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师周年》萧兰错

19、第十九章

　　东方渐白，晨雾浮升，缠起一层薄水珠。
　　昨夜下一场骤雨润了一片青绿。
　　而荣华客栈二楼的长廊之上，有一道青绿的影子伫立，仿佛也感染了昨夜的雨雾，那一身青绿显得更加青葱，教人无法忽视。
　　房门轻轻地从内被推开，一道白影映入眼帘。

　　见辛九立于房门前，一脸阴郁。周年一顿，纱绢一晃，随即镇定，无视他注目，跨出了房门，径直往前。
　　辛九没有阻止，只是默然看着她缓步走出眼内，看着这一团白如白云般飘然而去。而他却无法捕捉，双手无力垂下。

　　客栈大堂之上。
　　孙存泽昨夜虽一夜无眠，仍精神抖擞。他一早起来梳妆打扮，兴冲冲地前来客栈守候。那俊伟的脸上舒坦又随和，身上的杀气隐去，远远观之也是一名翩翩贵公子。
　　周年一身素白，缓步出现。
　　孙存泽的心口又忍不住激烈跳动，他暗地呼了一口气，稳住心情。大步上前，唤一声：“周琴师！”
　　周年鞠身一拜：“小官周年，见过孙将军。”
　　孙存泽是大正王朝官拜二品的将军，有职有权，麾下部众约五万余人。
　　“快请起……别多礼。”孙存泽想扶，又怕唐突佳人，只能僵着手，笨拙地看着周琴师起身。
　　瓦春对两人礼教，颇为看不习惯。
　　平常周大姑娘随意又散慢，在周家虽然大家都知她有官位在身，尊敬她，却不兴跪拜这一套。
　　若不是曾随她入礼部大堂，瓦春都料不到周年对礼教如此熟练，若不是确定是她本人，她都要怀疑是别人假扮的。

　　“今日就麻烦孙将军了！”周年轻声道。
　　帷帽之下她的脸色略重，这一行虽不曾想到会碰上孙将军，但既然遇上了，该做的事还是得做。
　　记忆中的不快令她轻握拳头。
　　“不麻烦。”孙存泽恨不得她多多麻烦他呢，越是麻烦越好……这样或许，说不定她对自己有一分依赖，继而，继而——
　　他不敢乱作设想，怕控制不住自己的神色。柔声问：“不知周琴师想先上哪走走？”
　　“听闻云林寺是座百年古刹，小官想……”

　　周年和瓦春二人乘轿，孙存泽骑马，三人抵达位于迟蔚山脚下的云林寺山门。
　　不愧是百年古寺，香火鼎盛，香客与游人交织，虽则是佛门之地却异常热闹，一眼而尽，不是檀木香，就是人。
　　两位娇客下了轿，孙存泽挡开人潮，一路护着她俩前行。
　　瓦春当然不需要他护，干脆殿后。
　　而周年在他俩中间，被密密地保护着。
　　两人不过是一掌之隔，她的纱绢时而拂到他手臂或脸上，带着她清雅的香气。孙存泽的耳根红了一次又一次……他竟然能如此靠近她。
　　突然从侧面涌来一群已参拜完毕的香客，鱼贯而出，与这一路人潮正好撞上。
　　人挤着人，各色的檀香高举头顶……瓦春张开双臂，却仍挡不住这些挤压，脚下一滑，竟撞了一下/身/前的周年。
　　突然的撞击力让周年一个踉跄直直撞进孙存泽胸怀——

　　呯呯呯！
　　他的心跳声如雷鸣般击撞，响亮的，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这道响音。
　　他僵着不敢动，垂眸，瞧见白绢下现出几缕乌丝，缠着她的肩，而她的额面正抵在自己的胸口，虽隔着衣衫，仍烫热着他的心。
　　周年脚下一稳，忙退开。
　　瓦春暗地叫糟，忙将她圈好，以免再发生意外。
　　孙存泽红着脸，轻咳一声，继续为她俩开路。

　　此时人群已散去不少，小路仍挤，却不至于无法下脚。三人缓缓前行，偶尔看见一殿小阁和石碑，孙存泽稍住停留，向她俩解说一段小历史。
　　而不远的百年榕树之下，那一道差点与树叶溶为一体的辛九，他怒抓了一把树叶，差点将其揉碎。
　　周琴师呀周琴师，你竟然扑进别人的怀内……竟然——虽知她是无心的，要怪只能怪人潮，只是心口却揪紧，抽痛。
　　你，特地找借口与他一块出游就是为了给他机会吗？
　　是这样吗？！

　　因人多，粗略地观赏过主要景点，孙存泽带着她俩，躲开香客直入后院清静之地。孙存泽与云林寺主持了空师傅是旧识，因此一路也无人阻拦。
　　到了客堂，请小和尚端上热茶。
　　两人刚入寺庙，了空师傅便收到弟子报：孙将军领着女眷上寺院。

　　孙家公子虽为武将，也有文人的雅度。
　　常来寺院，与他下棋，而他棋艺高超，很少败。唯二败了两回，都因上沅洲城提亲被拒，导致心情恍惚，举手犹疑错下。
　　痴迷了两年终得不到善果，现下终于想开了。
　　要知道像孙存泽这样古板讲究的个性便是他家亲妹，也以伦常礼教为借口，尽量躲避，不予同行。
　　现下在长洲城香火最旺的云林寺，他居然带女眷出行。
　　不知是哪位佳人能教孙将军无视礼教，愿陪她一块出游呢？

