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柳絮 ...
-
李杏林睡得极为安稳,丝毫不像是担心有刺客行凶的样子。也许是因为白日里实在太过奔波劳累,也许只是单纯的相信山雨的游侠们。他沾枕头就着,纱帐里没一会儿就传出平缓有规律的呼吸声。
这种平静与安宁持续了很久,直到后半夜,该来的还是来了。
有动静,那种蹑手蹑脚的轻微声响以及闩门的短木被轻轻挑起的悉索摩擦几乎让躺在床上的李杏林瞬间睁开眼。男人没有立即起身,他转过眼珠斜瞟了门口一眼,隔着帘子能看到几个模糊的身影在慢慢向这边靠近。桌上的烛台照的那几人身上透出亮点,看来多半是带着刀刃了。
大半夜,有人拿着刀悄无声息的蹿进自己的卧房里,实在是想不出有任何友善举动的可能。
李杏林刚想坐起,却发现身子被无形的桎梏住,像是被人用腿给压住,连嘴也被凭空捂住发不出半点声响。惊慌之时只听得耳边微微的人声递过来,贴靠的十分之近,连脸颊都能感觉到热乎乎的气息,真是见鬼了。
但好在他突然想起不久前在大堂里就见识过这种神迹是怎么戏耍高平居的。
“安静,他们不会发现我们的。”
接着李杏林惊奇的发现自己的下半身消失不见了,并且这种消失的趋势缓缓向上蔓延,片刻,他整个人在床上“消失无踪”。
杀手们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目标凭空消失无踪的状况。整夜整夜点灯入睡的猎物已经很少见了,现在整个大活人更是不知去向,明明刚才还提到了平缓的吸气声响,人怎么可能在他们的眼皮子地下溜走?
三个黑衣人开始翻找床下、房梁、衣柜,凡是能藏人的地方都找了个遍,具无所获。这是,一个眼尖心细的匪徒发现床下还摆着一双黑色厚底布靴,抬头一看,药箱也还摆在桌上。便怀疑那人还在屋里没有出逃,想着难道床后难道有夹层便立刻踩上去摸。只听得“哎哟”一声痛呼,接着一股莫名的力将推他下床去。
“你摸哪儿呢!”暴呵从床上炸开,那里果然有人!
顿时房间里乱作一团,那些人也不管床上到底有什么提刀便砍,可怜了那些被褥,被割刺的棉花外翻,到最后床板也整个塌陷了下去。
忽然带头的那位蒙面黑衣人僵直其身子,浑身颤抖不停,嘴唇扭曲变形就是张不开,旁边两位看着奇怪,询问再三也没能得出个结果,忽然发现那人脚下一滩血,正是从腰间流出的。两人大惊失色连忙后退几步,只见男人翻着白眼渐渐无力直直倒下了。
眼睁睁着望见同伴怪异的死亡,再也不敢在这鬼地方逗留片刻,也不去想着完不成任务会有怎样的惩罚,余下的两人只想赶紧夺门而出,可才刚迈腿只感到脖子上一阵刺痛,紧接着寒冷的撕裂感蔓延起来,鲜血喷涌而出。
一时间,狭小的房间里腥气蔓延。两个牵手的人影慢慢浮现,连同一把带血的短刀。
李杏林大为叹服,即刻抱拳施礼“原来少侠你穿了衣服的,失敬失敬。顺便能解释下你什么时候混进我房里的吗?”
