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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第六章 ...

  •   楼珂还是赶在长平侯的祭礼举行前出了将军府。
      宽大的袖袍遮住了她细瘦的四肢,她跪在灵堂前,一跪,就是七天。
      滴水未进,滴米未沾,整个人罩在宽大的丧服里,似乎风一吹就会被刮走。
      苏漾不知道她究竟是怎样坚持下来的,她就像一株草,不打眼,但极其坚韧,无论什么时候看到她,她总是挺直了腰板跪在那里,苏漾佩服她的坚韧,心中却涌起了一丝杀意。
      幸好她是女子,苏漾这样想,如果楼珂是个男人,他绝对不会留对方活口。

      长平侯出殡的时候,楼珂作为独女抬棺出行,是实打实的扶着棺木绕城一周,双手因为长期重物压着变红发紫,等她将手抽出来的时候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就像是早都失去了双手一般。
      楼珂一直跟着随侍在旁,苏漾本来还想亲自跟着,但他一看到楼珂那双通红失神的双眼,就从心里涌起些许苦涩感。长平侯的死,亦有自己的推手。
      苏漾有一种感觉:楼珂会走。
      于是暗地里他派出了更多的近卫时时监视对方,确保楼珂每一刻的动向都在他的视线之中。
      可即使是在这样的准备下,楼珂依旧在长平侯的头七结束之后失去了踪迹。
      她只带走了楼家的姓氏印章,和自己以往身旁用惯的人手。
      四个女子,一离开汴京,就如泥牛入海,杳无音信。
      苏漾派人四处搜寻,但这四个人的踪迹及至城外山贼的巢穴就消失了,但即便苏漾派人将其彻底剿灭,依然没有发现楼珂的踪迹。
      到了这个时候,苏漾才对外宣布了楼珂的消息。
      不过是她的死讯。

      借着思念亡妻的名义,苏漾身边再没出现过其他的女子。
      苏氏也一跃成为了梁国朝中超等的家族,等到老国公远离朝野,苏漾子承父业之后,梁国几乎成为了苏漾的一言堂。
      苏漾地位愈尊崇,他愈加不近女色,身边仅有的也是唯一的女子就是他的妹妹苏柔。
      虽然苏柔在此时可以光明正大地享受苏漾所有的温柔关心,但她的身体却每况日下,苏漾将梁国翻遍了始终没有找到一个可以缓解苏柔病情的人。
      苏柔很快奄奄一息,每日只能靠着数量巨大的灵药续命,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苏柔已渐渐油尽灯枯,人死灯灭只是时间的问题。
      就在苏漾一筹莫展几乎将梁国上下都彻底搅乱的时候,一个方外之人出现。她自称绿娘子,擅长巫蛊符咒之术,她可以通过对苏柔下蛊延续对方的生命,但如果想要确保巫蛊不反噬己身,需要绿娘子定时调配药液压制蛊虫的凶性,但若是想要让她留下出手救苏柔一命,非梁国国师之位不可。
      此时的苏漾早已大权在握,唯一能让他惊慌的只有苏柔,他不是没有出手动用武力想要囚禁绿娘子,但对方一身出神入化诡秘莫测的巫蛊之术杀人于无形,反而是苏漾频频失手。最后,苏漾还是妥协了。
      他站在梁国国君的身后命令对方下旨册封绿娘子,国君的旨意也成了他一念之间的东西。
      绿娘子成为国师之后,立即出手救治苏柔,其人果然本领不凡,没过多久,苏柔就已大好,只是仍不能同之前的情况相比,但苏柔能够恢复到现在这个境地,苏漾已经十分满意了。
      只要能保证苏柔更长久地活下去,付出什么代价苏漾都觉得值得。

      梁国国君长久笼罩在苏漾的阴影之下,虽然依旧壮年,但心思颓丧,早有了厌世弃俗之意,竟然英年早逝一命呜呼了。
      这下梁国是真正的动荡了,国君薨逝得突然,生前也未留下只言片语,更没来得及定下继承者。因此,梁国彻底乱了。
      本来苏漾在国君薨逝后已经选好了扶持的人选,正是常年留守汴京同苏氏关系紧密的大皇子,因为有邻近之便,大皇子手中也有五千私兵在手,可这原本板上钉钉的事情,却不妨被异军突起的三皇子打断了。
      三皇子原先很受国君喜爱,只是曾经对苏漾独握朝权的事情颇有不满,所以即使梁国国君当时仍在,三皇子最终还是被苏漾找了一个由头远调北荒,从此彻底消失在汴京的权力漩涡中。而且根据之前暗探回禀的消息来看,三皇子在北荒过得并不算好,天高皇帝远,在北荒当惯了土皇帝的人怎么可能会允许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爬到自己头上。
      却没想到,三皇子不知道从哪里借到了八万兵力,正向着汴京而来,仅凭汴京内尚不足万数的禁军,是难以抵挡的。
      最重要的是,周围县郡竟然一直没有回报此事,直到八万大军兵临城下动静极大无法掩埋踪迹的时候才叫苏漾的眼线发现。
      但这个时候,已经晚了。
      而且叛军,并不止这一处。
      支持三皇子的叛军不知何时,早已分出了些许小股势力占据了更近的山头村庄,他们在这些地方扎下据点之后,就干脆作为当地人生活起来,三两年后,就连住在他们周围的人都忘记了这些人原本是外来者,等到三皇子打出清君侧旗号的时候,这群人瞬间脱掉了隐藏的外衣,变成了训练有素的杀手。就如同一把尖刀,深深地扎进了汴京的心脏。

