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滩初次风云》猫咪的翅膀

452、第 452 章

　　第三回
　　南京，玄武湖边的小酒馆。
　　刘云普和杜天颖沉默地坐在临窗的位置，看出去就是玄武湖，桌上摆着几样小菜和一壶酒。
　　杜天颖很快就要跟着毛长官去台湾了，而刘云普则留了下来，杜长官不在了，不会有人替他安排了。
　　杜长官走了，连尸骨都没能留下来，如今小猴子天颖也要走了，那个阿次……刘云普颓丧地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他对自己的将来也不抱什么希望了，天变了，他这种老牌特务还能有什么好下场？
　　“小猴子，虽然你现在官衔比我高，但马上要天各一方了，我就再叫你一声‘小猴子’，你到了台湾一切自己小心，毕竟那里不是咱们自己的地盘，别一门心思地跟着长官，得多为自己考虑考虑，多留条后路总没错的。”刘云普长叹一声，“你看看老哥我，就知道我这话是肺腑之言。”
　　“刘哥，我知道，”杜天颖早已不是那个跳脱的小猴子了，他的脸上也早已有了岁月的痕迹，“刘哥，你也想想办法离开南京，哪怕去乡下也好，你留下来太危险了，要不你去找找班长，他或许能帮你？”
　　“你以为班长还是以前的班长？”刘云普笑杜天颖的天真，“小猴子，大难来临之际，谁还顾得上谁啊？”
　　“班长不是那样的人，刘哥，你为了嫂子和孩子也得离开南京，杜长官不在了，现在就剩你和班长了，如果你们也都能来台湾就好了，我们三个还能聚在一起，班长的大哥很有本事，他如果愿意帮忙肯定可以。”
　　“小猴子，谢谢你的好意，刘哥心领了，来，陪哥再喝一杯，别说这些糟心的事了，要是让长官听到了，他又该骂我们没出息了，”刘云普说到这，忽然就红了眼眶，颤抖着将手中酒喝下，酒杯重重地顿在桌上，情绪有些失控道：“我他妈的就是一个混蛋，混蛋啊，和那些人一样踩低捧高狗眼看人啊，长官不如意的时候我居然离开了长官，我不是人啊，不是人啊……”
　　“刘哥，刘哥，你别这么说，”杜天颖也红了眼睛，“长官不会怪你的，你也是逼不得已的。”
　　“放屁，我哪有什么逼不得已？我就是看着长官失势了，我他妈的就是个畜生，”刘云普红着眼看着外面的玄武湖，“长官离开南京前就住在对面，他临走前还帮我安排好了位置，可我那时在做什么？我在庆幸不用跟着他去前线了，我他妈的在庆幸！小猴子，我真的真的后悔了，我对不起长官，他、他老人家临走前还、还托人给我带钱，我、我他妈的就是个畜生啊……”
　　“刘哥，什么钱？”杜天颖一把抓住刘云普，“刘哥，你说清楚，长官托谁带了钱？长官有消息了？你倒是说啊！”
　　刘云普一抹眼泪，“前几天有个姓陈的来找过我，他、他说他是长官的警卫连连长，突围的那天他、他就在长官身边，长官让他们突围，还把他在花旗银行使用的印章交给了他，说、说长官拜托的，如果他、他能活着回去有机会拿到那些钱，方便的话记得给他的副官也、也分一份，说、说副官跟了他这么些年也没捞到什么好处……呜呜呜，长官，您怎么这么傻啊，为什么不跟他们一起突围啊……”刘云普说不下去了，趴在桌上嚎啕大哭。
　　小酒馆里的人也只是平静地往这里看了两眼，这年头哭天抹泪的多了去了。
　　“那个连长还在南京吗？”杜天颖着急地推搡着刘云普，“刘哥，长官的究竟有没有战死，我们其实并不知道，不是吗？也没找到长官的遗体，也许、也许，长官还活着？”
　　刘云普摇了摇头，“不可能，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也问了那个连长，有没有可能长官也突围了，或者是、是被俘了，那个连长说不可能，他们离开没一会，长官所在的地方就被炸了，而且长官不会被俘的，他是决心赴死了，所以才让警卫连自行突围离开的。”
　　杜天颖失望地跌坐回凳子上，以前在军校里最怕的就是长官，可如今却越来越觉得长官当初的严厉真是为他们好，起码他们现在还能活着。
　　“刘哥，算了，别想太多了，这也不是你的错，你还是好好想想自己的事吧，做兄弟的真的劝你一句，有机会就离开这里……”
　　“小猴子，你心里对班长究竟怎么看？”刘云普忽然打断了杜天颖，他的手指有些神经质地摩挲着酒杯，“小猴子，我这些天心里总不踏实，有些事越想越心慌，可身边又没有其他人可以去说了，小猴子，你帮哥分析分析？”
　　“刘哥，究竟是什么事？”
　　刘云普四下打量了下，伸手从衣兜中掏出一张被折叠得仔仔细细的纸，犹豫着要不要递给杜天颖。
　　杜天颖奇怪地看着，“刘哥，这是什么？”
　　“小猴子，这事就你我知道，答应刘哥没弄清楚前不能让其他人知道，成吗？”刘云普的纠结引起了杜天颖的好奇心。
　　“究竟怎么了？刘哥，您还不信我？”
　　“天颖，你、你还记得萧云吗？”刘云普忽然改了称呼，杜天颖脸色微变，沉默片刻，点头道：
　　“怎么不记得？这件事我这辈子都忘不掉。”
　　“你、你知道他、他还有个妹妹吗？”
　　“妹妹？”杜天颖皱着眉头想了想，“哎，好像是听说过，应该是吧，当年好像是听说他有个妹妹留在了日本……怎么？刘哥，他妹妹回来了？”
　　刘云普眼神有些复杂地看着杜天颖，“天颖，他妹妹你和我大概、大概都见过。”
　　杜天颖惊得差点从凳子上站起来，身子前扑屁股已微离开了凳面，“什么时候？她是谁？她、她是咱们的保密局的人？”
　　“这是那个连长一起交给我的，”刘云普将手中的纸一点点地拆开，“他说除了钱和兄弟们分了，长官在银行保险箱里的东西他不敢动，都转交给了我，就一个小盒子里面放着长官这些年的军功章和一把勃朗宁手枪，还有就是一个日记本，日记本我本没敢看，但有一页掉出来了，我看了后打开日记本，却发现日记本是空白的，其他写过字的页数都被撕掉了，我猜应该是长官自己撕的。”
　　“什么意思？”杜天颖满脸疑惑，“长官为什么要把一本空白的日记本放进保险箱？”
　　“你先看看这个，这就是从里面掉出来的，看着应该是撕下来后又被留下的。”

