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之异传》雪影霜魂

11、琴之异11

　　一道茶还没喝完，柳夫人被卓夫人派丫鬟来请进内庭，说是有新鲜花样的绸缎让她过目。想来应该是二位夫人在预备嫁衣的料子，柳夫人马上喜孜孜地去了。殷若扬赶紧往明月楼赶，可巧遇见柳春浓出来，绿儿跟在她身后。
　　两厢遇上，主仆二人都微一施礼。
　　“殷大哥。”
　　“殷公子。”
　　不便说话，眼睁睁地看着柳春浓要走，殷若扬急中生智。
　　“柳小姐，你掉东西了。”
　　柳春浓回眸一看，殷若扬手心里托着那个翡翠绿的荷包。
　　怔了片刻，她姗姗走上前接过荷包。“多谢殷大哥。”
　　“不必客气。”殷若扬先用极响亮的声音说出这四个字，然后再用极低的声音对她飞快地道：“明日辰时，我在瘦西湖畔烟柳树下等你。”
　　***
　　今日是绿桐瑶姬入水的第八天，也是绿桐说可以出湖的日子。
　　卓逸非一早就来到瘦西湖，泛舟湖面等候着。不多时，便见瑶姬托着琴浮出水面。一身红衣轻飘地落在舟上。
　　幸好湖面除去一舟外并无他人，否则瑶姬的飘忽身影肯定会骇倒几个。
　　卓逸非接过她手里的琴，忙问：“绿桐，你还好吗？”
　　琴传人语：“好，放心吧。”
　　松了一口气，卓逸非又看向瑶姬：“瑶姬，鬼不是都怕日光的吗？你怎么可以在白日显形？”
　　“我是百年水鬼，浸透湖底阴寒之气。刚从湖水中出来时，遍体阴气尚能抗过日光阳气，过一会就要躲起来了。”
　　“那我们赶紧去烟雨楼吧。”
　　卓逸非边说边掉过船头朝岸边划，没划两下便停住，一脸惊讶地看着湖畔两个身影。
　　瑶姬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你在看什么？”
　　她看见湖畔一株烟柳下，两个人在说话，虽然都着长衫作儿郎打扮，但她却一眼看出其中一人是女扮男装。
　　“那个男的不是你的好友殷若扬吗？那个女扮男装的是谁？是他的情人乔装出来与他私会吗？”
　　卓逸非没有回答，他脸上的惊讶之色，突然让瑶姬明白了：“她不会就是你的表妹吧？”
　　卓逸非点头：“是，她就是我的表妹春浓。”
　　忽然明白了春浓何以拒婚，原来她属意的那个人是殷若扬。
　　这一刻，卓逸非想起了许多往日忽略的细节来。
　　几乎每逢殷若扬来明月楼，春浓都会恰好出现。虽然他们之间恪守礼规，极少说话，但每一次春浓的脸都光彩照人，每一次潇洒豪迈的殷若扬都无端端变得局促。
　　殷若扬离开扬州去塞北的那半年，春浓只跟他学一支曲子《长相思》。反反复复地弹，弹得闻者无不叹服。若是单比弹这支曲子，他自问都要拜其下风。只因她弹的曲调有情，情深流韵。他只是有技，技巧再如何高超，又怎么比得上真情实意的流露更打动人心。
　　而殷若扬呢？当初他好好的突然非要离开扬州去塞北，只说是为了见识塞外风光。可是归来后却在他面前说漏一句话：我已经试过了，走到天边都没有用，放不下的就是放不下。
　　此话卓逸非当时就听出来，他必是有所钟情，却不知为何要放下。此刻方知，原来殷若扬钟情的是春浓，是他要“亲上加亲”的表妹。难怪他逃避，避到天边，却也放不下。
　　“怪不得你表妹拒婚，原来她心里恋着别人，这个人居然是你的好朋友。卓公子，这个殷若扬是不是存心引诱你未过门的妻子，若是，我替你出这口气。”瑶姬眼中精光一盛。
　　卓逸非急忙制止：“瑶姬，不得莽撞。若扬不是那种人。”
　　“你信他？”
　　“我、信、他。”一字一顿答得极坚定。
　　“好吧，那我先过听听他们说些什么。”
　　瑶姬话音一落，身影陡然消失。湖面上有一道不易察觉的白光扑向烟柳树荫。

