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泪倾城（全三卷）》月之澜

51、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是我的错觉么？竟然看见了你。海天之间，孤独冰冷的礁石上，寂寞的你，悲伤的你，欲哭无泪的你，身旁浪潮激打出惊心动魄的声响，朦胧的海腥味随之扩散。
　　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销金兽。佳节又重阳，玉枕纱橱，半夜凉初透。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兽。
　　从这首词开始，我再也忘不了你。怡人的菊花酒醉人的香气中，菊花屏风上，这首词，刻进了年轻的心里。
　　从此看着他，不自觉地总想看着他，看着他被不可一世的帝君万千宝贝地搂在怀里，看着他于菊花海中一曲萧声，似乎道不尽的最是那绵绵心伤，看着他坐在高贵的王位上，郁郁忧愁的眼光，带着令人嫉妒的无尽思念，落在远方……
　　真的是你么？我真的真的不敢相信。我不敢眨眼，我害怕一眨眼就会不见了你。
　　似乎比从前更年轻的容颜，透出别样的清纯妩媚。
　　风扬起优美的长发，衣袖上淡雅的菊花，似乎依然散发着清爽的香味。琉璃色的星眸天下无双，看到这样的眼眸，你就会明白，世上有一种人，是不用语言的，他只要看着你，便可以传递千言万语。
　　三百年前，神界烟雾迷惘的云霄关，多年的努力以为可以常常看到他，却只来得及看到殷红的鲜血之花在他的胸前炫烂绽放，他轻盈单薄的身体倒下是那样柔软无助，他笑了，何止是倾国倾城，何止成为他一个人的，永远无法磨灭的梦境。
　　紫陌慢慢的走近他，小小的礁石，此时显得很大。他跪坐在地，手放在面前傀儡师苏摩冰冷的胸膛上，有些失神，对周围似乎全无感觉。“倾城，倾城殿下……”紫陌哑声轻轻呼唤。
　　他缓缓抬起头来，他的眼睛红红的，可就是没有一滴眼泪，他看了看紫陌，淡淡地微笑，依然如和风一般动人，他说：“是紫陌么？好久不见了。”
　　“……是……”紫陌激动得无以复加，几乎浑身都在微微颤抖着。然而倾城殿下的目光没有停留在他的身上，又怔怔地移向他刚才一直在看的方向。“殿下的眼神说明，您正在思念着什么？”紫陌的心猛然收紧。
　　“那里的水下，是皇宫。”倾城殿下手指的正是他痴痴看着的海域，“绯真国的皇宫，就在那里。而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本是山头。”
　　“什么？！”
　　“……从前有一个国家，人称富贵花都，就像大海上一粒美丽的明珠一般。”倾城殿下幽幽地说，他的黯然伤悲让紫陌心碎，“但是现在……这粒明珠已经永远在海下沉睡了，因为，我……”他痛苦地捂住眼睛，肩膀微微抽动。
　　“就是……这里了么？”紫陌记得渺缘渡幻烟波洞中，倾城殿下差点被处死的地方，刑台就在皇宫背后的一座高山半山坡的平地上，不远处绯真王默默地望着，现在那座山就是绯真国唯一存在过的证明了，不要以为它只是礁石，有谁想到它掩盖在深邃的大海下的雄浑秘密？
　　“是啊，就是这里。”倾城站起身，叹息，“沧海之水烟波浩渺依旧，可惜，人却已经非了。”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紫陌像是被他蛊惑了一样忍不住背出。
　　倾城微觉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很快明白过来，自嘲似的轻笑：“是了，你一定去过渺缘渡，我也真是，竟然把这首诗刻下来。”
　　“殿下，可以告诉我，你心目中的沧海水，巫山云，是谁么？”紫陌酸涩的问。
　　一直一直，都很想知道。
　　到底是谁，可以那样霸占你的心?甚至魔界圣君，甚至神界天帝，都无奈没有席位。
　　是谁？……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倾城微笑，一低头的温柔与幸福看得紫陌一呆，“绯真国曾经有过两个王子，他们是国王众多的孩子中的两个，也正好是最年长的一个与最年幼的一个。大王子是早逝的皇后的孩子，而小王子那时候还很小……”
　　小王子的身体很弱，而且从出生起就没有落过眼泪，医师说这是一种奇怪的病，这个王子的眼睛很容易瞎掉，并且预言他一定会早夭的。幸好他的王兄对他很好，有一次小王子发高烧，大王子偷偷来看他，发现弟弟的眼睛干涩红肿，大王子难过地伸出舌头轻柔地舔，滋润弟弟的眼珠。
　　大王子或许一直都不知道，他的弟弟从那个时候起就好喜欢他。他的眼睛那么难过，除了哥哥没有人想到要这样帮助他，他相信，哥哥是世界上对他最好的人。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大弟弟十一岁的哥哥成年了，他作为嫡长子被顺理成章地立为太子，他依然很疼爱幼弟，但是他又很害怕弟弟的厉害母亲，一个最受父王宠爱的妃子，她如果砍刀了大王子一定会不留情的奚落一番，所以哥哥总是偷偷的来。
　　绯真国一年四季都鲜花遍地，可惜那个弟弟只能展转病床。
