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城往事》晚枫酱

2、第一章

　　“我觉得红色的床罩不好看……好啦你姑姑说好看就让她说嘛，反正结婚是咱们两个的事情，你这次带他们先去看，然后下次我们去买，这不就好啦？”何安一边打电话一边审查着报表，一行一行核对过去，“对啊，我晚上和你们吃饭……应该不加班，要是今天做完的话当然不加班了……你决定吧，去哪里都行，上次去的那家日料不错。哦对妈妈有胃病不能吃。那就中餐吧，找一家清淡一点的。”
　　她手上不停地写着东西，漫不经心地应付着电话那边的男人，在旁边的小实习生看来就像一个不停运转且运转良好的机器。
　　这个女人的生活里每一个细节都不曾有差错，连男友父母的忌口和病史都一清二楚，作为一个会计师每天和报表数字打交道，却从没见她忙乱中出错，活得简直像个神话。
　　同办公室的小会计师简澜在这里实习了两个月，每天坐在何安的对面看她打电话挂电话打电话挂电话，她的男朋友仿佛是个巨婴一般，事无巨细都要问她，虽然是在准备婚礼，也不至于这么废柴吧。
　　后来她才知道，何安的男朋友是审计师，比她更忙的物种，神龙见首不见尾，每天神出鬼没早出晚归，他俩每天聚在一起的时间从来也没超过六个小时。对，就是睡觉时间。有时候何安加班到半夜，他俩连六个小时都见不到。
　　好在是同居，不然按照他们的忙碌程度，谁猝死家中都不会有人管送120，恐怕邻居也不不知道他俩什么时候回来的，得等到尸体发臭才会报警。
　　何安的工作一般只忙月末，郑启文的工作却忙起来没个完，往往这个案子还没解决，下一个案子已经摆在面前。
　　郑启文是她的学长，两人相识于校园，真的开始谈恋爱却已经等到何安研究生二年级了。从大学二年级到研究生二年级，两人暧昧了三四年才终于成了一对，请各自的朋友吃饭的时候他们都说，估计等他们生孩子得等到八年抗战了。何安每次想起这件事就觉得，哪里是八年抗战，按他俩这个进展程度，估计连抗美援朝都打完了吧……
　　她挂掉郑启文的电话，一个头两个大地对付月底的账单。虽然有实习生在她旁边帮忙，但工作量还是奇大无比。她的公司这两年业务量飙升，本来应该多配备几个会计了，但是很多小毕业生居然只拿个实习证明就走，最后这里还是留下了她和刘阿姨两个人。刘阿姨年纪大了，电脑处理还在学习中，所以最后工作的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让我们为何安手动点蜡。
　　简澜是这一届实习生里唯一留下的人，实习期快要结束，公司人事部给实习生们签了证明，何安没报什么希望地问简澜要不要留下来，工资详谈，没想到简澜二话没说就答应了，一问才知道是嫡系学妹，同一个导师带出来的本科生，直接推荐到了这个公司。
　　何安顺手把手边的报表分了三分之一给她，给了她一个很高的实习分数，报告上还附上了自己的意见，让简澜顺利毕业。两人其实也差不了几岁，所以还算是有共同语言，简澜喜欢的东西何安多少也懂一些，聊起来并不费力。
　　此刻简澜坐在何安面前，不时抬头看看她，然后又看看自己的手机，哀叹一声：“我怎么还没有男朋友。”
　　“男朋友有什么好的，吃喝拉撒全得照顾，不照顾就能让自己在猪窝里躺一辈子。”何安抬眼道，“你以为你郑哥很爱干净吗？”
　　“不是吗？他穿的那么干净……”简澜回忆了半天郑启文的样子说，“而且郑哥不像邋遢的人啊。”
　　“不像，而非不是。”何安撇嘴，“他干净是因为每天晚上被我逼着洗澡，隔天换一件衣服啊。”
　　“听着像个老妈子。”简澜哭笑不得。