穿着墨色暗纹绣花圆领袍的正是之前在大堂的“透明人”,尹良。
但按照之前展队长的吩咐,他应该睡在隔壁房间才对。
“在你道晚安的时候,大哥示意我进房保护你的。”尹良走过来提起床边的罩衫,递给神医穿上。“快穿上鞋袜,这里不能久留,必须要连夜赶路了。”
李杏林点头答应,收拾妥帖异物,拿上药箱就紧随着尹良离身而去。走到门外,发觉游侠其他几人都提着行囊,看样子像是等候多时了。
既然都醒了,也不知道进去帮帮忙。李杏林暗自嘟囔着,经过其他房间时也不意外的看到了好几具黑衣尸体。
高平居和展队长牵了五匹良驹过来,皆是毛发油亮体态俊美。
王尔琢依旧是变作耗子大小,躲在尹良的衣领里,看样子是不用骑马了。
众人翻身上马,只有李杏林站在原地面露难色。
急脾气的高平居看不过去,连忙催促上马,不要浪费时间。
“可是......我不会骑马啊......”李杏林抬起脸,尴尬的吐出了实情。他平日里多是走路或坐车或乘抬舆,就是没骑过马,现在硬是让他上马,也不用追兵赶杀了,他多半先摔死了。
众人嫌弃的看了他一眼,大哥倒是拿出了大哥的气概,命令王尔琢现身骑马。
小耗子连忙从衣裳里蹿出,一个跳跃下地变为了俊气的大男孩来,牵起李杏林跟前的马,踩着脚蹬坐上马鞍,整组动作一气呵成十分熟练。
李杏林为难的看向展松栏,只见对方伸手过来,“踩着我的靴子,抓紧我,上!”
几人绝尘而去。
等奔驰了近半个时辰,早已进入城外的林子里时,李杏林才后知后觉感到不妙,细思之下惊觉有东西落在了客栈的房间里。
他之前放在枕下的黑包袱忘记带走了!
于是赶紧拉扯身前执缰的展松栏,高声呼喊停下。
众人被他折腾的身心俱疲,又是深夜赶路,都带点有气无力。
“小祖宗,你还想闹哪样啊?”高平居的声音都带着颤抖,不知是气的还是累的。
李杏林便把包袱的事讲了出来,末了还添上一句“那个东西很重要,要救命治人就离不开那包袱里的玩意。方少海命你们找我无非就是为了治病疗伤,没有那工具,我去了也是白去。”
高平居不悦,抱怨道“明知重要还能忘了带?现在那客栈里多半挤满了要杀你的人。”
李杏林也不还嘴,只是满脸担忧愧疚的盯着展松栏,他很清楚这队里谁才是说话管用的人,只要他一声令下,哪怕就算其他人一百个不满也得执行。
如他所料,展松栏无奈的叹口气,随即制定计划。
“我看了一下附近,左手边那里有个斜坡,我们在那里稍作休息。尹良你和尔琢两人最擅长隐蔽,立刻返回客栈去取包袱。两个时辰之内一定要返回,不然时间一过我们剩余的人会继续前进,连冲会去支援你们。”然后又详细的询问李杏林包袱的具体位置、大小、模样。
“放心吧大哥,我看一个时辰左右就能赶回来的”王尔琢自信满满的回答,又歪了下头转向连冲,对他讲道“肯定用不着你支援,好好休息吧各位。”说完,调转马头,随同尹良依照原路狂奔疾驰。
两人快马加鞭,一路上也不见有任何风吹草动,四处无人如同临走时的寂静萧瑟。这种时候,也就城中心的赌坊和歌舞坊还是觥筹交错。多亏宵禁的取消,他们回到城中不用特地避开巡夜的更夫和衙役,大大减少节外生枝的可能。
联盈客栈位置比较偏僻,在主城的外围的角落,在这种深夜时分更是荒凉萧索,虽说黑暗中只有门前灯影朦胧,再配着几声野猫嚎叫显得格外渗人,但是这也更方便他们两人办事。
为了不惊动店家,王尔琢直接从正门前的鼠洞钻入,而后反身为同伴开门。
客栈里漆黑一片,可对于他们这些行走江湖多年的老手而言也不算什么问题。而让他们惊喜的是,预想中剑拔弩张没有出现。难道说之前的蒙面刺客没有后备援手?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小心为上。尹良握住王尔琢的手,两人隐身行动。
等到了二楼才发现事有蹊跷,让他们不得不警惕起来。
之前他们房间里的黑衣人尸体全都不见了,但血迹还在,看来是慌忙之中来不及仔细清理。很明显,黑衣人的同伙来过了。那李杏林的包裹会不会也被带走了?
