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绳》蔷拆墙

9、大病

　　意识很混沌，似乎像是要回到许久许久以前。但记忆飘忽不定，游游荡荡，不知将要落在那里。
　　忽然那只调皮的精灵落在一个布满灰尘的点上，回过头对容然笑了一笑。
　　容然皱着眉头，掀起了那层薄薄的白纱，封闭了多年的记忆，如同噩梦般的，一瞬间涌入他的脑海。
　　那是十年前的一个夜晚。风很大，是个萧条的雨夜。八岁的容然伤痕累累的跪在阴暗的祠堂里。又饿又冷，人类所能感受到的恐惧全都刻入记忆里。
　　他只记得很饿很累，但是父亲不肯放他离开祠堂。而母亲病重在床，陷入漫长的昏迷中，所以无法救他脱离这番险境。父亲一旦狠下心肠，除了母亲，谁也说不动他。然而令母亲陷入沉睡中的罪魁祸首，便是那年八岁的容然，所以，他之所以受此责罚，实属罪有应得。
　　八岁的孩子又能犯了什么错，只不过受不了母亲的过于严苛的责罚，顶撞了母亲一句。负气离开是他的错，让母亲追上来，令母亲在追逐中摔伤陷入昏迷也是他的错。
　　可是之后被盛怒的父亲打得遍体鳞伤，在禁闭过后大病一场，却不能怪是他的错。
　　因为他出生便是女孩，对不起容家子嗣传承。所以父亲对他一向不喜，甚至不顾一个小小孩儿的身体，便对他用了严厉的家法。
　　那次之后，容然大病了一场，一直落有旧疾。容父对他的管束也宽了些，不打也不骂，只请了个洋师傅教导他为人处世。于是父女关系，更加疏离。
　　容然记得，算上这一次，父亲总共才打了自己两次。可是也是这为数不多的两次利害的责罚，令容家父子的感情惨淡的一塌糊涂。
　　也许是梦靥过于惨痛，容然沉沉的唤了一声：“顾北屿！”便猛然睁开了眼睛。
　　一睁开眼睛，房间里却是一片的黑，与记忆中的祠堂如出一辙。紧接着背后剧烈的疼痛，也勾起了他往昔的回忆。
　　回忆尚未展开，便有脚步声往这里走来，随即灯开了，小翠一脸紧张的站在容然面前，一番嘘寒问暖。
　　原来自己竟安安稳稳的睡去了整整五日。
　　听小翠说起，那日的情景是万等的凶险。先是背后的伤口溃烂不愈，再是高烧不退，口里含含糊糊的不知念着谁的名字。容母陪在他身边悉心照料，言翊也来看过。
　　容母为此眼睛都哭肿了，跟老爷闹得不可开交，还说若是容然有事，自己也不独活。
　　听到这里，容然倒是释怀的笑了笑。其实他本可以不用跟父亲闹得这样僵的，自己不愿意，谁也不能逼他娶迦南。只是他要想完完全全取得母亲原谅，母子之间不会因此留下芥蒂。所以才这样做的。
　　而且不光是为此，如果知道自己病得快奄奄一息了，顾北屿应该也会松懈对容氏的打压。
　　处理生意场上事务的这些日子，他真的被顾北屿压得够呛的，现下容氏应该能喘一口气了。
　　唯一意外的，是老头子竟然真下了这样的狠手，不过也罢，也算给自己放个假，那些个烂摊子，就交给这个爱独断专行的老头去处理好了。
　　不过他倒是感觉身子也没那么虚弱，想让小翠扶着出去走走，权当散散心。听说他是在床上趴了五日，这些日子他可觉得憋屈坏了。
　　可是小翠一动不动的愣在那儿，好一会才苦恼的解释道：“老爷说了，少爷醒了，也不能出去。说是要罚你禁闭几日，好好思过。”
　　又罚禁闭，这老头的法子实在陈旧。
　　小翠见容然耷拉下脸，以为心里有怨气，便匆匆去请了夫人，要她好好开导开导少爷，亦或是劝劝老爷。
　　容然倒是没什么气，就是老爷子罚自己禁闭又如何。没几天，说不定就该恬着老脸来请自己了。
　　如容然猜测，不出三天，老爷子就来看自己了。说是要容然去一同处理事务工厂田庄里的大小事务。
　　容母自然不同意，说容然身子还没养好呢，才不替他去收拾烂摊子。
　　容老爷苦笑，也不知道这烂摊子是谁扔下的。
　　看着一连多日没给自己好脸色的夫人，也只好讨饶，说是，那就允许容然再养几天伤再去。这禁闭，自然也就解除了。
