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Episode.Ⅲ ...
-
我被吸血了。
傍晚时分我醒过来，本来是丝毫没有想及这件事的，直到忽然移动身体时感到颈部某处一阵闷痛，昨天的回忆才如潮水般涌进脑中。
一种懊丧又后怕的复杂情绪在我心中升腾而起。我很清楚地明白昨天我的所作所为完全是故意挑衅，被吸血一事应该也是可以避免的。
被吸血当然不是什么好的体验，当时的我虽然昏沉，但仍能清楚地感到那些鲜红的液体时缓时急从我血管内奔涌离开。獠牙破开肌肤的疼痛固然是有的，但这比不上被完完全全掌控的绝望感可怕。在鲜血被一点点摄取时，无助且了无希望的境地很容易让人把血液联想成生命——强压之下，生命被压榨，抽离而去，无可奈何。
仅仅是在回想，我就不寒而栗。
之后他放开了我。已经完全脱力的我瞬间软倒在地上，我甚至没力气抬头，去看看他究竟是怎样一副幸灾乐祸的虚假笑容。我只能感到他居高临下地盯了我一会儿。
“麻烦。”然后他这样低声说，随即毫不犹豫地转头离开了。
我毫不惊愕。因为我从没有抱过让他帮助我的希望。不如说，他转身就走的行为反而完全符合了我的设想。然而彼时天色将暗，上学时间也快要到了，我当然不能就这么坐在地上。深呼吸了好几次，我终于摇摇晃晃地起了身，近乎艰难地回房间换上了制服，然后来到了客厅。
无法理解的是无神琉辉在我出现在玄关时神色有一瞬的惊讶——有什么好惊讶的？我现在的状况不全是拜他所赐吗。莫非我得无助地在阳台上躺一个晚上才合他的意，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我更要与他唱反调了。
于是我若无其事地跟在他们后面，准备一同去上学。
但是发生过的事情终究无法被刻意平淡的神态掩饰，突然间，沉默被一个高扬的声调打破了。
“哦呀～小猫咪的脸色很不好啊？是招惹了琉辉吗？”无神皓凑过来距离极近地端详了我片刻，然后凑得更近，低声问我，“你做出了同情他这样的蠢事吗？”
过于贴近的距离让我不安，想向后退开的动作却被我硬生生止住。无神皓前些日子突然暴怒所留给我的惊惧仍旧刻印在我心里。我唯恐自己一个不小心就又把他惹怒。以我现在这样勉强的状态，实在应付不来第二个棘手的家伙了。
他却浑不在意我的局促，只是悄声而快速地说道：“琉辉他啊，对谁都不敞开心扉，而且极其厌恶无由的同情与爱怜——啊，不过有一个例外，就是那位大人。但是对你来说的话，假如不想惹他发火，就好好管管你泛滥的爱心吧。”他对我眨动一下眼睛，“这是忠告哟，小猫咪。”
他显然是误解了。我对琉辉，哪有什么同情呢？至多不过是对一个可恨之人近乎鄙弃的怜悯。而且说实话，无神皓的“忠告”来的莫名其妙，如同他的怒火一般。我不敢尽信，只是连连答应，好让他不要再离我那么近。
期间琉辉一直没有什么特别的动作，只是安静地看着书。这之后直到放学回家，我们再也没有打过照面，对于上学前他一闪而过的惊讶神色，我的疑惑最终也没有得到解答。但好歹，总算是勉强平静地度过了一天。
一个月来琉辉确实给我留下了对那白发男子的唯命是从的印象，再加上无神皓刚刚的话语，我隐约感觉自己掌握了一张不得了的底牌，至少无论如何都不会有性命之虞。
这种认知很危险，因为无论何时话都不可说得太满，就像我即使异常怕疼，疯起来也会如昨日般挑衅危险的人物一样。谁也不知道琉辉在真正被激怒时会选择依旧隐忍顺从还是干脆爆发并杀戮。
所以我清楚地知道自己不可因此肆无忌惮，并且同样如此告诫着自己，但是些微恃宠而骄之心总是无法避免的。
当然，在这样一个家里，这样的心思也是必然会给我找麻烦的。
“梓君要掉下去了，琉辉先生。”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看到稍远处无神梓正摇摇晃晃地坐在高处的栏杆上，我没怎么考虑就告诉了恰在我身旁的琉辉。
可是看起来，他对于我好意提醒的惊讶较之对于无神梓行为来的更甚。
或者说，他对于无神梓的做法一点也不惊讶，反而在面对我时，笑容都带上了些许困扰和轻蔑。“我们是吸血鬼，和你这样自保都难的家畜并不一样。”
于是我又和他争起来了。
“在人类世界里，跳楼是极具争议的行为，琉辉先生也是知道的吧。
因为跳楼关乎生死的选择问题，对只有一次生命的人类来说，是不能随便对待的大事，所以我看到梓君那样，才会——”
