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辞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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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有“角行”的棋子被两根修长的手指以一种懒洋洋地方式提起来，放在棋盘的方格里，发出清透悦耳的声音，果然是上品的材质。
……虺蜴之渊，虺蜴之渊，蜴者毒蜥，虺者毒蛇。壁先生早就说过黑沼林中不是本国之人，那还有什么人能如此熟悉深隐山林的九阡巫门？自己入林探查时，也因其中完全没有交战过的迹象而警惕过，怎么就没想到除了叛逃的前内侍卫统领，还有谁能让巫门的人不得不承情容让，连先前伤及门中弟子的事也轻轻揭过？
对巫门所受信重不满的大有人在，面对那些“大蛇丸勾结巫门弟子叛乱不成逃亡外国”的说法，巫门无论愿意与否都只能严正否认，并将失踪的弟子归入死籍。但表面上虽是仇恨之态，心里却并非不知那人实则是救了他们一命，为人师长总归是有些私心的。既能用蛇阵布防，当初被救下来的巫门弟子中必有九阡一脉旁系，犬冢和油女两家的家主想必也着实为难得很……
棋子规律地前驱后进，清透的敲击声衬得这夏日的院子里格外幽静，自弈消遣的人一手支颐，一手执子，半阖的双目更带着十分的悠闲和漫不经心。指尖夹起一枚“飞车”，落到中途却犹豫了一下，没有放下，却也没有收回，只是搭在棋盘边儿上无意识地轻轻敲着，面上露出几分思索。
……大蛇丸，他在这样的时候出现在火之国，为复仇还是为取利而来？如果是复仇，那就肯定和宇智波家的动向脱不开关系，还记得不久之前自己与佐井的对话：
“难道是宇智波家的仇敌在暗中对付他们？”
“宇智波家什么仇敌能神通广大到查得出这种事？”
如果是大蛇丸，算不算神通广大？
但顺着想下去，如果真是他，那关于世子并未夭折的事，他是知道的还是猜到的？猜到的吧？他在那场变乱还处在开端的时候就因为明见到自己的失败，而毫不恋栈从容远扬，那之后的几个月里又忙于整顿虺蜴之渊，是不可能有精力顾及火之国的。若说有一半怀疑承亲王世子并没有死，那怀疑的源头也是从旗木少主身上生出。在这样不确定的情况下，与其利用这件事，还不如把手里的巫门弟子推出来更有力度。
无谋而动，不像那个急流勇退、别开霸业的枭雄会做的事，此为其一；而宇智波家内部之争渐渐尖锐，政敌们已经蠢蠢欲动，这种时候最不缺的就是一件能让他们族人抛下内斗全力应对的灭门之灾，大蛇丸若是蠢到在这种时候站出来警醒他们，也着实辜负父亲对他“擅御人心”的评价，是为其二。
那么，不管他跟宇智波家有什么样的仇，这一次鸣人的事情被透到宫里，理应与他无关……
终于落下那枚棋子，在中盘双方勒逼一线的激烈交锋前停了下来，舒展了一下身体，双手撑在身后，仰头看向天空，碧蓝如洗，白云轻淡，果然是南方少见的干燥晴朗的好天气。
……如果宇智波家的事大蛇丸只是适逢其会，那么他来火之国就是为了其它原因了。近期格外不寻常的事，除了那件事被挑到大长公主殿下面前，也就只剩下一件……负责皇宫守御的内侍卫统领在禁中无声无息地遇害，若没有熟悉宫中布防的人指引，绝不可能做到，恰逢此时，这位前任内侍卫统领出现在此，说没有关系实难相信。
但他的目的是什么？月关疾风幼年即外出养病，成年方回，与大蛇丸和风之国都不会有私怨，相比“被刺杀”的推断，“被灭口”的可能本来就更大些。而不论他窥破的是什么不轨之事，又或者刺客原本要谋害的是谁，大蛇丸冒着与一国结仇的风险做这种事，从中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不为复仇，便为取利……月光疾风的死于他没有任何得益，稍有不慎还会招致大祸，如果确实是风之国有人借助大蛇丸曾任内侍卫统领之便做成此事，这就只有一个可能，这是某桩交易的一部分。
