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古》夜生一昙

4、冥婚

　　嫁人！那是女人一生无法逃脱的宿命。
　　阿嬷摸着她三寸长的小脚，长长叹息：“儿啊，可怜你这一等一的相貌了。”

　　新娘顶着通红的盖头，眼睛肿痛。耳边是母亲恸哭的声音：“女儿啊，你可该怎么活下去。”掏心裂肺。几乎要把她生生裂成两半。
　　人人都笑着说她寻了个好婆家，大箱大箱的金银珠宝往家里抬，却没人叹惜她年纪轻轻，考豆蔻双华。

　　“娘——娘——”她低头啜泣起来。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么？

　　前厅的吹吹打打被空气轻轻呵来，这以后就是罗家的人了么？

　　“吱呀！”
　　月拱的门开了，涌进一大片的吵闹声。
　　“恭喜新郎啊。”
　　“春宵一刻值千金呀。”
　　“唉，这院子怎么连灯都不点，君武兄，莫不是不让我们闹洞房。”
　　众人纷纷静了下来，院子里一盏灯也没有，凉渗渗地只主屋里透了点薄微的红光出来，映得门窗上的喜字黑沉阴利。夜风吹来，被远处灯火拉长的影子纷纷乱动，竟像是挣着活了，爪齿狰狞地要从暗的地狱里爬出来。

　　“诸位莫惊，这是我二弟的园子。”
　　“噢。”众人松了口气，怪道阴森森的，原来是址多年来未住人的荒院，可怎么走到这来。
　　“怕是今夜酒喝多了，还请诸位见谅。”罗君武抱了个揖。
　　“赶着看新娘子喽——”
　　“听说这韦府的二姑娘美如天仙呢，罗兄可真是好福气。”众人心放了下来，又笑嘻嘻地打起岔来。
　　“哪里，韦三小姐才是天人琼姿呢。”
　　“子郭，你这么说莫非是想娶她？”
　　“我家那个母老虎哪容得下。谁娶了她，半个韦府可就是他的了。“
　　罗君武笑着起了身，看见韦放斜倚在月拱门上，半边眼罩在阴影里，眼却亮得出奇。
　　他向他粲然一笑。

　　“快走吧，新娘子等急了。“
　　众人拥着罗君武潮水一般出了院子。
　　“我二弟今天也成亲啊。”罗君武轻叹了一声，像石子掉进了湖里，一圈一圈的涟漪，安静下来。
　　众人大惊，这才想起今日是清明，鬼出关的日子。

　　罗君儒，罗家的二少爷。
　　这位罗二小爷生的不甚伟大，死的不明不白，被人记住的原因是因为在传闻里，他是被白狐咬死的，一只有着千年道行的九尾白狐。据说那白狐幻地柔媚动人，罗二公子死在她销魂的樱桃小口之下，可怜地尸骨无存。罗府只好给他葬了个衣冠冢。
　　后来又怕罗二少爷寂寞，便寻了个九月九生的姑娘，要嫁了他做冥间老婆。
　　今日便是那冥婚之日。

　　思及此，园里诸生瑟瑟发抖起来。那凉渗渗的阴气就罩在身上，在地上拖了个尾巴，倒像是身后站了个精怪，舔着口水，垂涎着要饱餐一顿似的。
　　“走吧。”罗君武自顾自走了，众人一轰，围着新郎官走了
　　韦放倚在月拱门边上，静了一晌，走了。

　　阎家女在盖头下叹了口气，听见喧闹声远了，一行泪流了出来，那泪憋得久了，在脸上冰冷地挖着坑子。
　　这以后就是自己的命了么，被困在这院子里，再敢不能随意外出，重重院落，锁着么？
　　“窸窸窣窣”
　　“谁？”她喊了一声。
　　那声响静止了，她侧头听了一会，没什么啊。
　　一会，又响了起来，“啪，踏踏。”倒像是什么东西要走出来一样。
　　清明，鬼出关。
　　她脸唰一下苍白，战栗着往床里缩。
　　莫非……

　　安静。
　　好像只有在夜的坟场上才这么安静。
　　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脏，那声音歇了一会儿，越来越近，她疯狂地扯下红盖头，手臂在空气里划出气浪来。
　　所有的东西都是静止的，连空气也是，月光朦胧着脸。

　　是自己多心了吗？她头一偏。整颗心跳上嗓子！
　　地面上，有一团阴影，沉默，缓缓蠕动，越抽越长，一个活脱脱的头颅就从阴影里长了出来，在摇晃的烛火里朝她扑来。
　　罗二少爷是被咬死的！身体支离！

　　被野兽咬死吃掉的人是什么样子？
　　她没见过，但刀子见过被狼撕咬过的羊！
　　“啊—”
　　“嘘——”一根指头直直伸到她眼前，“安静。”她被一个冰冷的怀抱禁铟住，那身体阴而湿，像河里的水鬼，冷气像绸缎从她背后爬来，把她紧紧裹住，“美人别吵。”
　　她大睁着眼，浑身紧绷。
　　“你就是那个冥婚新娘？”那鬼颇有趣地问着，冰凉的指头爬上她的脸。
　　她想大叫，想哭，想狂喊，可她冷地无法说话，只能颤抖。
　　“皮肤真好，是个美人吧。”那冰冷的气息喷在她的脖颈上，“我还没见过人间的新娘子呢。”
　　他慢慢踱到阎家女面前，那只手还捂着她的嘴。
　　“啊——”她伸出手捂住自己的嘴巴，眼珠子快要掉出来，这，这哪里是人的脸，这明明，明明是一只狐狸的脸，细成一条缝的眼睛，裂到耳朵根上的嘴巴。罗二少爷可不就是让狐妖给吃了的！
　　她凭空生出一股劲来，把那鬼一推，没命地朝门跑去。
　　“呀！”鬼急呼了一声。
　　“来人啊，救命啊。”她想喊，可喉咙里就是没声音。

　　门被锁了。
　　她噼哩叭啦地乱拍。喉咙里终于出了点声音，又嘶又哑：“有鬼呀，有鬼呀。”
　　鬼看了半晌：“别拍了，前厅宴席还没散，听不见这里。而且这里又是冥婚新房，没人会来。何况，”他在桌前坐下，提起筷子，“有鬼？你可不就是冥婚新娘。”
　　阎家女愣住。
　　鬼慢条厮里地吃着喜果，边吃边抽气：“果然都是冰的，真冷啊，来点酒热乎热乎。”
　　她看着鬼，鬼边吃边回头瞪她，弯着眉毛：“你不吃么？”

　　鬼娶了新娘后，就会让她吞下自己的唾液，把人带到冥间。她是不是也要被他带到冥间去，身体变成一块石头，从此不再见阳世天日？
　　绝望把新嫁娘淹没。

　　“跟我走吧，”鬼伸出手来，“我会保护你的。”
　　她征了征，缩成一团：“不要，不要，我不想死，不想去阴间，不想不想。”声音哀凄，配上她早已嘶哑的声音，让人心生悲凉。
　　“噢，”鬼迟缓了一下，“唉呀，娘子不说为夫都忘了，今晚可是咱俩的，”说着，手指贪婪地摸上她的脸，“洞房花烛夜啊。”

　　“啊，晕了？怎么晕了？这下可好，怎么弄出去！……………………………………所以说女人真是麻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