　　两人刚坐定，了空师傅便大步走来。
　　果见孙存泽在内堂，门边有一黄衫俏丫环无聊地扯着衣袖，而门内有一名白衣姑娘，戴着帷帽，不知脸容。
　　他上前笑道：“孙将军，好久不见了！”
　　孙存泽起身回道：“了空师傅，疏于问候，近来无恙吧？”
　　“哈哈……托福。我这身老骨头，还好。”了空师傅又扫了一眼，那起身与他行礼的女子。
　　他问：“这位是？”
　　“这位是周琴师。”孙存泽答。
　　周琴师？！
　　这名讳怎这般耳熟呢？孙将军上沅洲城提亲的那家也姓周，正是大正王朝的第一琴师周年。
　　难道她就是——
　　他暧/昧地抛了个眼神给孙存泽，见他耳根一红。了空师傅便肯定了心中的想法。原来竟是她呀！
　　两年痴恋不得的善果。
　　周琴师。
　　传说她喜白，一身白衣胜雪，清雅至极。如今一瞧，果真如此。

　　与了空师傅喝茶聊天，三人又稍作休息，孙存泽又领着两人继续参观。
　　游人和香客三三两两，只剩下那檀香烟气仍在空中飘散。
　　瓦春走在最前方，见菩萨就拜拜，见好景就多瞧几眼，可惜如此美景，绿映却无缘一见，因为身份问题她得一个人躲在客栈客房。

　　相对于瓦春放轻松游玩，周年的心思完不在风景。
　　她脚下一顿，出声道：“小官……小官有一件事想请孙将军帮忙。”
　　两步之隔，一身淡黄的孙存泽猛地回首，闻得这清雅的嗓音略带凝重之音，他没有一丝的犹疑，忙答：“若小将能帮上周琴师的忙，请尽管说。小将定全力相助。”
　　周年轻抿唇瓣，暗恼自己上辈子怎就看不见孙将军的浓情厚意。如此傲然于天地间正气男儿，上哪去寻？
　　唉！难怪母亲总说她，太过随意，遇事不愿想太深，性子又傲，恐会吃苦头。是的，上辈子自己的傲，已让她吃足苦头了。
　　这辈子她放下骨子里的这份傲，不但请好友萧落霞借调武林高手相助，请翠颜协助调查，现下又请孙存泽出手……重生后，她明白了这世间许多事一个人是无法圆满的。

　　她说：“孙将军每年上梁京述职，应该也听说过出谷关那有山贼行恶吧？”
　　孙存泽点头，他曾听闻那些山贼只求财，并不伤及人命，因此朝庭方面也不看重，没有派兵围剿。
　　不知周琴师为何会提起这伙山贼？
　　又与她的请求有何相关？

　　周年双手交握，慢慢地道出自己的请求：“小官想请孙将军将他们收编为兵，为国效力。”
　　上辈子因太子与景王内乱，这伙可怜的人不但填不了温饱，还被有心人收编作为先头部队作战，结果无一人生还。
　　她囚禁于在辛府之中，自身安危也难顾及，哪怕是想为他们出个主意，也成为了奢侈之事，眼睁睁看着这群可怜之人在这场内战之中丧命，埋骨山林野外。
　　山贼约有数百名，都是不受管教的粗汉，一般平民之地难容入这么一大批。纵使她有心收容，也怕引起许多纷争和混乱。
　　思量再三，也只能借助于军队纪律方能镇住和管束这批粗汉。
　　本想找机会见一见许夫人，请许将军收编。而现下碰见了孙将军，见他为人正气，是个可以托付之人。
　　故周年也不客气对他请求。

　　孙存泽一怔，料不到周琴师会请求他收编山贼。他原以为这伙山贼打劫她，让她心生害怕，故特地请他剿灭。
　　看来他实在是太少瞧了周琴师。
　　这女子琴音如人，柔中带韧，声声击落人心。
　　不待孙存泽回答，周年往前一步，探出小手，手中是一封信件。隔着宽袖，周年捉住孙存泽的手腕，“请孙将军务必帮忙。”
　　孙存泽全身一僵，粗腕被她轻柔一握，像是捏住了自己全身的力气，完全不懂如何反应。这……这不合礼法呀！
　　只是，他思慕了她足已两年，这是他在梦里都不敢贪求的。
　　又如何提醒她，或提醒自己？

　　孙存泽猛点头，声音断续。“小将……周……周……周琴师……请放心。小将会办好的。请放心！”
　　周年将手中的信件塞到他手中，道：“这是他们的名单。小官已说服他们，只等孙将军安排。”
　　孙存泽握住信件，顺势也握住她的小手。
　　虽隔着彼此的衣衫，仍是孟浪之举，他亦不知自己因何如此，只是想藉着自身力量为她带来安定。
　　此时的她看上去特别脆弱，非常需要……需要安慰。

　　周年抽回小手，与他说：“黄昏后，还请孙将军走一趟南门城头。”说罢，提步上前，走向一脸不解地瓦春。
　　瓦春迎上去，急问：“姑娘没事吧？要不要我打他一顿？”
　　竟敢冒犯周家大姑娘。
　　周年轻摇头，没理会她的粗语。
　　天气渐暗，三人转回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