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之灵》竺小竹

1、雪和血

　　雪花飘在他脸上，在睫毛上沾了一朵。

　　轻柔纯净，莹白透明，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美丽的东西呢？

　　美丽，而不可触碰。

　　最起码，不是他这样的人能够触碰的。

　　藤崎谷川捂着伤口，在雪中跌撞着，无可奈何地看着血滴子砸进纯白的雪中，苦笑了一声。血和雪，污秽和纯净，对比那么鲜明。

　　真刺眼。

　　真残忍。

　　藤崎谷川转过街角，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腰，脚步也稳了，他把手从伤口上拿下来，很快，他脸上的表情消失了。

　　他推开门，打开不知道谁伸过来扶的手，绷紧了身子往里走。他集中精力控制着自己越来越无力的身体，他自以为自己走得很稳，以至于，没发现身后的血迹，绵延了一路。

　　.

　　藤崎雪原站在屋门前，今日，她仍旧早起，哥哥走前，她就醒了。

　　她装睡的本事一流，哥哥永远都发现不了。

　　藤崎雪原笑了——她有个傻哥哥。他总是认为，自己可以偷偷出去，偷偷回来。

　　她的眼睛亮亮的，一眨不眨地盯着院门，和往常一样，她在等哥哥回来。可是今日，时间太久了些。

　　她从早上站到现在，风雪中，腿有些没知觉了。她心中有些莫名的不安，遂伸出手去，接住一片雪花，细细数着上面的冰晶。

　　那雪花落在她手上，不融不化，反倒变得更加晶莹剔透了。她数清冰棱的数量，皱了皱眉头，有些担心地将目光投注在门扉上。

　　雪叶数七，兆不详——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了。

　　藤崎雪原穿了一身鲜红的和服，因为今日下雪了，天和地全是素白，她再不穿得鲜艳些，这清冷的院子，未免会更加地没有生气。

　　雪白和鲜红，永远是最明显的对比。很快，藤崎雪原便看见了另外的红色。

　　是血。她心心念念的哥哥走进来，在血路中淌过来似的。

　　他面无表情，一副什么事情没有的样子，可是他的脚步在发飘。

　　藤崎雪原心中一痛，她什么也顾不上想，径直冲上去，明亮纯净的眸子中全是慌乱。

　　藤崎谷川受了很重的伤，他身上穿着黑衣，看不出来有多少血，但是藤崎雪原一眼就看到了他的伤口，臂上两处，腹上一处，她手一抖，连忙放开了他的胳膊。

　　担心的话差点脱口而出，想要问清原委的话差点脱口而出，可是她把话重新咽回去，只是尽可能轻柔地挽住他的臂弯，低下头垂下眼帘，声音有些颤抖：“哥哥……我扶你进去。”

　　她知道，哥哥不喜欢她说这些话。担心的话，多事的话，爱慕……的话。

　　藤崎谷川瞥过她的头顶，把自己的胳膊从她手中抽出来，不再看她：“不用你扶。”

　　藤崎雪原伸了伸手，仍旧没来得及握住那只手臂。

　　她放轻脚步跟在他后面，看着他略微摇晃的身体，手臂不由自主地伸出来，想要护着他。

　　藤崎谷川停住，微微偏头，侧脸绷成一道冷峻的直线：“别跟着我，我没事。”

　　藤崎雪原身体一颤，她顿住脚步，又乖顺地后退了两步，离他远了些。

　　雪早就停了，可是风吹过来，吹落的树枝上的积雪，纷纷扬扬的雪花落了藤崎雪原一身。藤崎谷川用眼角扫着那红衣白雪，咬了咬嘴唇，好让自己更加清醒些。

　　清醒些，他这样的人，不能脏了这一地的雪，也无权，妄想眼前的人。

　　.

　　藤原谷川进了屋，妹妹没跟进来。

　　“咣当”一声，手中的刀砸在了地板上，他终于支撑不住双腿，半跪在地上。今晨的任务完成的异常艰难，他很久没碰到过这样的劲敌了。

　　他看着手中的血，他这十几年，一直是在杀戮，不管是敌人还是朋友，手上沾满了对方的鲜血，就是完成任务。

　　他分不清身上的都是谁的血，胡乱地在衣服上抹了两下，咬牙撕去了外衣。他硬撑着双腿在屋中移动着，准备了热水和毛巾，漫不经心地摆弄着自己的伤口。

　　他以为，自己早就对一切都漠不关心了。自从他亲眼看见父母的尸体，自从青木将军告诉他，藤崎家没了。他孤身一人，感激着别人施舍的一口热水，一处栖身之地。这个人就是青木将军，自从遇到了他，藤崎谷川自此心中便只记得一件事，那就是——效忠青木将军。

　　唯一的变数，是那个小女孩。

　　那年冬天，他从藤崎家的废墟中跑出来，鬼使神差地，从雪地里捡起一个小女孩。他不是怕她冻死在雪地里，不是想要养她，也不是喜爱她，他只不过太孤独了。

　　这么大的雪，她可能第二天就死了，藤崎谷川很满足，这个女孩填充了他的孤独感——可以有个人陪他一起死了。

　　可是她没有死，她身上冰凉刺骨，没有温度，却仍旧活泼可爱。藤崎将冻得发青的嘴唇贴在她粉雕玉砌的小脸儿上，想着，她怎么还没死？自己怎么还没死？

　　他们两个都没死成，青木将军来了，从雪地中抱起两个孩子，带回了将军府。

　　青木将军告诉他应该怎么做，应该找谁复仇，应该怎样拿起刀做一名武士，应该怎样拼命保护自己重要的人。

　　重要的人？

　　——藤崎自己都没意识到，从那天晚上开始，那个来历不明的女孩，成为了他唯一的亲人。青木将军问他，你妹妹叫什么名字？

　　藤崎愣了一下，脑中没怎么多想，便认下了这个妹妹，而且随口就给她取了个名字。

　　“雪原，叫雪原，藤崎雪原。”——少年谷川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