带着这种疑虑,两人踮着脚尖快速赶到走廊尽头的客房,同时不忘注意身后的动静。
黑色包袱安稳的躺在塌陷的床板上,被破成布条的枕头给盖住。
王尔琢见东西无恙,又是一帆风顺的进来客栈,虽知客栈并不完全安全但还是忍不住放下心来,长舒一口气。等到伸手去提包袱时才惊讶的发现那里面的东西居然死沉死沉,看起来不过砚台大小的布包竟然能有七八十斤的重量。李杏林究竟是怎么把这东西随身携带的?那里面究竟是什么?
王尔琢忍不住猜想包袱里的莫不是金砖?背在身上沉甸甸的,好在他平时勤于练功,虽说年轻但也是千锤百炼的体魄,携带起来也不是很吃力。
东西到手当然是即刻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可当两人转身正欲离开之时,只见眼前隐隐约约像是有小虫子在翩飞。
尹良几乎下意识的伸手驱赶,可那飞虫样的小东西还是慢慢悠悠的漂浮了过来。
这回两人看得真切了,白白的一小团绒毛,像是棉花。
“可能是破被褥里漏出来的。”王尔琢小声对尹良解释,但立即觉得不靠谱,房间里根本没风啊。
而且那漂浮在空中的小棉花里,还夹带着一两粒极小的黑点。等飘到尹良面前带来一阵瘙痒时,他才反应过来这是柳絮。
可是哪有秋天飘絮的柳树啊?更何况还偏偏飘到这间客栈里,要知道他们白天来的时候只见到杨树桂树,可就是没有柳树啊。
没时间细想了,他们是来取东西的,又不是来破案的。管它是什么,不妨碍他们离开,不伤他们性命就行。
可惜,事与愿违,还偏偏两样担忧都沾上了。
那柳絮在接触到两人的瞬间突然膨胀,长出了七八条结实坚硬的枝条,利爪般的向两人袭去。有手腕粗的树枝一眨眼的功夫便抓住了尹良,把他一圈圈的缠住,包裹的严严实实,根本动弹不得。
而另一边,由于尔琢站的稍远一些,待柳絮突然暴动也有一点时间反应,便霎时变作硕鼠,从枝条的缝隙处逃脱了。
年轻的游侠刚一脱身便向倒地被缚的伙伴那边跑去,想去帮忙用刀割断柳枝。可还没来得及凑过身去,只听得耳边呼啸风响,一株更加粗大恍若钢鞭的柳条从天而降,向他抽去。幸好尔琢身手敏捷,灵活的跳跃翻身才躲开这要命的一劫。
看到木桌直接被劈成两半,连带地板上都留下深深的凹痕。想到刚才那一鞭要是抽在自己身上,皮开肉绽都是轻的了骨头都指不定直接打断,尔琢心底一阵阵泛寒。顺着攻击的源头一看,门口不知何时站了一个黑色的人影。那人向着床边移动,右手似乎是与柳鞭长在一起,凶狠的上下挥舞着。杀手找到他们了!现在光是躲避不断抽打扑腾的柳条都够勉强,更别说救走被绑的尹良了。没办法了,他斜睥了一眼同伴,头也不回的蹿出房门,远离这杀机重重的小房间。
尹良毫不在意同伴的撤离,他死死盯着愈发靠近的黑影。是人的轮廓,如果不去想那奇异的手臂的话。那人也不着急去寻找漏网之鱼,只是悠闲地走到墙角,蹲下身拾起一只刚刚被抽飞的烛台,从胸前掏出从洋人那边传过来的红磷洋火,刺啦一声点燃了蜡。
茸茸的火光打破了漆黑的包围,尹良这才看清来人的模样来。
刺客穿着青色直裾,四肢甚是修长,脸色煞白隐隐约约又透露出狠戾的杀气来。
“这就是山雨的游侠了”那人又捡起一只完好无损的圆椅放在动弹不得的尹良面前,拍拍粘在椅面上的灰,坐下后自在的同尹良交谈起来。
“你是谁?怎么知道我们的踪迹的?为什么要追杀李杏林?”纵使被捉,尹良也毫无惧色,他好奇的事太多了。
可来人挑挑眉,咧嘴划出一个轻蔑的讥笑,根本不打算解答。“天啊”他故作戏谑道“如果不是你这么明显的被捆在眼前,我还要以为自己才是阶下囚呢。仔细考虑一下自己的处境好吗?提问该由我来发出,比如说,李杏林在哪儿?”