      苏漾节节败退,众臣连同家眷都一起随着大皇子被逼入了皇宫中,因为汴京的建筑风格,现在众人是真的像被逼进了一座孤岛之中。
      因为心系苏柔,苏漾没有抵挡多久也就退入了皇宫之中。没过一会儿,穿着战铠威风凛凛的三皇子率军进入皇宫,宫中那些奴才哪里见过这样的刀光剑雨,早就将众臣的行踪吐露出来,因此,三皇子便直向众人所在而去。
      苏漾看到苏柔虽说受了惊吓但身上没有什么伤,这才放下心,他刚安抚了瑟瑟发抖的众人,就看到一群人从殿门前走了进来,为首的是经过了战火洗礼显得更加沉稳的三皇子,他身后跟着两列近卫,有一个人落后三皇子半步跟着进来。
      这群人在众臣前站定,原本仓皇离开的三皇子这时终于感受到了地位颠倒的满足感,他将众人脸上的表情一一玩味,直到满足后,这才开口:“传国玉玺在哪。”
      在强大的近乎压倒性的兵力之下,三皇子轻而易举地拿到了皇权身份的象征——传国玉玺,也因此成功登基,即使之后仍有小股叛军反对三皇子登基,但这个时候,就连苏漾手中的权力也不得不被拿去作为对付反对者的武器。

      很快,三皇子就真正掌握了梁国的朝政决策权,成为梁国名副其实的国君。这一切,很大程度上借助了当日与他一同闯殿的征西将军沈瑜的力量。这个沈瑜,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并非是前征西将军的血脉,而是通过在军队中一点点摸爬滚打成为副将之后,在将军战死之后力压群雄成为将军,并将西北军在三年时间内迅速发展成为了苏漾都没有预料到的庞大势力。
      更可怕的是,沈瑜虽然人在西北,但在汴京似乎仍有许多眼线,本来众人都以为沈瑜初初上任会有许多掣肘之处,却未想对方似乎早有准备,手段干脆强硬,很快就掌握了实权。但沈瑜总是带着黑黢黢的面具身披长袍,同汴京中的世家毫无往来,更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亲近之意,因此汴京中的游散势力似乎因此逐渐向沈瑜倾斜,为其所有。
      等到沈瑜处理好身边的事情,正式上朝述职的时候,苏漾就明白该是对自己出手的时候了。
      三皇子虽然成为了国主,但终究还是年轻了些,沉不住气,甫一下朝,就将之前没有动手的几个朝臣留了下来,其中自然就有苏漾。
      这几个人以苏漾为首,站在御书房高台之下,静等上方的年轻国君开口。

      等沈瑜踏入之时,上方的国君才开口。
      “诸位爱卿,征西将军匡扶国祚,劳苦功高,今日请诸位爱卿来就是为了一同议一议该怎么赏赐比较好。”
      苏漾看着上方还有些稚嫩的国君,心中感叹:怪不得这个人能登上王座,初登大宝,就对权力有这样敏感的触觉,以后的日子看来还有得过。
      这下子,场中突然变成了国君与沈瑜的拉锯战,就在这个时候,沈瑜突然将矛头指向苏漾:“国主,臣不要什么赏赐,只想要长平侯的爵号,其他的一切保持原位即可。”
      国君闻言看向苏漾,众所周知,长平侯是苏漾的称号。
      苏漾向前迈出一步:“沈瑜将军劳苦功高,但因为‘长平侯’只是因为亡妻的关系所以苏某暂代而已,如果楼氏再有合适的继承人出现,这个称号还是要还给楼家的,所以还请沈瑜将军换一个要求吧。”
      沈瑜发出一声轻笑:“苏国公情深似海,沈某佩服。不过楼家的事情就不用苏国公担心了,沈某有幸,曾在西北荒漠救下了楼氏世子。”
      座上的国君在此时也开口:“沈将军怕不是记错了,楼氏只有一个独女不知所踪,哪里来的世子呢,这样的人身份不明没有宗族承认不可轻信啊。”
      沈瑜低头想了片刻:“国主所言有理,但这位世子的确是由楼氏直系承认过的血脉。”
      “可笑!”苏漾咄咄逼人:“楼氏直系只有亡妻一位,沈将军由从哪里找来的楼氏直系。”
      “苏国公果然不到黄河心不死,总要探究明白才肯罢休。也罢,本来沈某还想给苏国公留一分脸面,既然如此,就请国主下旨,今日的事情不可透露出去,违令者诛九族。”
      沈瑜此言一出,在场的人都猜到了几分。
      国君只是犹豫了一会儿,就依言下令,这件事无论结果如何,都可以削弱两方的势力,对于现在急于将权力收拢于己身的国君来说,正是适合之举。
      听到旨意,沈瑜这时解下了长袍,将手搭在自己的面具上:“苏漾,一别多年,别来无恙。”
      果然,那双指节纤细修长的手摘下面具之后,露出了一张脸,透露出些许疲倦颓丧,可在场的人都看的分明,这分明是一个女人。
      这下所有的人都知道了眼前的女人是谁。
      苏漾见此长叹:“果然是你,楼珂。”
      “不错”,楼珂点点头:“你当初就应该知道,没有亲手杀死我,我总会回来的。”
      苏漾因为早就有所猜测,所以还算镇定,但在场的其他人却被吓了一大跳。
      因为沈瑜的声音粗粝沧桑,举手投足都没有透露出女气,而且她在军营里摸爬滚打了这么久,从来没有表露出一丝迹象,所以即使曾经有疑虑猜测,也都被一一打消。
      楼珂表露了身份,她的打算也就不言而喻。
      此时高高在上的国君内心很是慌乱,楼珂的手段他是亲眼见识过的,如果她真的是在这些年中才建立起这些势力的,那她的才智手段由此可见。
      这样的人,比梁国的所有人都可怕。

