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枝葡萄》宋超然

4、第三章

　　我在小院里给鄢汝设了香案，这几日一直待在这里，我爹只差人来告诉我——半月后与荣家的小姐结婚，那家小姐愿意嫁于我为妾。
　　“那家如何会同意？”我站起身，摇摇晃晃的推开主屋的门，阳光照进来，刺得眼睛生疼。我抬手遮住眼睛。
　　“老爷说，鄢笙姑娘是早年老夫人给少爷定下的亲事。更何况，荣家的小姐现今已经19岁了，等不起了，所以荣家的老爷才同意的。”
　　“为何迟迟不嫁？”
　　“这......”常贵迟疑了一会儿“荣家的小姐两年前对您一见倾心，便放言非您不嫁。”荣家跑漕运发家，现下掌握着多条水路，可偏偏就只有一个独女。待她嫁过来，想来常家要热闹起来了。我吩咐常贵下去。
　　“大哥！我不许你娶鄢笙那个丫头！” 常栩走进门来，对着我大吼。
　　我扶着桌子站起来“咳咳咳.........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大哥！你疯魔了吧！现下各位叔叔可不安分！”常栩是父亲的二女儿，不比小妹常玲讨喜，也没有大妹常琳温婉。在宅子里事事都要插手管一番。
　　“我本是没打算与她成亲的，还要多亏了二妹你.......”我冷眼看她。
　　“我......”常栩涨红了脸，若不是她找了父亲告密，鄢汝也不会是这般下场。“我为了什么，我是为了常家.......”常栩涨红着脸，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因这件事，父亲已经气的几日不许她上桌吃饭。
　　“莫说是父亲还没有死呢！就算是死了，家里的事也轮不到你一个没出阁的女孩子插手。你终究是别人家的人！”我口不择言，直逼得常栩张不了口。常栩嘴巴几张几合，竟想上前掀了鄢汝的香案。
　　我早就不忿，抓了她的胳膊，扬手给了她一巴掌，她抬眼望着我，我回过身指着门外“滚出去，不许你再踏足这里一步！”
　　院里有一棵大榕树，那树有些年岁了，有五六人合抱那么粗。阳光照下来，好大一片浓荫，后来鄢汝住进来，就在树下置办了石桌石凳，旁边放了围棋，我偶尔来了兴致就与他下上两局，往往败多胜少。他总是笑吟吟的看我悔棋，然后再一步将我的棋子堵死。
　　我走过去将棋盘收起来，把棋子一粒粒收起来。
　　两边的厢房都有围栏，放着鄢汝晾晒的药材，他平日不去武馆就守在那些药材旁，伸手翻翻捡捡，偶尔还放在鼻间轻嗅。晾晒妥当了的药材，便收起来放在库房里。
　　那日鄢汝的药材还没料理完，父亲的人就把他带走了，未曾料理完的药材洒了一地，带着几分灰败的样子。
　　我这几日夜夜守在鄢汝的灵前，偶尔睡着老是梦到初见他的样子。或许当日我给他几个银元放他走了，说不得现在他早就娶妻生子，鄢笙也嫁人成家了。
　　午夜梦回，我多半是流着泪着醒的，醒来以后就去给鄢汝上两炷香，后半夜就不怎么睡得着了，于是就看着鄢汝的牌位发呆，看着那香火一点点燃尽，变成香灰落下来，如此这般循环往复。
　　几日后，我爹竟然找了鄢笙来劝我。“常.......大哥，老爷子叫我来找你回家准备亲事.......”鄢笙看着鄢汝的牌位，眼泪扑簌扑簌的往下落。
　　“你来给你哥上炷香吧。”我让过身子，鄢笙走到香案前。
　　“本该是儿子给老子上香的，没成想，我哥他临了临了........”鄢笙说不下去了，捂着嘴痛哭起来。她点完香，又跪下来朝着牌位连磕了三个头。这才站起身来。
　　我看着鄢笙的背影，今日她穿了一件素色长裙，头发只用了一根簪子已经绾成妇人的样子，鬓边带了一朵白色小花。那日之后我爹就吩咐下去，鄢笙是府里的大奶奶。一没嫁娶，二没拜堂，府上的丫鬟婆子小厮们也乐得阳奉阴违。
　　我见鄢笙身边连个随行的丫头也没有。想也知道她在府里的日子不好过。看着鄢笙发红的眼角，已经止住了哭声，好像自从鄢汝走了，鄢笙也跟着变了不少。
　　我看着她跟鄢汝有七八分像的脸，不免心中苦涩“我还记得初见你的时候，你也不过跟小玲儿一般大，如今小玲儿还是个小孩子模样，而你.........”我不禁苦笑。
　　“你看这小院儿，还是我跟哥哥刚搬进来时候那般样子，哥哥说我们只是借住，非主人家不能动，我便老实听了。这世上本就有许多物是人非，更何况......我只是一个来借住的丫头。”鄢笙不知何时已经语笑宴宴，我看着她耳边的翠玉坠子，摇摇晃晃，愈发看不真切。
　　我喉咙好像哽住了一般，避开她的眼神“若是有什么难处，你只管和我说就是了。”我递了一杯水给她。
　　她接过水坐下“那我先在这里谢过常大哥了。”她开始小口小口的喝着那杯水，眼睛盯着鄢汝的牌位。她不说走，我也不赶她。
　　直到日头偏西，她站起身，看着门外“晚霞都红了，往常我哥哥都会站在这儿稍稍等一会儿，不一会儿你来了他就笑笑，你若是不来，整晚他都板着脸。常大哥！”她回头看我，忽而笑了“我给你做顿饭吧。”
　　晚饭端上桌，鄢笙先拿了小碗，一样夹了一点儿放在鄢汝灵前，这才落座准备吃饭。“我还记得你第一次带我去福满楼，我一路上和哥哥啃馒头到了京城。见到那么多好吃的，舌头都快吞下去了。”
　　我忽而笑了，还说呢，鄢汝一顿吃了五大碗米饭，常贵都吓坏了。
　　“ 常大哥”她抓住我的手，我抬眼看见她黑亮的眸子，带着幽光“我还要仗着你活下去呢。”她的手紧紧抓住我的手，手骨节都泛了白。
　　我伸手接过她递过来的筷子，眼泪顺着脸流进米饭里。她帮我添了几次菜，才站起身来离开。
　　待她离开，我放下碗筷，嚎啕大哭起来。那夜刮了一阵风，外头那颗大榕树上的树叶子唰唰的响着。我看着鄢汝灵前摇曳的烛光，沉沉的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