　　“殷大哥，你要见我作甚么？”
　　“春浓，”殷若扬自然而然地换了称谓，“你为何要婉拒逸非呢？他对你一片真心，你怎么忍心伤他的心。”
　　“此刻忍心，只是伤表哥一时，此刻若不忍心，会伤表哥一世。表哥是个好人，他应该有一个对他一心一意的妻子来爱他敬他。我做不到，为何要误他呢。”
　　“春浓，可是你娘和你舅父舅母，只怕不容你这样自作主张。”
　　“我心意已决，非做这个主张不可。殷大哥，不是我女孩儿家不知羞耻，我一定要自己可心如意的人才肯嫁。要是我心里进不去，宁可小姑独处一生，也绝不误人误已。”
　　柳春浓一番话说出来，双颊红透，却意态坚绝。
　　殷若扬只道她的拒婚是一时意气之举，不想竟坚决至此。虽然春浓对他有情，他亦对春浓有意。但碍于卓逸非，他们只有处处自制，绝不逾矩逾礼。在他未曾对春浓明确表态更无私盟鸳誓的情况下，春浓却自绝后路的拒婚，宁可一生独处也绝不轻言婚嫁，其勇气其坚毅都令他叹服不已。
　　“春浓，我来见你，是想劝你和逸非重续婚约。因为你毕竟曾是他未过门的妻子，就算……就算婚约取消，我也不便登门求亲，仍有横刀夺爱之嫌。我，我愧不如你。你尊重本心本性，长痛不如短痛的拒婚。可我没办法如你这般行事，逸非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怎能去和他说，我很爱慕你的未婚妻，既然她拒婚不嫁你了，请你把她嫁给我吧。”
　　“殷大哥，我明白你的难处，我拒婚也并非图谋着要嫁你。还是那句话，嫁不了自己心里的人，我宁可小姑独处一世。”
　　殷若扬举起右手，如向神明宣誓般一字一句：“春浓，你若终生不嫁，我亦终生不娶。”
　　柳春浓泪盈于睫：“殷大哥，如果那日初入扬州，我们没有遇见就好了。”
　　只一眼，就情根深种。情不知所始，然一往而终。

　　他们的对话，被瑶姬一字不漏地学给卓逸非听，未了赞一声：“这是一对真正有情人。不想负人，亦不想负已，只有择中预备不婚不娶，以一生孤独来坚持情衷。”
　　卓逸非遥遥看着树下那对人影双双，展颜一笑：“他们不愿负我，我又如何会让他们一生孤独。这对有情人，我要做个冰人来替他们配成双。”
　　“逸非，你真好，我就知道你会成全他们的。”
　　“卓公子，你的表妹和朋友是好人，你更是好人。你们三个好人凑在一起，才能成就一桩圆满好事。”

　　湖畔弃舟登岸，卓逸非刻意避开殷柳二人。不想被他们知道他已经知道了他们的情愫，他日成全之际，想让他俩没有半点心理负担。
　　绕过十里长堤烟柳道，他们从另一侧湖岸小道走。道上已经摆满摊位做生意了。花红柳绿的脂呀粉呀字呀画呀以及各式小玩意儿琳琅满目，游人络绎不绝地行来往去。
　　有个两三岁大的小男孩捏着一根糖葫芦在道上东歪西倒地跑，身后一个奶娘打扮的人在一迭声地追着喊：“小少爷，慢点，看跌着。”
　　话音犹未落，小男孩已经脚步一歪跌倒在卓逸非面前，手里的糖葫芦也掉了。小嘴一扁就要哭起来。
　　卓逸非忙蹲下去扶他，“小弟弟，莫哭莫哭。”
　　那小男孩眼光一溜，看到他怀抱的琴，马上破涕为笑。“琴琴，琴琴。”
　　边说边伸出肥嘟嘟的小手去抚弦，琴弦应声而响，玎玎玲玲，清响动听。
　　卓逸非震动。
　　琴弦响了，转世秦情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