　　有一次，弟弟病得差点一命归西，哥哥忍着老师的责罚，天天守在弟弟的窗外，一看见弟弟的母妃不在，就立刻翻进去拉住那只冰凉瘦骨的小手。弟弟的母妃，也就是父王最爱的若兮妃，热心权谋，总是很忙的样子，自己的孩子病了，她也好像没有太多时间照顾。只要她不在，哥哥可以一整夜一整夜的守护着。
　　看着弟弟憔悴的容颜，哥哥突然好怕，觉得他无法把握这个可爱的孩子。身为素受器重的大王子，从来没有怕过什么的他，终于明白害怕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他怕，弟弟会就这样离开他。
　　“哥哥来了……”小王子迷糊虚弱地半睁开眼，看到眼前那张熟悉的写满关切的脸，微微笑了，他已经病成这样，能笑出来就不知有多高兴了，“我我早晨好像听到小鸟的叫声，冬天，已经过去了么？”
　　“昨天，刚好立春。”哥哥握着他的手，轻轻回答。
　　“原来已经是春天了啊……”弟弟的话语里有说不出的惆怅，那么小的孩子，高贵的出身本可以让他过无忧无虑的生活，然而宫庭的冷漠与多病的身体，却使他过早的不快乐。
　　“……你等等，我给你采束花来。”心疼掠过，哥哥说着便又从窗户出去了，堂堂大王子的这个举动若被人看见，恐怕会吓人一跳吧？不过他才不在乎，很快的他又回来了，怀里抱着一大束五彩缤纷的鲜花。
　　室内为之一亮，既是因为花朵，也是因为弟弟脸上美丽的笑颜，让哥哥发誓要永远守护的笑颜……
　　那天，御医会诊时很惊喜地说：“怎么今天小殿下的病好像突然松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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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此，哥哥便采来四季的花放在他的床头，还会跟他讲外面那个阳光明媚的世界。有时候弟弟好一些的时候，哥哥便牵着他的手，站在窗前，清风吹起弟弟的头发，哥哥第一次吻了他。
　　他们都以为，幸福，是没完没了的。
　　就在那时，哥哥得知了一个残酷的真相，原来当年他的母后，是被人以很惨烈的方式害死的，凶手的后台，正是他最爱的弟弟的母亲！不只如此，她现在还要害死他。
　　因为绯真国的王位，没有第二把。
　　“后来，大王子就变了，终日在爱与恨之间痛苦挣扎。”倾城讲述得很平淡。
　　——紫陌又想起幻烟波洞中见到的画面：十四岁的倾城殿下！世上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形容出他的美丽的万分之一，他的衣袖上上绣着精美淡雅的菊花，漂亮的长发柔柔的垂下，他淡淡的笑容，可以让人心醉神迷。
　　啊！他跌倒了！他的病刚刚好，身体还很虚弱吧？慌忙去扶的紫陌眼睁睁看着手从他的身体间穿过。
　　这时有人扶起了他，那个人身子颤抖，连看着倾城殿下的眼神都颤抖不止，仿佛他看见的是世上最可怕的东西似的。
　　“谢谢大王兄。”少年纯真的笑容，衣袖一扬尽是菊花清丽脱俗的风流。
　　太子没有说话，只是目光渐渐越来越伤感绝望……
　　“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复仇。”倾城说完，仰起头闭上眼睛，温暖的阳光照亮了他纤长的睫毛，“恨比爱需要的勇气，小许多。”
　　——“啊！大王兄？……我是你的弟弟啊！”
　　“住嘴！你不是！！……你这个外族的下贱女人生的！……你这个妖精的孩子！……我看到你就恶心，你像你的母亲一样，让我见识一下你能下贱到什么地步吧！”
　　无情的污辱，残忍的伤害，纠结的欲望，还有迷失的爱。
　　——倾城殿下泛着病态嫣红的面庞，他的头发散乱在枕上，星眸因为没有眼泪的滋润而干涩红肿。
　　绯真新王穿戴好衣饰，他久久地吻在那片赤裸流血的背上。然后，他蓦然站直身体，冷冰冰的下令：“来人，这个妖孽迷惑世人，不可饶恕，把他交给元老院审判！”
　　床上的倾城殿下平淡地闭上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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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你么？是你么？！”紫陌哭着问，“那个小王子……就是你……对不对？”
　　“不，不是我。绯真国的的小王子早就已经死了，在绯真国沉没的那一天就死去了。”倾城缓缓睁开眼睛，他的眼睛很清澈，盛不下任何东西的那种清澈，“现在你看到的我，不是倾城，是东君。”
　　紫陌怔怔地看着他，熟悉又陌生的倾城殿下，从容的，优雅而无情的，甚至隐隐透出强者悲悯苍生的气度，几乎难以直视。
　　是的，不是倾城，是东君……
　　“现在的我没有一丝法力，请你尽快带我飞到神界九星长阶处。知道那个地方么？”风吹动他的发，模糊了他的表情，“来，你像刚才苏摩那样，抱着我飞吧。”
　　抱他？！抱梦中那道完美的风景，人生最惬意莫过如此，紫陌的脸大概红得可以开染房了。风在耳畔发出叹息，云在身边飞速地流逝。他小心翼翼地用双手环住倾城的腰，感受到倾城殿下隔着衣物传过来的心跳，心中刹那一片空白，唯一一个念头就是：
　　他好瘦，好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