　　其实容父老早就想来找容然，听见容然醒了的消息，就想着找容然商榷。可惜拉不下老脸。本以为罚了容然禁闭，夫人会来找自己。没想到，夫人正好巴不得给容然养病，念这烦人的老头别出现。可是生意场上的事实在耽搁不起，容父没法子，才来找容然的。
　　容然看着一对欢喜冤家的夫妻俩，知道面上带笑的父亲内心的焦虑，便也打发着母亲回去。
　　容母一走，容父脸上再不复温和笑意，仍旧一副严父模样：“伤可好些了？”
　　“好多了，医生说若是能多出去走走，应能好得快些。”
　　容然虽然虚弱，也不妨怼容父一番，谁叫这伤还是他造成的，于是容父咽下这口气，对他说：“许你出去走两天，两天过后回商庄来处理事务！”
　　“是，父亲！”容然也应得爽快，没有丝毫讨价还价。
　　容父自知父子关系僵硬，也没再寻话头继续说下去，背过身便走了。
　　他走之后，容然也支撑着从床上起来了。
　　容然的动作力度过大，又是逞强，等走到衣橱间时，白色衬衫背后已渗出了血迹。但他没看见，也顾不得那么多了，随手拿了一件西装就套在了身上。
　　出门的时候碰到小翠了，他笑着伸手去托住小翠惊得合不拢的下巴，打趣道：“我要出门了，别太想我。”
　　小翠愣神了，回过神来才又羞又恼的冲容然的背影喊道：“少爷，你伤还没好呢！”
　　就是要伤没好，也让那个人心疼心疼。
　　为了他自己饱受父亲一顿毒打，看看他还狠不狠得下心来对付容家。
　　出了府，没叫司机送，容然自己开着车子去了绿林庄。
　　绿林庄是顾氏名下的一处酒庄，也是顾氏分配给顾北屿打理的产业，顾北屿每天的行踪自然多是在绿林庄。
　　昏迷加之养病这几日，容然虽过得轻松了不少，却也有着不少消息流出来。
　　他记得他昏迷前，容氏名下一处最大的药房玲珑斋就出了开错药，治得人半条命都没了的差错。那个开药大夫也是个经验老道之人，虽无大的名声，但开个治咳嗽的药也是出不了大问题的。偏偏他的一帖药，给人治得发了高烧。那个病人又是体虚之人，禁不起这样的折腾，病虽然最后是治好了，但也吃了大苦头。
　　本来这种事压下去便好了，可那姑娘来头不小，据说还是个德国高官的小姐，眼下中日关系胶着，我方又是落入下乘，不能得罪了那些丧心病狂的德国人，说定就帮着日本人来咬中国一口。这样国家的形势便只会落得雪上加霜。
　　国先不国，家如何能家呢。容然身为一介平民，战事上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的，也只能资助给军队一些物资，别的便是管好国内的事，至少不要给国家添乱。
　　眼下这个姑娘来头确实大，而且容然是亲自登门道歉过的，可人家不由分说便把自己赶了出来，还在药房外滋事，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架势。
　　祸不单行，这边玲珑斋的事容然已经忙得焦头烂额，那边与玲珑斋同气连枝的酒楼也出了事，酒楼也叫玲珑斋，是专门由玲珑斋配方的药膳为主打菜的。可是这日里，酒楼居然出了不少桩食物中毒的事件。客人们纷纷拉肚子，治好了也脱了层皮。那些客人们又是大门大户的人家，有权有势有财，正逼在玲珑斋门口闹腾呢。
　　所以容然知道解决问题还是要从源头找起，于是便赶到顾北屿这儿。虽然他找不到证据，证明此事跟顾北屿有绝对的关联，可是捕风捉影之下还是能找到些蛛丝马迹的。因为能从这件事受益的，不外乎是顾白两家。
　　顾白两家与言容两家对立也不是什么隐晦的事了，而且这桩事，牵扯的不仅仅是容家。听闻言家那边的言翊也是忙得焦头烂额，根本腾不出手来帮容家。
　　所以此事幕后主使，昭然若揭的指向了顾白两家。
　　容然攥紧了拳头，心想，还真是场大手笔啊!抬起眸子时，看了一眼印入眼帘的，绿林庄三个大字。不疾不徐的迈着步子闯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