那么下一个问题就是，与他交易的人是谁？而付出必要有得，交易的另一部分，大蛇丸又要求对方做了什么……
再次执棋落子的动作却仍如行云流水，不急不躁、悠闲自在，同时思绪却在脑海中飞速地转动着。将所有的推断条条列出，可能与不可能，逐一审视，凡事必有因果，没有什么行为是找不出蛛丝马迹的，只看你想到了没有。
……“我既然放心将木叶的事交给他，那纵然命令无误，他也不是不经请示确认就受此乱命的人，我也想知道误杀这种事是怎么弄出来的！”
永安公主的话字字犹在耳边，他也记得自己当时没有得到回答的一句问话：“贵国内部，可是有人与公主掣肘？”
她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分明是无暇分顾，却仍坚持亲自来处理这件事，对其重视可见一斑。风之国的庙堂之争终于影响到边境了吗？看来反对英亲王的势力已经彻底失利朝堂，所以才试图挑起战争将局势搅乱。勾结大蛇丸谋刺宫中，如果遇害的是陛下，不，刺杀不成才是最好的结果，若是年少气盛的君主离了世，大长公主殿下和摄政大人反而不会轻受挑拨。难怪如此迅速就查明了刺客来历，这人应该是早就被当作弃子了。
离开西南之前得到的最后一个消息，风之国君主称病不朝，臣子们为着是否由英亲王监政吵得硝烟四起。即使有些人想把注意力移到别处，监政的事却是万万退让不得的，主动立刻变成被动，以攻为守，将庙堂的优势运用到极致，果然是永安公主的魄力手段。当夜自己与她密谈订盟，次日她便兼程回国，只留下属详订联络，想必后招便已经定了，若不是确定火之国不会轻启战端，即便是她，只怕也不敢如此肆无忌惮。
风之国君主称病的消息，除了银狼的暗探，永安公主也送来一份。反对英亲王的的势力不仅是朝臣和皇子，他那位君父的心意才是最为棘手的，所以自己原本已经很确定这次称病与永安公主有关。但现在却有了改变。
有些事，如果发生在同一时间，又能对局势造成相同程度的影响，那即使表面上看来毫无关系，内里也必有某种牵连，区别只在于直接还是间接，有心或者无意。既然大长公主殿下和松川城共同确认刺客是风之国的人，那无论表面看起来是怎样，沙漠那一边发生的每一件事，都必然与大蛇丸的行动存在关联。
风之国与虺蜴之渊既不相邻，表面也是从无来往，那位君主是病是死，接掌皇位的又是哪一位亲王，对大蛇丸毫无影响，他没有理由涉入其中。那么既然不知道大蛇丸能从这样一件事中得到什么好处，就无妨反而推之，谁能从这件事上得到好处？
最直接的当然就是想要挑起战争的人，但从银狼的了解来看，无论是朝臣还是皇子，都没有与大蛇丸勾结的迹象，更加没有与虺蜴之渊主人结盟的胆量。最关键的是，他们提供不出能让大蛇丸甘愿与其交易的好处。所以……
中间人！
在风之国与大蛇丸之间，必然还有第三个势力存在！这个中间人必定是与虺蜴之渊有直接的利益勾结，才能够和大蛇丸进行交易互惠；而同时它又是与风之国渊源深厚，才会非常在意风之国朝堂的变动。最后，他还必须有足够的力量让双方重视……
棋局渐近尾声，盘上的棋子已经是星星寥寥，挑了挑眉，落子的速度反而放慢了几分。
……有能力深入风之国皇宫的没有几个，而与虺蜴之渊有生意往来的更只有商人和沙盗，那么这个中间人是谁已经是呼之欲出了。
银狼设在风之国的暗桩之所以在殿下去世之后这么多年仍保存完好，除了父亲和中村大人的苦心，也是因为初建时的至严至慎。那时自然不会早就想到会有后来的变故，这般谨密，正是为了防备赤砂蝎。殿下的话是：“我们固然是要他帮忙，他又何尝不想借这个机会把手伸到银狼中来，赤砂蝎可不会嫌自己手中的傀儡太多。”
拈着棋子的手停在半空中，片刻又放回了原处，这一盘走到现在，胜负基本上已经没什么变化了。自己跟自己下棋总有这样的无趣处，你想到的对方也知道，你想不到的对方也不会奇袭……
轻轻叹了口气，端起杯子喝了口茶，有些无奈地看着旁边见他已经终盘，过来往香炉里添香的少女，道：“阿织姑娘，你若是有事就去忙好了，我一个人在这里没关系的。”
