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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糖画 ...

  •   展松栏梦见了以前的日子。入冬后,辽东夜里冷的能把尿给冻住,可他们的工作才正要开始。在总兵的带领下,整夜整夜的出边巡夜。在那片空旷荒凉的土地上,火光照亮了一张张疲惫又坚毅的脸,而后一支接一支的火把在黑暗中划出闪烁的长龙,游走在他们踏过千百遍的边巡老路上。夜里又干又冷,每次呼吸都会化成一片白气,这让他忍不住想起那些吞云吐雾的神仙们,但似乎神话里,仙人都是住在海中的仙岛上,就没听说过有住在这种鸟不生蛋的偏僻地方。孤魂野鬼的传说也多,他们这些夜不收在休息的时候就喜欢三五成群的凑在一起瞎聊,有时候绘声绘色的讲些厉鬼吃人之事,因为在他们巡查的地方隔三差五的总能碰到被狼啃过的尸骸,缺胳膊少腿的也真是造孽。更多的时候他们喜欢讲女人,来这儿当兵的人来自五湖四海,因此对于女人的评判口味也就大相径庭。有喜欢丰乳肥臀的也有喜欢蛮腰小口的,讲着讲着,话题最终都会变得有些下流。哨兵们就着微弱的火光,喝的醉醺醺的,嘿嘿嘿的坏笑,都说喜欢床上能来事的女人。展松栏一般不会参与讨论,但是喜欢安安静静的坐在角落里听他们讲述。印象最深的是队伍里新加入了一个嘉兴人,给他们带来了千里以外水乡世界。那是出生成长在边塞的展松栏所完全想象不到的生活。我想去江南,他想。他们这些人风餐露宿朝不保夕的,也就只能在牢骚和吹牛里体会下人间的热闹喧嚣了。
      我想去江南,我想去......
      “大哥......大哥!”
      猛地睁开双眼,都已经是白日了。
      展松栏腾地一下站起身来,发现除了把他拍醒的连冲,大家都还在昏睡中。几匹马在不远处悠闲地吃草。昨晚发生了什么?李杏林呢?他着急的搜索着他们任务的保护重点,发现他枕着一截枯木缩着身子睡得正香。这才安心下来,挨个检查队员的情况。
      接连被叫醒的队员都是一脸迷茫,对于昨晚发生了什么一概不知。都说只听到那缥缈的哭声像是活物,能沁入骨血流遍经脉,彻骨的冰寒逼得他们动弹不得接着眼前一黑就都昏过去了。
      “你呢?没有受伤吧?”展松栏的目光在李杏林全身来回扫荡,如果说昨晚真是敌人进犯,那目标当然是取李的性命,但他现在生龙活虎的站在自己面前,那会不会在什么细微处被做了手脚,但何必多此一举,直接杀了他不就好了。所以昨晚的怪事不是敌人弄出来的?
      “没事,就是睡的地方太硬了,被石头咯着了。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是敌人吗?大家都没事吧?”李杏林仔细摸摸胳臂大腿,闭眼试着调整内息确保自己无恙。
      “那有丢什么东西吗?”展松栏又问。
      李杏林赶紧检查行囊药箱,发现东西都在没有缺损。
      “就没一个人知道是怎么回事吗?全都中招昏死过去,要是那时候有敌人偷袭那我们真的是任人鱼肉毫无招架之力了,你们就这么保护我的?”
