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哪里都不是家 ...
-
沈修真猜对了,叶子牧的亲生母亲要死了。他血缘上的妹妹赵蕾在电话说:“妈妈想见你最后一面,我求你见她最后一面吧!”
叶子牧答应了,他买了当晚最后一班飞机。飞机还没有起飞,他就后悔了。自从五岁时被送走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他的亲生母亲了。他对她没有什么感情,或许有一点恨,然而那点恨又有什么意义呢?没有她,他还是好好的活到了三十岁。他不知道隔了这么多年后再见面,她想对他说什么,他又能对她说什么。
跟他忏悔,表示后悔,还是只是想看他过的好不好……不管哪一种,都还有什么意义呢?飞机在黄花机场落地后,叶子牧找了宾馆睡了一觉,隔天睡到中午才起。中间黄蕾给他打了很多电话,他都没接。他叫了出租从河西坐到河东,又从河东坐会河西。
师父带他兜了一圈,忍不住问他:“故地重游?”
叶子牧想,应该算故地重游。他有五岁前的记忆,他记得有一次,父母带着大他两岁的哥哥和他从望城坐车到河西,下车后买了一个大红薯,掰成两半分给两兄弟。哥哥分的多,他分的少。他们是去河西的湘雅医院看病的,哥哥得了很重的病,七岁的他比五岁的他还要瘦小。病的名字他曾经记得很清,可是时间真的太厉害了,不知不觉就磨掉了曾经清晰的记忆。
“长沙变化很大!”叶子牧对师傅说。
师傅的普通话带着很浓的长沙口音:“是啊,每天都在变,我看你应该是很久没来哒!”
叶子牧看着窗外陌生的风景笑:“嗯,25年了。”
“那好久了,不能比咯!”师傅感慨。
其实除了对湘雅医院还有一点点残留的印象,其他的叶子牧都忘了。包括哥哥的样子,父母的样子,都只剩下模糊的影子。
他曾经不想忘的,一遍又一遍的温习再温习。可是最后,还是忘了。人的记忆是有时限的。就像他曾经坚持了很久的长沙口音,也不过半年时间,就忘了大部分。现在他即不会听,更不会说,甚至连半分亲切感都没有。
师傅点开广播,里面刚好再放《时间都去哪了》。
“门前老树长新芽
院里枯木又开花
半生存了好多话
藏进了满头白发
记忆中的小脚丫
肉嘟嘟的小嘴巴
一生把爱交给他
只为那一声爸妈
时间都去哪了
还没好好感受年轻就老了
生儿养女一辈子
满脑子都是孩子哭了笑了
时间都去哪了
还没好好看你眼睛就花了
柴米油盐半辈子
转眼就只剩下满脸的皱纹了”
叶子牧听着男歌者煽情的歌声,跟师傅说:“去黄花机场吧!”
到了黄花机场,叶子牧买了隔天飞厦门的机票。到厦门后,他包车回安溪。车下了高速,马上就钻进了叶子牧熟悉的茶山里。
正直正午,南方的烈日灼人。深绿的茶山上朦朦胧胧的,蒸腾着热气。早就不是采茶季,茶山上空无一人。环山的公路上偶尔驶过一两辆载人的摩托车,热闹的驶近,热闹的驶离,骑车的都是面目苍老的老人。
车爬上山,又下山。在一个岔路口,年轻的司机习惯性的用闽南语问叶子牧:“走哪一边?”
叶子牧用闽南语回他:“右边。”
司机这才发现他也会闽南语,跟他攀谈起来。
“我还以为你是外地人。”司机看他斯斯文文,上车前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半点不像闽南人。
叶子牧想,他到底是不是外地人。
“你老家安溪的?”司机问他。
“嗯。”叶子牧点头。
“这次回来干嘛?”司机好奇。
叶子牧看着茶山渐渐稀疏,路边的房子开始多起来。他告诉司机:“回家看望父母。”
司机顺口问:“你多久没见他们了?”
叶子牧回答不上来,好像有两年,好像有三年,好像还不止。他很久没有见过他们了。
车拐过一个祠堂,祠堂门口的牌匾上烫金的大字写着:“叶氏祠堂。”祠堂翻新了,刷的金碧辉煌,早就不是过去破破烂烂的模样。
司机看叶子牧开了车窗,探头看的认真,停下车问他:“到了吗?”
其实还有一段距离,不过叶子牧想走走,他付了钱下车跟司机道谢。
不知为何,司机车开到一半,停下来对他喊:“你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人!”
叶子牧半边身体立在祠堂屋檐的阴影里,他回头看司机,阳光刺眼。他跟司机挥手道别,他在闽南长大,常常感受来自周围闽南人的善意。
当然,也常有恶意。
他在祠堂门口站了一会儿,看着里面供奉的叶氏祖先牌位,以前曾有的敬畏早就化成了烟云。人死不过一捧灰,所谓的祖先也不过是想找个认同或者求个庇护而已。然而,死去的人又能证明什么?
叶子牧打开手机,里面十多个未接电话,都是赵蕾打来的,最后一通电话是早上八点五十分打来的,那会儿他刚下飞机。他选择略过,拿着手机对着祠堂里面拍照。雕花的木栏,镶龙嵌凤的桌边儿,刷着深红漆色的牌位,一半露在阳光下一半挡在阴影里,叶子牧找的角度很好,拍的像画册上的艺术片。
他传到朋友圈,配了两个字:“根,叶。”
很快有人问他:“你在哪里啊?”
工作室的同事问他:“你去哪里了?有客户找你啊!”
他在祠堂的门口坐下来,挨个的回复他们。有村里的老人从旁经过,带着好奇和探寻的神色看着他。
电话再次响起来,还是赵蕾。他接通了。
“你怎么没来?你不是说要来看她的吗?”赵蕾哑着声音质问他。
叶子牧没回答。赵蕾在电话里哭起来:“就算她再怎么对不起你,她也是生你的人啊。她就想最后看你一眼,你怎么就这么狠心呢?”
赵蕾不停的谴责他的绝情、狠心,叶子牧想笑,最后不对的人变成了他。
“她什么时候走的?”叶子牧打断她。
“早上。你真的很狠心啊,她走前一直喊你的名字。”赵蕾边哭边说。
叶子牧回头望着祠堂叶氏祖先的牌位问她:“喊的哪个名字?”
“赵——”赵蕾说到一半顿住了。叶子牧以前叫赵洋,被送人后就改姓叶了。
叶子牧笑了:“我早就不姓赵了,你们都知道的。”
赵蕾不说话了。
“有时间我会回去看她的。”叶子牧挂了电话。
手机再次响起来,是工作室的电话。同事问他在哪儿,什么时候回去,说有客户找他做一个改造项目。据说项目很好,可发挥的地方很多并且改造经费充足。
叶子牧回同事:“我马上回去。”
他给之前送他来的司机打电话,叫他来接他,双倍车费。司机高速走了一半掉头回来,就在祠堂门口接走了他。
回厦门的路上,司机问他:“怎么这么快就要回去?”
叶子牧说:“公司有急事。”
司机又问:“见到家里人了吗?”
叶子牧没回答,司机也没再问。他扭头看窗外绿成片的茶山,不懂为何自己还要挣扎,明明哪里都不是他的家。
《南极通往北极》全文重写。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哪里都不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