尹良冷哼了说道“我说出来你会信吗?”
“说不说由你,信不信由我,反正我会带着你一同去找的。找不到的话,你就可以有幸深刻体会生不如死具体是个什么意思了。”
尹良挣扎着站了起来,他相当讨厌被别人俯视的感觉,虽然依旧是被绑着,但至少气势上不要输。现在轮到他俯视坐在椅子上的柳条杀手了,那人的脸上浮现了些许不悦,但更多的是疑惑,那是对于囚徒举动的不解。但刺客下一刻立即明白了这样做的根本原因——尹良连带着缠绕在他身上的藤蔓一同隐身消失了。
呵呵,愚蠢的反抗与无谓的行为所带来的只能是可笑的结果。
青衣人不慌不忙的起身,闭上眼仔细感受与周身柳枝的特殊联系,不消片刻睁开金色的眼眸,抬起还保持着正常形状的左臂,张开手掌接着又用力握紧,实实在在的触感告诉他,鱼儿又回砧板上了。
他单手紧紧扼住尹良的喉咙,享受着无形的垂死挣扎,不久对方便坚持不住,现了身形。此时的游侠青筋暴起,而脸蛋则因为呼吸不畅被硬生生憋的通红,想来要是在这么持续下去就该是死状恐怖的黑紫色了。但杀手乐见他可怜又窘迫的模样,不想就这么简单粗暴的直接了断,就松开用力到几乎扎进肉里当然左掌,撤掉围在他腰身几乎把他绑成粽子的柳条,转而束缚住两只手腕。直直把他吊上了房梁,青衣人活动了一下钢鞭模样的右手,准备进行一场名副其实的吊打。
在柔韧的藤条划破空气带来咻咻的咆哮,正面与他的背脊亲密接触时,尹良顿时有种回到幼时被父亲抽打的错觉,那时候他干了什么来着?哦对了,把父亲极为重要的牙牌给弄丢了。当第二鞭又应声而上时,他想他发自内心的明白了为什么鞭刑作为惩戒与拷打手段会如此流行,实在是太有效了,并暗自发誓,对于柳树以后要见一棵烧一棵,当然前提是他有命活到以后的话。第三鞭打上时,他还能保持清醒并注意到青衣人的恶意笑声,尹良咬紧牙拼命不让自己痛呼出声,但当第四第五以及连续不断的鞭打愈演愈烈时,他身上几乎每一块好肉了,皮肉外翻鲜血淋漓,衣裤早已破烂成布条。像烈火一般凶猛的痛意在撕咬他的神志,身体颤抖的像是一条颠簸于狂风暴雨下小船,汹涌翻腾的海浪随时都能把他拍的粉身碎骨。每当他觉得要撑不住了的时候又能再次感受到更加彻骨的疼痛,好几次都觉得要昏厥过去,可瞬间又被抽打带回冷酷的现实。
血流如注的尹良和一条被活剐的鱼看起来没什么太大的区别了,开始神志不清的他苦笑着也许还没等被活活打死就已经流血过多而亡了。被痛击到仰头的游侠无意中瞥了一眼前方,朦胧中看到对面的梁柱的角落里,盘了一个细长的黑影,那是......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