,给我的房间做地毯再适合不过了。”
      两人昂首观看虎皮,冷不丁背后传来一个声音。张桨继续更加有力地揉起鼻梁来。
      旁边的常月夜却在夜明珠的白光中变了颜色,她蹙眉回头去看:“殷慢慢,你怎么来了?”
      站在两人身后的殷慢慢身量娇小,周身罩着一层轻纱,白衣红带,腰带上别着一把红柄的小刀,她负手站得笔直,一张小小的脸在暗处,似笑不笑地看着常月夜:“我道是出了什么大事,一群不认识的下人为何会把我们家的产业围成个铁桶,原来还没挤进我家门的人狐假虎威呢。”
      殷慢慢上前一步,细看了一眼悬挂在半空的虎皮,又笑嘻嘻地看着常月夜:“常二,这么大张虎皮,穿在你身上壮胆用实在拖沓得很,不如铺在我房间里实用。”
      常月夜早就习惯了殷慢慢丢人现眼级别的口无遮拦,冷冷地看着她:“我是奉了你我两家老大人之命,来点检婚礼各事宜的,这边还有北林来的客人,你要闹我我和你关起门来随便你闹,不要当着客人的面,也别让我和你哥哥难做。”
      殷慢慢还在笑,眼中却没有了笑意:“等你成了殷常氏再来跟我演长嫂如母的戏码吧,庶长子妻。前提是,你得活的到那天才行……不知道为什么,你们常家的女孩子特别福薄,年幼夭折的不计其数,勉强长大的了,不是给人续弦……就是给人填房。”
      “你!”常月夜气得脸红,正欲理论。
      殷慢慢面色如常:“都城请来的喜服裁缝在月之庭里等你好久了,家里人让你赶紧回去量尺寸,我来的时候游山玩水,本来就耽误了很多时间……所以你是要跟我大吵一架呢,还是回去继续演你的温良贤淑的常二小姐量衣服去呢?”
      常月夜退后半步,两眼闪闪发光,狠狠地上上下下看殷慢慢,仿佛要把她讨厌的样子刻进心底一般,对着张桨递还了夜明珠,再行礼:“张少主失陪。”快步走了出去。
      张桨掉过头,看了两眼他那两个到伏在地的壮汉随从,叹了口气:“你对我的人就只能这样不客气么?”
      “这张虎皮比你8年前带来的那张品相好太多。”殷慢慢意味深长:“制伏这样的怪兽,竟然不损品相分毫,你们北林究竟是用了什么办法?”
      “哎呀。”张桨笑,“这是北林立身之本,恐怕不能跟你说。”
      殷慢慢哼了一声:“阿桨哥哥,你也太厚此薄彼了吧?常二夸你的虎皮好,你侃侃而谈……我问你用了什么办法,你马上小心回护,生怕漏给我只言片语。你对我和常月夜为何如此不同?”