“多管闲事。”他冷淡道。“不过以人类的弱小之躯站上高楼，想来的确超出了人类对恐惧的承受程度吧。这样说来，能跳下去的人倒是了不得了——虽然也足够愚蠢。”他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嘲讽笑意，这让我感到自己的整个种群被侮辱了一般愤怒。
“人类看到跳楼的家伙，很多会说他胆子很大。可是我却更赞同另一种声音。
跳楼，是胆小鬼才会做的事。
因为活着有时比死去更痛苦。
因而对我来说，生者往往比死者更勇敢。
所以坚定地选择了生存的人类没有理由接受琉辉先生弱小的判定，这是无稽之谈。”
然而琉辉显得没什么触动的样子。“说的很好听，但是家畜没有自主选择的权利。”
“我是人类。而且权利是有的哦。”我直视着他的眼睛笃定地说，“即使在我手无寸铁的情况下，我也有决定自己是否为人的能力。”
“……怎么决定？”他难得露出点探究的神色。
“我当然有能力决定自己是否作为一个活生生的人类继续活下去。”我又重复了一遍。
听懂了我的意思，琉辉微微一哂。
“你太高看你自己了。人类是弱小的，大部分时候身不由己。”
“就算你这么说，决定生死仍然是我最后的权利。”我坚持。
他直接用冰凉的手迅速虚掐上我的脖子，戏谑而残忍地问：“即使在你的生死由人轻易掌控的时候？”
我作出无所畏惧状道：“那位大人说过，你不能杀我。”
其实我心里正在打鼓呢，我远没有我表现出来的那么无畏。
“啊，真是狡猾的家畜。”带着兴致索然的笑容，琉辉松开了手。他对那位大人倒是比我想象中还要敬畏，这让我心下一松，感到自己的筹码又增重了几分。
“……对你来说是这样，可是对人世间众多无辜而横死的人来说呢，他们的权利呢？”琉辉道。
我没有想到他竟然还愿意与我继续这个话题，然而他说的这句话我确实无法反驳，只好说：
“他们是被剥夺了权利的可怜人。但是他们和我，和你，都不一样。那些人不曾想过伤害他人，却遭到败类的屠戮，他们舍命是迫不得已，因此可怜而不可恨；反之者固然是可怜的，但也是可恨的。”
“我算是你说的那种可恨之人吧？”
我看一眼他，默认。
“这么说来，我是你认为的那种主动舍命的人了。”
“不。”我注视着琉辉道，“琉辉先生也许的确被迫舍命，但你最大的可恨之处，在于伤害他人。”
他忽然沉默了下来，又露出了某种类似回忆不愉快过去的表情。这种沉默让我不禁疑心他正打算用可怕的威压来折磨我。猜想一旦出现，恐惧也随之而来，对于疼痛的惧怕让我几乎发起抖来，却无可奈何地只是等待着。但他什么也没做，过了许久，才轻声道：“……你还真敢说啊。”
我的心刚放下，他抬手的动作又让它悬了起来。屏息等待，他却只是暧昧地摸了摸我一边脸颊然后指尖下滑至我的颈部，大概搭在颈动脉所在处。“说出这种不要命的话，做出很勇敢的样子，心跳不还是变快了这么多吗？”
“这是人类对危险将近的正常生理反应。”他莫名热烈起来的神情让我一惊，反射地微微后仰身子意图躲避他的手，没有成功。“至于琉辉先生对我勇敢的评价，我姑且当作夸奖收下了。毕竟，这可能是我唯一能在此方面超越你的东西了。”
“超越我？”琉辉放下手，不知何故叹息一声，疏离冷淡的笑意又回到了他的脸上。
“你不过是倚仗着那位大人对我们的一句嘱咐，假如没有那位大人的叮嘱，你这家畜还敢在这里肆无忌惮地冲撞主人吗？”
我没有想到自己会被他一眼看穿，当即语塞，什么话都说不出。
他瞥一眼面露尴尬的我，露出了恶意的嘲笑：“你不过是自认为有恃无恐而已，也并非多勇敢。”
我一时张口结舌，最终毫无底气地反问：“琉辉先生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琉辉似乎乐得看我因被说穿心中所想，跳着脚虚张声势的样子。他几乎带着点笑意从容道：“我？我从没称赞过自己的勇气，也从不像有所倚仗的家畜假作勇敢。”
此前一直是我在拿话刺他，哪想到他也会反唇相讥，而且如此的刻薄。被动的处境让我难堪不已。
我沉吟了片刻，但心中的羞怒很快让我不再想下去，之后我几乎失态地开始反驳他，用我所能想到的一切理由和价值判断。我当然忌惮着吸血鬼所具有的私刑般的威压能力，但假如在这个时候要我因此缄口不言，也是不可能的。我恐惧着疼痛，却又矛盾地麻痹着自己忽视可能的后果，以对面前的这位畅所欲言。连我自己也不太明白这种心态究竟因何而起。
然而他带着如此明显的怜悯又讥诮的意味注视着我，没有回应，也终究没有再开口否定我的“勇敢”和“权利”。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Episode.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