阿织扣上香炉，抿嘴一笑，道：“奴婢哪有什么事情可忙？公子特别吩咐过的，怎么可以躲懒？”
鹿丸抓抓脑袋，倒是不知道如何是好。宁次事务繁忙，这两天都是一早便出去了，他醒来时只有两个侍女守在外面，是被宁次留下来照顾他的。之前也都见过了，除了报过名的阿织，另一个还更文静些的叫阿璃。两人起初都不大敢说话的样子，令鹿丸很是怀疑宁次平日里都怎么冷淡她们来着。
对于外伤而言，没有比静养不动更好的恢复方式。当此之时，当此之地，鹿丸也不想让自己长久处于行动不便的境况，所以之前一直耐心地待在房间里没出来。今天觉得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才出了房间，坐到回廊上晒晒太阳。
阿璃去了打扫书房，留下阿织在这里陪他，见他独自摆棋子，便很善解人意地端了壶新茶，又拿了个香炉过来，自己远远坐到一边不打扰他。她也不是没有事做，身边摆了一个银盆，里面用清水浸着水晶做的围棋子，一颗颗洗干净，用软布擦干，晾在一张席子上，动作都很轻巧，一点儿声音也没有。
“先生累了吗？要不要奴婢陪您说会儿话？还是要添些水吗？”
鹿丸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地笑道：“阿织姑娘，你这样客气可是让我坐立不安啊，我也只是个大夫而已。”
阿织摇头道：“奴婢不懂得外面的事，只知道您是公子的贵客，怎么可以轻慢？”
鹿丸叹了口气，她能这样自如地跟他聊天，已经是比之前放松许多了。
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这两天，首座大人睡在哪里？”
刚醒时精神不济，勉强说了会儿话就又睡了过去，晨起才想到自己睡在了他的卧室里，那他是住到哪里去了？之前没出房间也没注意，现在看着，这院子格局简单，一个人住虽然已经过分宽敞，但似乎的确是没有客房的……
“公子昨晚睡在书房。”阿织说着，有些不安：“公子书房不让人随便进，奴婢等知道的时候已经睡下了。是我们疏忽，早该把东厢房打扫出来才是，公子什么也没说，也不知有没有生气……”
鹿丸失笑道：“这种事有什么好生气的？就是不想让你们折腾才没说吧？”
做杂事的仆役们在府里都有统一的住处，晚上都回去睡，这垂昀轩内院里除了主卧房，就只有这两个侍女同住的房间。难道宁次还会让她们腾地方不成？
他心里虽有些过意不去，却不想在这小侍女面前表现出来，只微笑问道：“阿织姑娘，他平日里是不是也什么话都不说，严肃得很啊？”
阿织有些羞涩地笑了一笑，低头擦着棋子，没有说话。
鹿丸摸摸下巴，笑道：“再有这种事你们就直接问他好了，几句话有什么不敢说？就算有什么差错，边关战场下来的人，难道还会跟你们两个小姑娘计较？嗯，不然你们就先惹他生两次气，看看形势，以后心里也有数了。”
阿织骇然道：“那怎么行？”及见他笑个不停，才知道是在说笑话，恼道：“原来先生在取笑我们！”
鹿丸笑道：“怎么会？我说的是真的啊，难道他有骂过你们吗？”
“那倒没有……”阿织偏头想了想，低头一笑，翻动着晾在席子上的棋子，黑白水晶在阳光照映下璀璨生光，十分漂亮。
鹿丸为人随和，极易让人亲近，这样谈谈说说，她也渐渐放松，言辞不再像先前那般拘谨：“公子一向很少说话，但从来都不会斥责我们的，也少有吩咐什么事。我们每日在这院子里也只是打扫一下房间，整理一下物品就没事了，嗯，起先这里布置的饰品公子也让人收起了大半。”说着想起什么事，忍不住笑道：“您不知道公子刚住进来的时候对我们说什么……”
她坐直身子，学着宁次的样子微微皱起眉，似乎有些犹豫不耐的样子，语气淡漠中带着点儿无可奈何：“你们在这里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吧，只要我在的时候别来烦我就行。”
活脱脱就是宁次说话的神情语气，鹿丸顿时笑倒在棋盘上。