      闻言,高平居又坐不住了想要上前理论一番,但被大哥拉住,这次确实是他们理亏。
      眼见着展松栏要过来道歉,李杏林立马转了笑脸,和颜悦色的说道“算了,我也不是真的怪你们。事有不可成,上天真要收我的命,你们谁也拦不住啊,及时行乐吧。”
      高平居嘁了一声,转过身去把马牵了过来“别再耽搁了,快走吧。”
      山里清晨的空气清新,若有似无的香气飘荡谷间,鸟鸣风啸,再加上几人难得睡得长久,个个都精神奕奕,身子也都像是由内到外被清洗过了一遍,只觉得通透清爽。只是心底都放不下那莫名其妙的怪事,忧心忡忡的只想早些离开。
      几人收拾行装,继续上路,向南快马加鞭。待到日中时分左右,太阳高挂气温上升,几人在马上没有停歇接被热的大汗淋漓,终于进入了孝感县内。打定主意,在城里稍作歇息,购买补充干粮膏药绳索兵器等等。
      上次是天黑进城,虽然夜市热闹,但毕竟还是不如白日里的车水马龙。李杏林兴奋的左顾右盼,好奇的打量着周围的商铺酒肆。市中人头攒动摩肩擦踵,众人只能牵着马慢慢的步行。这附近没有山雨的接应点,他们只能自己挑选找一家看起来相对安全的食肆用餐。
      经过糖画摊位的时候,李杏林简直要两眼放光。但考虑到出门匆忙忘带银两一事,又不太好意思找游侠几人借点,便只好央求各位能不能抽空带他去找找当铺,他想把身上的金银首饰典当了换取些钱财。
      “你想当什么?”王尔琢好奇的凑过来问,他看起来不像是还有什么首饰了,除了耳廓上那枚奇怪造型的耳环外。
      李杏林捋起衣袖露出他细长的胳膊,白嫩似藕的大臂上缠着一圈镶玉金钏,外侧刻有两条首尾相交的夔龙,栩栩如生十分精致。
      “算了吧,你把这种东西典当了,也差不多等于告诉别人我们在哪儿了。”王尔琢好声好气的劝阻,然后从兜里掏出几文铜钱丢给了卖糖人的老人家“请你吃个糖人的钱我还是出得起的,也当是谢你救过我和尹良。”
      李杏林露齿而笑,拉着王尔琢的手连连感谢,而后激动地在小摊前面的版画仔细挑选起来,最后点了个兔子样的。老板熟练地熬化棕黄色的蔗糖,用铁勺舀出一些在平整的石板上流利的做起画来,眨眼功夫插上竹签,一个兔子糖画便递到了他的手中。
      李杏林一路上紧紧拽着兔子糖也舍不得吃,就是死死盯着看,像是怎么看也不会厌烦的样子。等展松栏选好了一家简朴的酒肆,大家都坐在了长凳上喝起茶时他那糖画还是完整的。
      “有这么稀罕吗?”高平居伸手想夺糖画但被对方灵活的躲过去了。
      “上一次这么近看到糖画还是我小时候呢”李杏林一手撑着头感叹。
      “你行医这么多年就连个糖画都没见过?”
      “倒是能远远看到,但爷爷在身边守着,也就只敢偷偷瞄几眼了,更别说拿在手里了。”
      王尔琢瞪大眼睛,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所以这是你这么多年来头次单独出诊?”
      “嗯。以前都有人在身边看着,不许我乱吃乱碰什么东西。”李杏林把糖画放在嘴边,用舌尖轻轻地舔过顶端,甜味立刻传递开来,他幸福的眯起眼。
      “怪不得一副没见过世面的山民样子。”高平居拿起摆在桌上的桃酥,沾着茶水咬下去“家人让你什么都别吃,我还以为你有大病,可这些日子见你也没吃出什么毛病来啊。”
      “他们想让我长命百岁啊,所以才逼着辟谷的,我本人一点这种意愿都没有。还有”李杏林抬起空闲的那只手,点点自己的太阳穴“我眼里的风景是你这辈子都见不着的,你真知道什么叫世面吗?”
