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之异传》雪影霜魂

14、琴之异14

　　二十四桥桥北端，百丈远外芍药居。
　　卓逸非是元府常客，无须通报抱着圆圆一路直入后园。
　　后园有株百年古松，翠盖如云。松下有张琴案，元适之小小儿童，正端坐在案前抚琴。
　　泠泠七弦响，若松风之寒，如涧泉之清。
　　此等琴技，竟出自儿童之手。闻其琴奏者，无一不称他为神童。
　　卓逸非都不自觉地止步，唯恐打扰了他。
　　怀中的圆圆却挣扎着下地，迈着小小的步伐走近他。
　　琴音停住，元适之好奇地看着走过来的圆圆。
　　“你是谁？”
　　“圆圆。”
　　“圆圆？”元适之不解地一歪头，看见不远处的卓逸非，马上立起。“卓先生来了。”
　　“适之，这是我的外甥女儿圆圆。”
　　“原来是卓先生的外甥女儿。”元适之再看向圆圆，她正含着手指看着他笑，娇憨之极。“她真可爱。”
　　“圆圆，叫适之哥哥。”
　　“适之哥哥。”
　　圆圆看着他叫，软软的童音，叫得他满心欢喜。“圆圆妹妹，我带你去玩。”
　　“好。”
　　六岁的小哥哥带着两岁的小妹妹手牵手地走开了。
　　***
　　八月十五夜，明月如飞镜。
　　瘦西湖上，有一舟如寄。
　　“绿桐，瑶姬居然转世成了我的外甥女儿圆圆，我已经让她和转世秦情元适之见上面了。两个小孩子一见如故，在一块玩了半天，要分开都哭哭啼啼的不肯。元夫人便笑道：适之既这么喜欢你圆圆妹妹，咱家聘了她给你做媳妇好不好？元适之马上回答：好，我就要圆圆妹妹做媳妇。他们这段姻缘，今生应该是可以圆满了。”
　　卓逸非对着湖水说了许多话，湖面寂静如初。
　　“绿桐，我不该常常来和你说话的。你在静心修行，可能会影响你。可又实在忍不住。绿桐，三年了，我真的很想念你，能够见你一面就好了。”
　　天上明月如飞镜，湖中明月如沉镜。在波心摇荡，荡出光华一圈圈。光华在一点点增强，由温和转炽烈，有七彩流光变幻不定的闪烁着。
　　卓逸非凝视着湖心的光彩，心跳得急，手不自觉地抓紧船舷：“绿桐，是你吗？”
　　光华如烟花般绚丽一绽，一个雪白身影花蕊般自绚彩流光中冉冉升起。绿桐，绿桐来了。仙子般轻盈飘落在舟上。
　　“绿桐，你怎么就出湖了？”卓逸非一把握住她的手，纤手洁白如玉柔软似绵。
　　“你好了，你不是木头人了。”
　　绿桐嫣然含笑，欲言又止。
　　“太好了，不是要七年的时间吗？居然三年就可以，真是太好了。”卓逸非因这意外之喜，兴奋得几乎要跳起来。
　　“不是这样的，逸非，今日是八月十五中秋，明月光华在这一夜达极盛。我已静修三年，再借助这月华之势才得以暂时出湖。”
　　卓逸非脸色飞快转白：“你的意思是，很快又要回去？”
　　“嗯，我很快就要回湖去。逸非，我有话要和你说，你细细听着。”
　　绿桐脸色凝重，卓逸非顿然心生不妙感。
　　“逸非，你是知道的，我本就是修行不够的魅，当初修为未损时，也只能在月下幻为人形。修为受损后，我又没有安心潜修，强撑着出了湖。事实上修为一损再损，我若想完全修成人身，除去再耗上百年时光外，别无他法。”
　　“当日别你时，我说只需七年时光，是骗你的。我想七年时光会让你慢慢忘记我。却没有想到，三年来你几乎夜夜泛舟湖上来陪我。逸非，我用剩余的全部功力，勉力再化一次人形上来见你，是为了做一件事。”
　　“什么事？”
　　绿桐的手抚上他的眉心，指尖精光一闪。“让你忘记我。”