      楼珂跟在这位年轻的国君身旁辅佐了很久,他的心思基本上楼珂已经摸透了,只用一眼,楼珂就明白此时这位年轻的君主心中在想着什么。
      她一撩朝服立刻跪下:“请国主赎罪,楼珂胆大包天欺瞒君主,但实在是因为家父生前受了苏府连番折辱,更是多谢苏国公见死不救,让伯瑜彻底见识了夫君的手段。此等大恩若是不报,愧为人子。”
      一番话说得伤心悲切,她又在殿下连番磕头请罪。这下子,即便是国君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只能叹道:“这样寻常人家都可见识到的腌臜事情,却没想终有一天会造成动摇国本的影响。”
      楼珂磕了十来个头才停下:“臣女只想拿回父亲的爵位称号,只要让长平侯延续下来,其他的东西臣女不敢肖想,更没有丝毫妄想。臣女斗胆,请国主圆臣女所愿。”
      此言一出,众人的心思都转了几转。苏漾心中苦笑:“好毒的手段。”
      楼珂这一招以退为进,彻底将苏漾及苏国公府推入了危险的境地,更是给了当今国主一个光明正大削权的借口。
      苏府的颓势,似乎就在眼前。

      楼珂推出了一个十四岁的少年接任长平侯的爵位,少年懵懂稚嫩,似乎都无法撑起侯爷的官服,楼珂辞去了征西将军的位置,交出了西北军的兵权,彻底将自己摘离梁国权力的漩涡。
      国君下旨:保楼氏长平侯之位十代不绝,更赐下免死铁券保存楼氏血脉。
      等到了这样的承诺,楼珂就离开了汴京。
      她走的时候,只有小长平侯楼朗来送,十四岁的少年身量只堪堪到楼珂的肩膀,楼珂又坐在马上,因此他只能费力地仰起头,阳光不防落在他的眼睛里,楼珂的身影只有一个轮廓勾勒了出来,她穿着一身劲装,身后背着长剑,即使在阳光之下,也带些阴冷沉郁。
      “阿姊,你还回来吗?”少年的声音带着清冽和些许软糯,语气中带着深深的依赖。
      楼珂坐在马上俯下身,伸手揉了揉楼朗的头:“朗儿乖,阿姊找到了落脚的地方就递信给你,只要你想见我就过来,实在不行,阿姊来见你。但汴京这地方,阿姊实在不喜欢,你想要有作为,就放手去做,阿姊在身后支持你。”
      少年不识愁滋味,即使一时为离别伤感,但很快将就会被新的东西吸引过去:“阿姊放心吧,我一定会走上人世之巅,成为最顶尖的人物。”
      “好。”楼珂笑着点头,正要再说什么,身后一个圆脸的女孩提醒道:“大人,该走了。”这是她的传令官棉儿,过去与她最亲近的阿昀已经被她亲手埋葬在西北漫天黄沙之中了。
      楼珂闻言直起身,一蹬马镫,随即动身离开。
      当她们离开汴京的时候,苏府内发出了一声巨大的哭喊声,嘶吼中的悲切绝望浓的让人落泪。
      苏柔,死了。
      楼珂走了几步,似有所觉,回头望向苏国公府的方向,口中喃喃自语:“一切终于结束了。”

      也许汴京城中与楼珂有关的一切都结束了。
      但时间仍不可避免地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迹。
      可能这就叫做:记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86章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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