　　当年之事吾从未悔之，虽痛惜此子年轻有为，若能加以劝导亦是国之栋梁，然道不同心怀异志，终将成患。然深夜难寐之时，亦尝心忧及遗憾，人非草木师生一场，又怎能真做到铁血无情？
　　此生入此行，并非本愿，然既为军人自当有所取有所舍，他人眼中的疯魔于我不过是职责尔，孑然一身有何所惧？
　　国运如此，即使披肝沥胆呕心沥血又能挽回几分？近日常思，一生所为究是为何？人非人、国非国，爱徒离心、同袍相倾，可叹可悲。
　　铃木安然，所为何来？
　　萧安然，所为何来？！

　　“铃木安然？”杜天颖脸色惊白了，“什么、什么意思？萧、萧安然？刘、刘哥，这、这……这铃木安然不、不是日本间谍吗？怎、怎么会、会是萧大、萧云的妹妹？”
　　“我也不敢相信，但天颖，你仔细想想，当年长官为什么要带着她去上海见阿次？你再想想当年长官为何突然就离开了上海？还、还有阿次反常的直接质疑长官的用意，那时候阿次是不是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
　　“不、不是，刘哥，你想说什么？她、她可是武田身边的人，后来又跟了冈村宁次，日本特务，班长怎么可能……”
　　“可如果她还有另一种身份呢？”刘云普咬牙说出了自己的猜测，“她如果真是萧云的妹妹，萧云是什么人，你不会忘吧？他和阿次的关系……”
　　“刘哥，萧、萧云当年可是、可是被班长……”
　　“不是，萧云是自杀的，”刘云普眼中的神情吓住了杜天颖。
　　“刘、刘哥，你、你想做什么？”
　　“没什么，”刘云普扭头又看向了对岸的房屋，“我就想帮长官查清楚这个萧安然的真实身份，长官走了，我这个最没用的学生总不能什么也不为他老人家做吧？让长官带着疑问离开，我睡不安稳。”
　　杜天颖黯然，不知该如何劝慰，只能给这位年长他数岁但军衔却比他低了一级的班副倒了杯酒。
　　他心中也是震惊的，但也仅仅是惊而已，都这个时候了，追查真相还有什么意义？长官、班长和萧云这三人的事都纠缠了近二十年了，其中两人都已不在了，就连尸骨都未必还存了，是非对错什么身份还重要吗？苟活都不易了。
　　或许刘云普也仅仅是刚受了触动，一时感情接受不了才会有这想法吧，过几天等心情平复了，再看看这乱糟糟的朝不保夕的人世间，他这个念头应该也会和他这个人一样，逐渐淡出直到被遗忘。
　　没人能明白杜旅宁为何会写下这么段似乎是向谁辩白的话并且留下了，他不悔但有遗憾，他铁腕但不愿承认自己无情，盒子里放着的那把勃朗宁是他当年送给杨慕次的，在他和杨慕次争锋相对后离开上海前这把枪被送回来了，他把它和他的那些奖章放在了一起，同时还留下了这么一页东西，他似乎在解释当年对于萧云，他并没有外人所见的那样残酷冷血，可他又是解释给谁听的呢？
　　或许谁都不是，杜旅宁只是写给自己的，他也许从未想过这些有一天会被别人看到，也许他在战场上将印章交给警卫连连长时，他只想到了账户里的钱，他大概是没有想到银行连带着把保险箱里的东西也交出了，不过也可能他内心深处或许是希望某人能看到的吧？
　　谁知道呢？炮火连天之下，命都是争分夺秒了，其实看到了或没看到，又有什么意义呢？连人的一生都未必存了意义，那这些也许只是一时的软弱和自我辩白又有什么价值呢？
　　他当年或许真的因为萧云的缘故，放了萧安然一次，也再次自欺欺人地避开了一捅即破的真相。
　　世上的事大抵如此，你的过眼云烟或许就是他人的刻骨铭心，而当你辗转反侧时，他人又云淡风轻了。
　　刘云普的一时感情用事，又会是谁的刻骨铭心或云淡风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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