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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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正则和袁承宇走在北京冬天的街道上，灰蒙蒙的天空下行人寥寥。他们刚刚在冰场给几个子弟中学的顽主立完规矩，那几个小子昨天扒了一大院孩子的将校呢大衣。
袁承宇一手提着冰刀，另一手臂搭在陈正则的肩上，调笑到：“哪个孙子把你如花似玉的脸蛋给花了？”
陈正则道：“去你丫的，一道小口子而已，我可是拍了那孙子一板砖！跟那群小瘪三茬架简直是跌份儿。”
袁承宇努努嘴：“不能让他们以为咱们院儿没人不是？丫在德胜门呼风唤雨的还真当自己是土皇帝了，居然敢来咱们的地界撒野。”
转眼到了大院门口，二人分别。陈正则在心里暗暗祈祷他爸可别回家，要是看到自己脸上又挂了彩，他爸非扒了他一层皮不可。他爸陈博衍是第四野战军出身，戎马半生，对别人是“春天般温暖”，对自己儿子是“严冬一样残酷无情”，谁让自家孩子成天弄得四处鸡飞狗跳呢。
陈正则刚推开门，发现他们家的人居然齐了，他父亲正对着一瘦猴一样的小子露出和蔼的笑容，他的母亲上个月去了苏北调研，如今也回来了。他的母亲正从厨房端茶出来，陈正则啧了一声：“爸，妈，家里来客人了啊。”
姚遥瞥了儿子一眼：“这不是客人，是你哥，你亲哥！”
话音刚落，那瘦猴也抬起头来，眼神清澈，却并不言语。陈博衍轻轻拍了拍那瘦猴的肩：“灵均啊，这是你弟弟陈正则，小你两岁。”
姚遥向小儿子招了招手：“傻站着干嘛啊，还不快向哥哥问好！”
半个小时以后，陈正则终于消化了他多了一个从苏北乡下来的哥哥的事实。
原来，姚遥和陈博衍在解放前一直在苏北根据地工作，在一次匆忙撤退中，夫妇俩将自己出生不久的的大儿子托付给了老乡。解放战争打响后，两人又随部队前往东北作战，就这样断了儿子的音信。建国后，他们被调往北京，虽然一直没有放弃对孩子的寻找，十几年来孩子的线索却屡屡中断。上个月，姚遥终于知道了孩子的下落，便火急火燎地赶往苏北。夫妇俩担心这次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就没有把消息告诉小儿子。
一家人开始吃起了晚饭，姚瑶和陈博衍的注意力显然都集中在陈灵均身上，他们一个为大儿子夹菜，一个为大儿子挑鱼刺。夫妇俩对大儿子充满了歉疚之情，然而这十几年的陌生和隔阂不是一夜之间就能消散的，陈灵均在大多数时候都一言不发。
与此同时，陈正则也默默观察着陌生的哥哥——他丝毫没有比自己大两岁的样子，他没有自己高，还颇为清瘦。他轻抿的薄唇显然继承自他们共同的父亲，他的脖子又白又长，喉结并不突出......
陈正则终于收回了目光，他从看这个瘦猴第一眼就觉得他跟大院的孩子们很不一样，现在他终于意识了他们的不同之处——是目光。大院里的孩子，尽管有些不在四九城里闯荡，可他们的眼神里都有些许骄狂，他们通常穿着黄色或绿色的军大衣，带着羊剪绒的皮帽，讲究点的还弄来毛哔叽的风衣和将校靴，永久牌自行车更是他们的标配。他们三五成群，脸上总挂着玩世不恭的表情，还带着点北方孩子特有的侉气。
可眼前这个少年，他太安静了，他的眼睛里好像有一片静谧的湖，周身的气质都与这个家有些格格不入。
晚饭结束了，姚瑶和陈博衍最终也没发现小儿子的脸上挂了彩。陈正则悄悄松了一口气，可是当姚瑶要求小儿子为哥哥让出自己的房间时，他的心里又有一点不是滋味了。陈正则一夜没睡，他觉得自己虽然犯不着难为自己的便宜哥哥，但可以把他当做空气，谁让他偏生的和这个家格格不入呢。
第二天陈博衍亲自带大儿子去育英中学办了入学手续，因为担心陈灵均的学业跟不上，所以让他插到了陈正则班里。学校里自然是闹哄哄的，比起枯燥无聊的课本，这群半大孩子更感兴趣的弹簧车锁、板砖和军刺。
事实上，196X年的北京四处充满了闹哄哄的气氛，在这个暖冬里，已经发生了无数次械斗。顽主们和老兵们终日里在四九城的街头和胡同里游荡，他们总能在眼神交接的瞬间决定要不要干上一架。陈灵均刚进班的时候没人和他套近乎，这显然是陈正则事先打过招呼的结果，他是班里的头面人物，没人敢轻易拔他的份儿。
陈灵均不是有意给自己陌生的哥哥难堪，他纯粹是害怕苏北农村长大的哥哥给陈家丢人。陈灵均似乎并不觉得没人来搭话有什么不正常的，他只是默默打开英语课本，想努力搞懂全然陌生的英语单词的含义。