阿织也咬着嘴唇笑起来，过后又有点儿慌张地道：“奈良先生，您可千万不能告诉公子我这样说啊！”
“知道，知道，我肯定不说……”鹿丸仍然笑得收不住，心想告诉了他难道我的下场会很好？
他十二岁便独自外出收药行诊，接触的人形形色色，与这深宅中长大的少女年纪虽然相仿，阅历却全然不同，看着她单纯认真，又有些稚气的样子，总觉得跟看个孩子也差不多。嗯，估摸着宁次也是这么想的，不想吓着她们，又不耐烦去哄，只好让她们离得远点儿，眼不见为净。
聊了一会儿，阿织忽然道：“啊，差点儿忘记了……”放下软布，擦干了手，从腰带里拿出一个锦囊给鹿丸：“先生的东西还在我这里。”
鹿丸下意识接到手里，才奇道：“这是什么？我没有这样的东西啊。”
两根手指拎起来左右端详，手掌大小的锦囊，比天空颜色还要浅淡一些的月白色织锦，一角绣着小小的桔梗花，立刻显出极为明净的雅致。我看起来像能用得起这么华贵的东西的人吗？再看那洁净的颜色……我就算用得起，我也洗不起吧？
带着严重地怀疑打开看了一眼，居然……真的是自己的东西……算是吧？那块不知是救命还是惹祸的玉佩正躺在里面。
“公子让我们还给您，因为没找到原本放置的袋子，就先用这个香囊装起来了。”
鹿丸叹了口气，我要不要告诉她其实原本就没什么袋子，没有被铜钱什么的磨坏完全是它运气不错？
阿织还继续道：“上面的络子也不见了，阿璃临时打了个新的，这才迟到现在给您……”
你不说我还没发现上面多了根绳儿，鹿丸想这次跟我没关系，络子什么的，你家公子给我的时候它就没有，明显跟我一样都是直接往衣服里一揣了事的。
总不好辜负人家一番心意，鹿丸没动什么声色地把玉装回去，又看了看那锦囊，道：“这个……是宁次的吧？你这样拿来给我用，他知道吗？”
阿织摇摇头，道：“不知道，没关系的，这样东西还有许多，公子也不用，都是阿璃收着，先生要是喜欢，多拿两个也无妨。”
“呃……不，不用了，”鹿丸很有些无语，半晌咕哝道：“你们……我怎么觉得跟他没那么熟……”
阿织不以为然地道：“比着城主大人赐的玉，这些小玩意又算得什么？再说了……”她停了停，才偷偷笑道：“长老大人见不到，奴婢还没听过什么人会直呼公子的名字呢，先生还要骗我？”
鹿丸拍了拍脑袋，果然习惯没那么好改，叫顺了口，不自觉就带了出来，可这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啊。看那小姑娘一副天真得意的模样，显然已经把最初的敬畏完全抛到脑后，说话都伶俐起来，估计辩也辩不出个黑白来，叹口气，算了……
锦囊上除了角落里的桔梗花就没有别的点缀，倒是束口的丝带上，蜿蜿蜒蜒绣着细密的藤纹，拿近了看，更觉精致之极。纵然对这样东西没什么了解和爱好，鹿丸也忍不住赞道：“真是漂亮的刺绣，两位姑娘真是好手艺！”
阿织却连忙摇头，道：“先生取笑了，我们哪有这样的绣艺，便是调方阁针绣房顶尖的针子可也没有这样的功夫啊。”
见鹿丸不明所以，笑道：“原来先生不知道，公子府上老夫人和小姐都是精于刺绣的，除了四季公服是调方阁一例发放，公子平日的衣服饰品，都是家里送来的。我们私下里猜着，都说老夫人和小姐是看不上府里的绣工呢。”
鹿丸倒真是没听说过，他所了解的宁次的身世里涉及不到这么细琐的情况。不过以如今的相识和刻下的情景，却是不宜在背后探听他的私事，只是拿着那锦囊又惊叹了一番。
* * *
“你是谁？为什么在哥哥的院子里？这是什么？将棋？我怎么不知道哥哥这里还有将棋，他不是只有围棋吗？……喂，你怎么不说话？没事吧？你怎么了？”
鹿丸按着脑袋，闭了闭眼睛，拜托，他是被吓到了好不好？阿织洗好了围棋子，怕在这里晒久了落灰，先送回书房去，留下他一个人继续摆弄棋局。正沉心思考着，忽然从屋檐上跳下一个人，任谁都会被吓到吧？