　　何安长叹一口气：“有什么办法呢，自己选的感情，自己挑的男朋友，处了这么多年到同居前才知道真面目，我能怎么办呢，我也很绝望啊。”
　　说着电话又响了起来，郑启文在那边支支吾吾地说了句话，何安的鼠标不动了。
　　“安安，我妈让你立刻过来。”
　　何安看了一眼墙上的表，好声好气地说：“和妈妈说一声，才五点，我过不去，对不起她们。”
　　“你请假过来吧。”郑启文的声音疲惫而倦怠，“现在，星河大厦三层的川菜馆，半个小时，不然你知道她们……”他在那头叹了口气。
　　何安闭了闭眼，揉了揉睛明穴，无奈道：“好，我尽量。”
　　“姐？”简澜悄悄问她。
　　“没事，你把你手上那点做完今天就回去吧，大热天的别再在办公室里中了暑，明天我去找人修空调。”
　　“嗯好，姐你去吧。”简澜乖巧地点头。
　　何安把电脑关掉站起身，登时有些头晕目眩。大概是坐的时间太长了，这一下午她连一口水都没喝过，更别提上厕所。她提着包往电梯走去，在电梯下降到地下停车场的时间里冷静了几分钟。
　　从郑启文的语气里她大概已经猜到了什么事，无非是和以前一样，嫌她工作忙，连未婚夫的家里人都不陪，她们来一趟连郑启文这么忙的人都请假陪同，她作为一个未婚妻居然见都不见一面。一个女孩子工作这么忙做什么，还不如辞职回家待着，最好赶快结婚生个孩子……
　　正是下班时间，她被人群挤到电梯角落里，暴露在热空气里的胳膊贴上了冰冷的电梯壁，让她瞬间清醒过来。
　　不就是见个面，很简单。她给自己鼓气，快步进了停车场，找到自己的车，在车里补了个妆才出发。
　　从写字楼到星河大厦只有十几分钟的车距，拥堵的情况下也不会超过二十五分钟，因此原本她的时间绰绰有余，却没想到经过一个路口的时候堵成了一团，让何安只能望着不远处的星河大厦想着天要亡我，给郑启文拨通了电话。
　　“堵了……”她欲哭无泪，“这总不能怪我吧。”
　　“这个点怎么会堵车啊？”
　　“大哥，你是不是忘了今天星期五，现在正好是下班时间啊。而且前面好像有车撞了，不然也不会堵得一点都走不了。”
　　郑启文在那边苦笑了一声：“我要招架不住了，你再不来她们就要把握大卸八块了。”
　　“拜托啦，再拖延一阵行不行？”
　　“那就……”
　　“那就电话里说吧。”
　　郑启文正要说话，电话那头却突然换了人，中气十足的女高音让何安捏着耳机线虎躯一震。
　　“阿……阿姨……”她眼观鼻鼻观心地认怂，小声打招呼，“今天真对不起啊，我月底了工作忙……”
　　“你不用道歉，我们启文不准备和你结婚了。”郑妈毫不客气地说，“我实在是看不惯你那只顾自己逍遥不管我们的样子，工作有多重要？我们来龙城三四天了，你都不招呼一下吗？啊？你这是要嫁进郑家的样子吗？”
　　何安的面色冷了下来。
　　“我早就说了，让你辞职专心准备结婚的事情，赚钱这种事让我们启文来就行了是不是，你非得说什么女人要有自己的事业，有什么事业？你工作了这么几年不还是破公司里的小会计吗？每个月挣那几块钱都不够吃饭的，还工作个什么劲儿啊？”
　　何安摘下一只耳机。车流开始缓缓移动，她抿着嘴慢慢踩下油门。
　　郑妈还在那边滔滔不绝：“你看看启文他表哥家那个，每天在家待着，照顾公公婆婆照顾孩子，不也挺好的吗？今年这又怀上了，说不准就能给添个胖孙子呢，再看看你俩，谈恋爱谈这么多年也不说结婚，结婚这个节骨眼上还要工作。结婚重要还是工作重要啊？”
　　何安深吸一口气，心说涵养涵养，不要顶撞，手上却死死抓住了方向盘。她听到郑启文在那边想要抢手机，试图让他妈住嘴的声音，但是显然，他姑姑也在帮衬，把他拦住了。