      对此,高平居只是翻了个白眼不再发话,其他人这才明白李杏林那表现的有些过剩的好奇心是怎么来的了。
      一直默不作声的尹良盯着可爱精巧的糖画出了神,然后微微一笑说道“你该选条龙的,那个大得多也复杂的多,光是画鳞片就要费不少糖呢,那才是真划算。”
      “可我一眼就看中了这只兔子。”说罢,李杏林的两排大白牙嘎嘣一声把糖兔儿的头给咬进嘴里,大嚼起来。
      六个人五菜一汤有荤有素,全上齐了后先是拿银针挨个试毒,确保无事后才安心的享用。大家在外奔波许久,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都不顾用餐礼仪谦恭逊让之类的,几双筷子上下翻飞眼花缭乱。只有连冲安静的坐在一边,除了眼前的茶水,什么都不动。
      李杏林瞧见了好奇的很,他记得在林子里吃烤鸡的时候也是他什么都没尝。便含着一嘴的饭菜鼓着腮帮子含含糊糊的开口关切道:“你怎么不吃呀?他们都要抢光了,这儿的干锅土豆好好吃!天啊,我就爱这种熟透了的绵粉绵粉的土豆!”说完还不忘往自己碗里多夹几片。
      连冲心领好意,但还是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用进食的。
      “这也是你的特殊能力吗?”
      “嗯,姑且算是吧。”连冲思考了一会儿,认真的点点头。
      “那这能力真不错啊,能节省一大笔开销。”
      “那如果我和你换这种能力,你愿意要吗?”
      李杏林飞快的摇摇头,接着往嘴里扒了几口饭“就算肚子不饿,我也想吃。星朝那么多美食,要是都不能尝,那我岂不是枉为人了。”
      其他几人听李神医这么一说,都脸色复杂的望向连冲,生怕他不高兴勾起伤心事。但连冲只是苦笑的长叹一口气:“是啊,我也这么觉得。”
      察觉到异样的李杏林,这才仔细端详起连冲来。男人看起来二十五六的样子,相貌堂堂五官分明只是略显苍白,不像队伍里其他人——经常在外出使任务,风吹雨打的,肤色难免都有些偏褐。身材伟岸结实,大概高出他半头左右。想到这里,李杏林悲哀的发现他是一堆人里最矮的那个,同最高的大哥相比,他只到人家的肩膀处。再说连冲,黑发长披,从靠近鬓角的两边留着两条长发打成细辫围着脑后绕城一圈。两条小辫子的连结处有一个小玉圈贯穿遮挡。穿着天青色贴里,外配墨色无袖方领罩甲上用白线绣有松间仙鹤。他是游侠小队里最为沉默寡言的那个,又及爱干净,身上有点脏都忍受不了。或坐或躺都要反反复复的把要挨靠的地方擦得干干净净,所以小队里就属他换洗衣物带的最多。从李杏林第一次碰见他开始,就没见过他进食除水外的任何东西。更让李杏林恐惧的是,他曾不经意间瞥到对方张开的嘴里有黑影爬动。
      李杏林还不知道连冲有什么特殊才能,但他猜测或许与他身体里的黑影有关。
      就在他兀自沉思之间,饭桌上犹如风卷残云一般被洗劫干净。
      “连紫菜汤都不留点给我,你们一个个的都是饿死鬼投胎吗!”李杏林哀声叫骂,但已无力回天。
      酒足饭饱,展松栏唤来跑堂的结账,顺便打听一下从出城的线路。
      “我就说几位大爷看着眼生,都是外地人啊。”店小二殷勤的攀谈起来。
      展松栏讲起他早就准备好的故事“是啊,我们兄弟几个回乡探亲,出来几十年了,都快忘了家是什么样了。萱堂大寿,不得不回啊。”
      “那恭祝老夫人福如王母三千岁,寿比彭祖八百春。”小二立刻油腔滑调的给了几句吉祥话。展松栏只好给了几文赏钱。
      拿到赏钱的店小二自然满心欢喜,问什么答什么,很快指明了道路。
      几人还未到门口,忽然闻得脚步咚咚促响,抬头只见一个满脸横肉当然彪形大汉闪身进门,堵在了大门正中央。李杏林不以为然,抢先一步擦身而过,无意间磕碰到了对方的胳膊,被大汉一把抓住了臂膀。
      站在后面的展松栏、高平居、尹良、连冲以及王尔琢立刻紧张了起来,都暗自猜想那人虽说其貌不扬,但人不可貌相,万一与前几波杀手是同伙,那还了得!想到这里,一个个都起了杀心,也不顾饭馆里是不是有旁人目击了,反正行踪已然暴露。没想到刚刚指路的店小二偷偷凑到耳后,对他们讲这是县里有名的恶霸,仗着姑父是府里的通判,倚贵欺贱恃强凌弱,还是不要招惹的好。
      李杏林没想这么多,只是被陌生人捉住了手,颇感不适,皱着眉头问道:“兄台,有何贵干啊?”