身为暗杀术者，他并不是缺乏耳目的灵醒，但一个普通的药师，如果表现得太警觉显然非常可疑，所以这种灵醒在大多数时候反而是负累。鹿丸一向觉得杀手们在隐蔽术上下的功夫有点儿多余，不，或者应该说方向不对，毕竟他们也是为了保护自己。但他们却不知道，再警惕地去注意自己，也不如完全放松对环境地警惕，更能自如地融入常人之中。诚然这个方法有着危险性，所以惯于行在暗处的杀手根本不敢这样做，但鹿丸的观念是，反正在会暴露身份的情况下就算被杀了也是不能出手的，那提高警惕除了一不小心惹来怀疑之外，还有什么用处？
至少连日向宁次这样战斗经验丰富又有着一流敏锐目光的高手，数年之间都没有怀疑过他身负武功，就足以证明他的隐蔽非常有效。所以，这个身穿武服的孩子忽然跳到他面前的时候，他是真的被吓到了……
这孩子只有六、七岁的样子，童发齐肩，肤色雪白，玉雕一样秀美可爱。虽然穿着男装，鹿丸还是一打眼就看出是个女孩儿，再看着她注视自己的白色瞳孔……日向家哪位小姐会称宁次为“哥哥”？
“首座大人还没有回来，小姐有事找他吗？”
他体贴地略过了她没走正门这一节，那女孩儿显然很聪明地听了出来，展颜一笑，立时如明珠美玉粲然生辉。
“我知道他没回来，他不在我才溜得进来啊，”那孩子显然没发觉自己高兴之下已经把这个行为都交代了出来，好奇地看着鹿丸道：“垂昀轩从来没有客人的，你是哥哥的朋友吗？”
鹿丸犹豫了一下，从容地提起一枚棋子延续着被打断的棋局，微笑道：“我姓奈良，小姐既然认得出来，莫非也对将棋感兴趣吗？”
见他不答反问，那孩子有些意外，随即被他落子的动作吸引过去，歪着头看向棋盘。刚刚开盘，并不艰深，她伸出两根手指比出一个小小的宽度，稚气地道：“只懂一点点。”
鹿丸假作思考了一下，道：“独坐无趣，今日既逢佳客，不知小姐可愿代执一方，替在下终此残局，再行叙话？”
小孩子最喜欢被人当成大人看待，这女孩儿生于贵族之家，年纪虽小，诸般风雅之事却是听得多了。这陌生的少年一袭白衣散发跌坐于廊下，带着淡淡笑意，伸掌邀客，连这早已看熟的庭院都多了几分飘逸脱俗。顿时心情大好，也忘记要问他从哪里来的了，坐到棋盘对面，一本正经地地颔首行礼：“愿承教！”
鹿丸微笑着还了一礼，起手先行落子，看她认真思考着回应，放慢了速度配合着。
他与宁次之间的来往虽然有许多人知道，但毕竟在松川城从未见过面，那些抓着他的出身说他自轻身份、甘于下贱的嘲讽，当流言听听也就算了。但他这样住在城主府里，被人知道了却不是那么简单。
轻轻叹了口气，这件事他们彼此都清楚。就因为知道对他没什么影响，市井之人纵然听说也不知真假，更不敢评议，所以宁次才毫不在意地与他书信来往，甚至亲赴轸山。而鹿丸也同样因为知道宁次身世不明，本就没有家族可以倚靠，少年居此高位，更是惹了一批忌恨之人在背后攻讦中伤，所以年年路过松川却从不登门一顾。
这女孩行为略有些跳脱，却是因为年纪幼小，兼之生于富贵之家备受娇宠而自然会有的一点儿任性。一旦沉静下来，只是一言一礼，不经意间便显出世家大族优秀的礼仪教养。能这样自如地在城主府中走动，不管是哪一家的小姐，身份高贵是一定的，虽然天真烂漫，与宁次的关系似乎也很亲密，毕竟童言无忌，话还是越少说越好。
“花火小姐！”
对弈的两人同时抬头，正看到从回廊上走来的阿织，正一脸惊诧地站在数步之外。
“天啊！小姐，您怎么又来了？”阿织显然没想到这个场景，也忘了行礼，只顾道：“您……您是怎么进来的？难道又是……？”
日向花火，原来如此，是日向城主的次女，难怪可以随随便便进到这里来。听着阿织后面的话，又忍不住有些无言，原来她不仅不是第一次来，连屋檐都不是第一次走了。
花火很高兴地招手：“阿织姐姐！哥哥什么时候回来？”
阿织长叹了口气，走近几步，道：“小姐，公子回来看到，会责怪我们的！”
花火不在意地道：“大不了再让他赶我走，有什么了不起？”
阿织连忙道：“小姐千万别这样说，公子怎么会对您失礼呢？”
“都一样，有什么区别？”
“……”