      张桨收起了笑,面色一沉:“哼,我只言片语还没有漏,已经被你看得底裤都没了,我还敢开口么?我的殷大小姐。”
      “等我有空我再来求证这件事。”殷慢慢自得:“这张虎皮的确是好东西,我要了。8年前那张都给我用得暗淡无光了,也该换张新的了。”
      “这不好吧?”张桨心头一跳,开始皱眉,“你非要在这种大事上跟常月夜抬杠么?要是你嫌之前那张虎皮不好,我可以帮你保养,翻转如新。何必跟常月夜,这个你未来的嫂子别这种无聊的苗头。你们两家毕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难分彼此。”
      殷慢慢脸上呈现犹豫的样子,似乎把张桨的话给听了进去,张桨递上夜明珠,进一步劝诱,“只要你不和她别这次苗头,你殷大小姐要什么,阿桨哥哥都给你天南海北地搜罗了来,上天摘星,下海取珠,不在话下。”
      “夜明珠又值得什么?我才不要。”殷慢慢接过夜明珠,手中颠了颠,“我考虑考虑,毕竟我不是常有机会把常月夜那个假正经气的跳脚,必要想个不好搞的东西,为难为难你这个北林少主才能气平。”
      “绝不辱大小姐之命。”张桨正经状对殷慢慢躬身行礼。
      “但是,有一件事情,无论最后这张虎皮你卖给谁,我都建议你现在就去办。”殷慢慢举起夜明珠,看着虎皮,面露忧色。
      什么?张桨一楞。
      “你要在这张皮外面罩个牢固的笼子,越沉越好,栅栏要密一点才行……要人头不能通过的宽窄度为宜。”
      “这样会影响客人观瞻吧。”张桨犹豫。
      “哼,会买这张虎皮的两个客人都已经验过货了,再想看这张虎皮的就不知道是些什么了。青郡和你家不一样……你不早点照办,只怕会亏得血本无归,前功尽弃……各种打拼不易,你心知肚明,莫要自毁前程地位。”
      殷慢慢话里有话,张桨心中震动——千万里之外的青郡世家的一个女孩子,到底从哪里知道了些什么?
      没错,完全靠血统延续的青郡世家,什么样的病秧子和废人做了家主都不打紧,但是北林深处林海雪原之中不同,除了资历排序,血缘羁绊,能力才是重中之重,这也是庶末子的张桨能够成为话事之人的原因,张桨是有自傲之处的,他能够站在今时今日之位置,不是光靠家里老头子的全力庇护支持,自己如果不积极向前,万念归一应付那林海雪原盘剥到极致的无情淬炼,老早在北林那残烈生存环境中尸骨无存了,老头子对于自己是宠爱有加,但是如果张桨是个阿斗转世,这种支持与庇护也不过是一夜优昙,稍纵即逝。
      张桨看着眼前的“陆吾”——这样的虎皮,在北林来看并不算得什么,只是事情如若处理得不好,得罪了青郡的这几个世家,闹起来无疑是自己往自己以及支持自己的老头子还有其他人等脸上抹泥。
      张桨听这比自己小了一截女孩子的训,心中一凛——这个殷慢慢很是懂得了其中的关节,正色道:“明天就着人去办。”
      “青郡长夜绵长……”殷慢慢叹息。“就怕夜长梦多。”
      “今晚我会加派人手看管。”张桨说。
      殷慢慢告别之际,又郑重地又说了一遍:“小心夜长梦多。”并表示如若需要可以派人过来帮忙。这样的事情张桨怎么可能假手于人,于是婉拒了。
      殷慢慢离岛之时,已经日落月升之初。
      张桨目送她自己划着小船离开小岛,一眨眼就失去了身影,连划桨的声音都听不到了,月影湖中月亮簇拥在云霾水波之中浮浮沉沉,寒意丝缕穿行,雾气霭霭,景色迷离。
      躺在地上的两个大汉渐渐醒转过来,就听到少主不冷不热地问:“醒了么?”
      两人浑身一震,躬身跪在张桨背后,恨声道:“属下疏忽,着了贼人的道了,请少主责罚。”
      “责罚?”张桨冷笑,“我用人的时候,你却要讨罚,看来是叫不动各位了。”
      “属下……失言了,愿为少主赴汤蹈火。”两人声音颤颤,心惊肉跳。
      张桨沉吟片刻,说:“着一队人来湖心小筑,守这虎皮,天铁笼子一到,立时送来小筑,罩在这虎皮上。”
      天铁笼子,用来关活着的陆吾都绰绰有余……这是要拿天铁笼子关这虎皮么?这也太滑稽了。
      两人面面相觑,可是谁也没胆子质疑张桨的决定,低首回道:“那笼子在路上抓紧赶路,城外的兄弟送进来的消息,要到明天一大早才能进城。”
      “今晚必须把笼子运进月影湖。”张桨厉声喝道,“这次的货如有差池,你、我,来青郡的所有人在北林都没了立足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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