　　“你在哪？什么时候到？”郑妈终于说完了，这才开始问她。何安抬手看表，很好，骂了五分钟，她就要到了。经过车祸路段之后的路途变得顺畅起来，然而此刻的她丝毫没有了去星河大厦的兴致。
　　她尽量温柔地开口：“阿姨，麻烦你让启文接个电话。”
　　郑妈不情不愿地把电话递给了郑启文。
　　“嗯，我在。”郑启文温柔的声音从耳机传来，让她的心瞬间软下来，原本要说出口的话，此时挂在嘴边却无论如何都无法讲出来。
　　她沉默了三秒说：“你和阿姨说，我今天去不了了。”
　　她到达了目的地，打开车窗，往三楼的方向看了一眼，下定了决心，说：“启文，回头我亲自去道歉，但是对不起，今天我不想去了。”
　　“安安，你别这样，她们没有恶意……”
　　郑启文说了一半，郑妈的声音又一次传来：“你跟她解释什么？这么重要的事情她自己都不上心……”
　　“嗯，我知道。”何安应道，“是我不懂事，让她们费心了。”她把手指按在挂机键上说，“这两天不要联系我，我会很忙，这些事我们以后再谈，我回公司了，拜。”
　　她果断挂了机，叹了口气，把车窗摇起来打开了空调。
　　果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她最害怕的一步。
　　郑启文的母亲独自把他拉扯大，小时候他又被寄放在姑姑家里长大，这两个人对他的婚姻大事必然有着很大的话语权，却没想到居然达到了这种程度。
　　不要说婚姻，如果不是郑启文，何安这辈子恐怕都不愿意接近他母亲这样强势的人。她这哪是在给儿子找儿媳，分明是在找一个能合法生育的保姆。
　　何安的车掉了个头，回到了公司地下车库。坐在阴冷的地下室她扶着方向盘想了半天，也没有找到一定要和郑启文结婚的理由。
　　当年初谈恋爱时想过结婚，那时无非就是她喜欢他，想时刻和他在一起。可是真的发展到结婚的时候，她却发现两人之间有太多还没有磨合好的东西。可能……是真的不合适吧。她的性格一贯懦弱，经不起这样的折腾，儿时的经历已经足够她消化一辈子，她不想下半辈子在另一个家庭里也不能过自己的生活。
　　她掏出手机给郑启文发微信，删了写，写了又删，最后只剩下寥寥数语。
　　[我觉得，我们都冷静一下比较好。我无法和你妈妈在婚姻这件事上达到共识，这可能意味着我们没有办法结婚了。]
　　[冷静一段时间，我们再谈谈。]
　　[谢谢你，亲爱的。]
　　她关了手机，踩着高跟鞋上了十七楼，回到了办公室里。简澜大惊小怪地问她怎么回来了，她懒得解释，只是埋头做报表。小姑娘见她这个样子，不动声色地去给她倒了杯温水。
　　那是曾经想要一辈子在一起的人啊……她盯着冒热气的杯子看了半天，心中暗叹，而后对简澜一笑，继续加班。
　　晚上九点，她趁着没人打扰解决了第二天三分之一的工作，伸个懒腰打开手机去看消息。
　　郑启文没有回复她。
　　也好，让他想清楚吧。她想着，打开朋友圈一看，闺蜜许悠在附近的酒吧里玩的正high，她刚点了个赞，许悠的电话便轰炸了进来。
　　“何安我告诉你！不管你在哪跟谁在一起，现在！Now！到老地方来，不来你会后悔的！”许悠的声音咋咋呼呼地响彻办公室，她连连点头说着好好好，含笑挂掉电话，又看了一眼没有消息的微信，这才死心，把手机塞进包里。
　　去酒吧肯定要喝酒，她干脆没开车，打了车过去。
　　她们常去的酒吧有一个奇特的名字：风陵渡。对，老板是个武侠小说迷，最念念不舍的就是郭襄在风陵渡口与杨过的相遇，干脆给酒吧也起了这个名字。
　　风陵渡口初相遇，一见杨过误终身。许悠那么着急找她，难不成这里还真有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