　　月白如霜，湖静如睡。
　　一叶小舟荡在波心，舟中的卓逸非沉沉睡着，绿桐低头看着他。一颗眼泪碎在他的右眉梢，化为一粒小小朱砂痣。
　　“逸非，我起码要百年后才能修成人形。你等不了我那么久，我也不能让你因我孤独一生。所以，忘记我，对你最好。这一世，你我有缘无份。待你轮回他世时，我会像瑶姬寻找秦情一样来找你的。”

　　中秋佳节夜，卓逸非一夜未归。
　　次日家人才发现他不在自己房里，殷若扬得知后忙向瘦西湖去寻。在泊于湖畔的一张小船上找到他，睡得极安详。
　　醒来后，殷若扬劈头便问：“逸非，你又去瘦西湖了，还想着绿桐？”
　　卓逸非一脸茫然：“谁是绿桐？”
　　殷若扬怔住。细细一想，不再莽撞出言。只慢慢用言语套他的话，发现卓逸非已经完全忘却那张琴的事情了。
　　纳闷之余是轻松。殷若扬长长吁出一口气：人妖殊途，忘得好。

　　次年春，扬州知府的三小姐正是待嫁年华，知府大人将她许配给了素来器重的卓逸非。一对佳儿佳妇，堪称天生一对。婚后琴瑟和谐，恩爱到老。
　　***
　　百年光阴荏苒后，桃红又是一年春。
　　瘦西湖畔，有位青衫磊落的年轻公子雇船游湖。窈窕曲折、迂回迤逦的湖道上，轻舟若飞，两岸景点如珍珠般点缀在山光水色之间。长堤春柳、四桥烟雨、小金山、五亭桥、二十四桥、白塔、玲珑花界、熙春台、望春楼……
　　“‘两堤花柳全依水，一路楼台直到山’，美哉瘦西湖。”，年轻公子立于船头，看两岸风光如天然秀美的国画长卷，忍不住出声赞叹。他清眉秀目，风神俊逸，右眉梢上一粒小小朱砂痣。
　　撑船的船家插嘴道：“公子，这瘦西湖的月色更美。”
　　“知道，‘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在扬州’。扬州的月色自然又是以瘦西湖为首。今日正好十五明月圆，入夜后，必定还要再来游一番月下西湖。”
　　“听公子口音，是京城人氏吧？”
　　“是，我从盛京来。”
　　“盛京离扬州可远着呢，公子千里迢迢，是来寻亲访友？是特来游山玩水？”
　　“天下西湖三十有六，我倾慕瘦西湖的风姿独异，特意前来游赏。”
　　船翁一面摇橹一面笑道：“专为游山玩水而来，公子真是雅士呀！”

　　明月初升，如壁如镜。
　　白石砌成的二十四桥在月下晶莹似玉，桥洞衔月，投影湖中，宛若仙境。
　　年轻公子立于桥上，展望一湖月色澄明，由衷叹道：“二十四桥明月夜，果然名不虚传。”
　　忽闻一阵极空灵的琴乐，自湖面隐隐传来。如吟清风流水，如咏疏星淡月。音律之精妙，音韵之超然，难以形容。循声极目望去，湖心处有一舟悠悠荡过来，舟上有个极窈窕的女郎背影。
　　一曲终了，小舟已荡近二十四桥。年轻公子忍不住赞一声：“姑娘好琴技。”
　　船上的妙龄女郎盈盈立起，转过身来。月光映在她的脸上，一张清丽绝伦的脸如珍珠生晕般焕出淡淡光彩。
　　年轻公子顿时怔住了。不光是因其貌美，还有一种何以眼熟至此的感觉。
　　不由自主地问：“姑娘，请问芳名？”
　　妙龄女郎看定他眉梢的朱砂痣嫣然一笑：“绿桐，我叫绿桐。”
　　轮回如锯，却总有一些它锯不断的东西。
　　比如情。
　　比如缘。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