下课以后，陈正则、袁承宇和黎尚正策划着对隔壁大院的一伙小子的反击——最近隔壁大院的许卫东和他们大院的秦筝处起了对象，秦筝是大院里出了名盘靓条顺的姑娘。陈正则他们自然有一种上好的白菜被猪拱的感觉。
两队人马曾经在校门口对呛了几句，因为彼此都有些共同的朋友，这架自然没打起来，最后他们约定今天晚上在月坛公园做个了结。到了黄昏，两队人马揣着各自的家伙在月坛公园集结。几个头面人物在打架之前照例要挑衅几句，陈正则先开腔了：“孔卫东，你们这帮孙子看着就像革命叛徒，成天干些下作的事儿，我们院的姑娘你也配？”
孔卫东显然懒得废话，举起长棍就喊道：”兄弟们，干他丫挺的！”
两方穿着颜色不一的军装的人马开始混战起来，这群干部大院的孩子心虽黑，手却不重，毕竟他们没有胡同串子出身的顽主们那不顾一切的狠劲。所以虽瞧着板砖横飞，两方却迟迟战出不来个结果。
可不巧的是，几个身穿藏蓝色警服的警察骑着自行车从这里路过，警察们见惯了这阵势，一个警察不紧不慢地吹响的警哨。众人一听见警哨，顿时做鸟兽散，黎尚慌得把手里两斤重的消防斧都给扔了。
陈正则一众人回到大院，心里自然是不爽，今天居然没杀一杀孔卫东的威风。袁承宇拿起黎尚开涮：“老尚同志啊，每次茬架都看你拎着板斧，你的板斧见过血吗？”
黎尚自然不乐意了，”我在和平里混的时候，你丫还不知道在哪蹦跶呢！”
袁承宇呛了回去：”还真当我不知道你小子几斤几两啊，你板斧呢？说好的要把革命进行到底的，你怎么把革命工具给丢喽。”
黎尚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被涮了：”操你大爷的，趁着小爷丢份儿的时候埋汰我！” 两人又追闹了起来。
陈正则默默回到家里，他爹妈最近忙工作，八成是不会回家了。推开卧室的门，只看见陈灵均端坐在书桌前。陈正则这才反应过来从此家里多了一号人了。他走近一看，少年手里是一本《静静的顿河》，他轻笑道：“现在已经不兴看苏修的书了，你之前看过这本书吗？”
少年这才转过头来：“看过” 。
“你最喜欢哪个人物啊？”
陈灵均老老实实地答道：“阿克西妮娅”。
陈正则站到了床上，他用诗人的语气朗诵了一句：“女人晚熟的爱情，像道旁迷人的野花。”
朗诵完，他居高临下地望着少年。只见少年的脸和脖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红起来。他的皮肤原本很白，白的连皮下青紫色的血管都清晰可见，所以脸红起来超乎寻常的可爱。
陈正则可是最擅长顺杆往上爬的主，他抓住机会继续调笑自己的哥哥：“我再给你朗诵一段我更喜欢的吧：阿克西妮亚不知道为什么在笑，还在不以为然地摇晃脑袋。骑手踏镫上马，高大的铁青马微微地晃了一下。司捷潘骑在马鞍子上，就像长上了眼睛似的，他策马急步走出大门，阿克西妮亚抓着马镫，和他并排走着，恋恋不舍地像只驯顺的狗，仰起脑袋看着他的眼睛。”
此时，陈灵均的头已经垂得很低了，他想作出一副生气的样子，却不知道该以什么名义向弟弟发火。
陈正则自然是见好就收，他立刻换了话题：“你之前叫什么名儿啊？”
“刘桂川，桂花的桂，四川的川”
陈正则抄起一个凳子，坐在了哥哥的旁边：“你家不是苏北的吗，为什么叫桂啊川啊的？”
陈灵均嗫嚅道：“名字是爷爷起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陈成则随意地点点头，他能在什刹海的顽主圈里混的开，靠的可不仅仅会打架，更重要的是八面玲珑左右逢源的能力。所以他用了不过寥寥几语就获得了便宜哥哥的好感，在他看来，当务之急是教哥哥学会“攀道”，这是京城干部子弟社交必备的技能。
两个不认识的干部子弟，第一次见面要“攀道”，也就是问你家老爷子是当年是哪个部分的。大院孩子们对军史党史是无师自通的，不说清楚革命家史，怎么立山头，怎么保证自己组织的先进性和纯洁性呢？
陈正则觉得，他哥哥进大院就是羊入虎口。大院里那几个看自己不顺眼的孙子，免不了要借“攀道”的机会把陈灵均盘问一番。如果哥哥连第三野战军和第四野战军都分不清，这也太跌份儿了，将军楼的那几个小流氓也不是好相与的。
陈正则给哥哥痛陈了许久的革命家史，又介绍了北京城里几个好玩的地儿，还吹了几句自己在街头械斗的“光荣历史”，他那三寸不烂之舌都是和发小们臭贫的时候练出来的。陈灵均开始还有点绷着，最后被陈正则逗得前仰后合。
实际上，陈正则对自己的便宜哥哥没有几分真心，只是他最近犯得事儿太多，只盼着兄友弟恭的样子能让家里的老头子少打他一顿。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