宁次回来得比鹿丸的预料还快一点儿，垂昀轩若是这小女孩儿说溜就能溜进来的，首座大人也不用混了。没人拦着也就是从上到下睁着眼睛装不知道让她罢了，但现在鹿丸住在这里，自然就有人去报给宁次知道。自己拖延的这段时间挺成功，不该说的没说，连该说的都没说，不然也不会现在才明白自己为什么觉得这女孩儿眼熟，跟当年初见时，还是孩童模样的宁次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虽然远远就看到这里的景象了，宁次沿着回廊走过来的步履仍是从容不迫。花火本来兴致勃勃地等着，此刻眼见他这样一步步走近，被他目光注视着，终于开始不安，闭了嘴不说话，眼睛滴溜溜地四处顾看。
她对这种场景显然很熟悉，见宁次走到近前整衣行礼，立刻敏捷地扑到他身上，抱住不放，可怜兮兮地叫：“哥哥！”
宁次右手隔袖在她肩上搭了一下，便轻轻巧巧地脱开了她的手。退了两步，看着她脸上渴盼的神情，犹豫了一下，到底没有坚持行礼，道：“内外有别，小姐不该到这里来。”
花火扁了扁嘴，没说话，转身又坐回棋盘边上，期待地看着他。
宁次微微皱了皱眉，终于也走过去端正地坐了下来，道：“小姐找我，不知有什么事？”
花火见他坐下，立时高兴得神采飞扬，笑道：“哥哥不肯去看我，我想你，就只好到这里来了！”
宁次却是不为所动，淡然道：“外臣无事擅入内府成何体统？小姐也当自重身份才是。”
花火有些扫兴，却不气馁，道：“我这次是有事要求哥哥才来的，哥哥答应好不好？”
宁次皱眉道：“不敢当，小姐先说是什么事吧。”
花火倾身向前，按在他的膝盖上，睁大眼睛看着他道：“哥哥做我的武学师傅，可不可以？”
宁次目光一闪，却端然不动，道：“小姐失言了，公正阁下是禺印堂大人为您精心挑选的老师，请您尊重。”
花火叫道：“我不喜欢他来教，他自己也有承认哥哥比他强，为什么不可以换？”
宁次端容道：“公正阁下虽为臣子，却也是您的师傅，师道尊严，请您尊重。况且臣掌文职，城主大人是不会做出这样的任命的。”
听着这样明确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言辞，花火不禁恼怒道：“这和武功有什么关系？我给自己选师傅，只要哥哥肯答应，有什么不行？”
宁次声音一沉，道：“小姐应该懂得，您的老师必须从宗族中挑选，如果的确对公正阁下不满意，请您向禺印堂大人言明，臣不会答应这样的要求，请您不要再提了。”
“为什么？难道哥哥就……”语声猛地顿住，她年纪虽小，却也知道后面那句“难道哥哥就不算是宗族中的人？”是不可以说出口的。
咬着嘴唇，泪水已经在眼睛里打转了，许久才怨道：“……哥哥可以送姐姐琴，为什么不可以来看我？”
颠倒是为了这个……还以为是有什么人在背后撺掇，教她提这种要求，原来只是小孩子异想天开。
宁次松了口气却又忍不住深深叹气，他对这位小姐也着实不知怎么应对是好，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从小身边来往的除了姐姐，就是侍女和家族长辈，见了自己两次，就依恋起来，只是一片单纯亲近的心思罢了。纵然再有意和主家保持距离，面对这么个孩子，也实在无法疾声厉色。
终于还是放缓了声音，解释道：“那琴本就是留给雏田小姐的，府库的管事不知道，送到了这里，所以才命阿织送还回去，您误会了。”
花火眨着泪汪汪的眼睛看他：“真……真的吗？”
“是。”
“那，那我以后还来可以吗？”
宁次十分无奈，道：“小姐，内外有别，红夫人也不会赞同您这种行为的。”
花火眼巴巴地看着他道：“那我就明天来，跟奈良君下棋可不可以？”
宁次一怔，不知这话从何说起，目光疑惑地向鹿丸看去。
他只在得到消息赶回来时与鹿丸无声地示意了一下，之后的谈话便有意无意地将他挡在外面。鹿丸注意到他身上透出的，以往与他在一起时不曾见过的淡漠和警惕，是因为这位宗家的小姐吗？
见他询问地看过来，鹿丸带着几分歉意对那女孩儿微微一笑：“真是抱歉，花火小姐，我已经向首座大人辞过行，今天下午就要走了。”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辞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