      那人恶狠狠的瞪了李杏林一眼,发觉他瘦弱矮小应当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软柿子,便死死使劲拽紧了对方的皮肉,激得一声痛呼。
      李杏林被掐得生疼,张口大叫“松手!”
      大汉眼见对方吃痛,便痞笑道“撞了你爷爷就想这么走了?”
      李杏林大怒,从未想过会遇到这种寻衅挑事的人,根本不知如何应付,奈何身后的几个人都和瞎了似得,没一个肯上来帮忙,于是怨气翻涌上来更加粗声粗气“那你想怎样?!”
      恶汉见他势单力薄,当即扫视他全身,想搜摸出个值钱玩意来。从上到下没看到什么金玉首饰,好在腰间的香囊看起来极为复杂精致,底部用金线绣着莲花,上面则是北斗七星。他一眼中意了这个漂亮的小玩意,伸手就往李杏林腰间抓去,还骂骂咧咧道:
      “今天算你走运,大爷就稀罕你这个香囊,孝敬大爷,你就可以走了。”
      李杏林哪里肯,眼见着那人的脏手就要碰到香囊,左手被牢牢抓住,避闪不得,情急之下就抬起还抓着啃了一半糖画的右手,连带着尖锐的竹签向那人的眼睛奋力刺去。
      只听得一声惨叫,方才还在勒索欺人的壮汉弯腰捂眼,疼的直叫唤。店里其他的食客见要出乱子,连饭钱都不付,赶忙慌张逃离这片是非之地。店里的伙计们也都吓傻了,一个个噤若寒蝉。展松栏、高平居一行人本来只是想看李杏林出个丑认个怂,然后再轻易摆平那个泼皮无赖,根本没想过会把事情闹大。
      经过这些天的相处,他们都认为李杏林是个嬉皮笑脸的神医,有些玩世不恭,但没什么架子,整日里嘻嘻哈哈的。可没想到,他竟然一言不合就刺瞎别人眼睛,当真小看他了。
      李杏林沉默的站在哀嚎着的大汉身旁,一手护住自己腰间的香囊。居高临下,眼睛里不知什么时候浸满了冰冷的怒意。
      被竹签扎进眼睛的泼皮疼的直抽抽,颤抖着手想要把异物从眼珠里抽出,却不知被什么怪力阻止着,那竹签竟然自己往深处钻去。在任凭这么下去,脑壳都不知会不会被插穿了。想来是得罪了那位神仙,赶紧“扑通”一声跪在了李杏林面前,哀声求饶。
      李杏林见游侠一众人等面色怪异的死盯着自己,连忙融掉了脸上的冰爽,眨眼间换上和蔼可亲的笑脸,表示自己是无意的,刚刚着实被吓着了,这才手误伤人。
      展松栏给高平居使了个眼色,高平居会意上前,一把拽出刺在那人眼珠里的竹签,丢在一边。棕黄的糖画都快整个被鲜血染红,那人的招子铁定要被废了。
      “我们快走吧”李杏林连忙催促“不然他要招人来可就麻烦了!”
      尹良冷着个脸揶揄道:“我感觉他就是把所有人都招来,你也不慌啊。”
      瞥到李杏林欲言又止的尴尬模样,最终还是展松栏出来息事宁人:“够了,还嫌麻烦不够多吗?走吧。”
      李杏林如蒙大赦,拔腿就走,快步跑到门外的马槽便停了下来,乖乖的等待其余人等。高平居走前还朝那倒霉蛋面前丢了一枚铜钱,无奈的摇头嘲讽道:“这钱留着去买个眼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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