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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故事3-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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纲吉蜷缩在一摞东倒西歪的货箱后面,一只手握成拳头塞在嘴里,努力不让自己发出声响,尽管他抖得像秋风中最后的一片叶,尽管他另一只手里抓着不停发出细碎声音的沙漏。
视线被阻断,纲吉只能凭借其他感官判断现在的情况。冬季的风潮湿而冰冷,在货箱之间的缝隙制造出凄厉的嘶号,让他听不太清外面那些人的交谈。
况且他的意大利语只能勉强足够应付日常生活的程度,即使能听清也不能对他理解现在的处境有过多的帮助。腿脚压的发麻,纲吉小心翼翼的换一下重心。外面的交谈声突兀的中断,而后传来几声重物落地的声响。纲吉从缝隙中窥探着外面,原本聚集的人们两三个人一组,鬼祟而敏捷的撤离仓库区。
雨水蜿蜒而过,猩红的液体在地上划出长长的线,随之又被新的雨水冲刷干净。潮湿的、充满机械味道的空气中多了一缕腥甜,逐渐熟悉里世界的纲吉无法控制的去想视野之外的、那些片刻之前还在交谈、在呼吸的尸体的惨状。
“你来了。”
纲吉正要站直的身体一僵。原来还有一个人没有走,原来自己小心翼翼的躲藏早已被人看穿。
纲吉手心出汗,听到愈来愈近的脚步声,和对方温和的、聊天式的语气,最终还是没有点起死气之火。
对方没有杀意,何况他也不是不能自保。
“虽然知道你就是这样的性格,但是做做样子也好,起码点一下火焰吧?”说话的人终于走到纲吉身前,毫无顾忌的将自己整个暴露在纲吉眼中。
纲吉吃惊的大张着嘴巴,困惑的皱起眉。
来人有一双褐色的眼睛,不算高、偏瘦削的身形,剪裁合体的深蓝色西装,领口有两三星暗褐色的污点。和他说话的时候很和气,但无意遮掩眼角眉梢流露的凛冽杀气。没有点燃死气之火,手上却套着钢铁手套。
“你是,十年后的我吗?”
过度震惊的冲击之下,纲吉下意识的问出一望即知的问题。
十年后的纲吉扯动嘴角,做出微笑的意思。这一点就让纲吉很敬佩,他自己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在死气状态下随心所欲的做出任何表情的。
声音比他自己的要低沉,说出口的日语都沾染上意大利式的独特风情。
“欢迎来到我的世界,你的双足所及之处,都是我的疆土。”他用超出必要的翩翩风度做出欢迎的仪态,却不会让人反感。
同他相较,纲吉更显出手足无措,一边绞着手指,脚尖在水泥的地面上局促的蹭来蹭去。
“我怎么会来这里?”纲吉有太多不明白的地方,一连串问道:“是十年火箭筒吗?为什么你没有被替换回去?五分钟已经过了吧?你怎么知道我会出现在这里?”
十年后的纲吉觑一眼手表,做出暂停的手势:“好了,纲吉,我知道你一定有很多疑问迫不及待想要找到答案,但我们接下来的日程表满满当当,不如边走边谈。”
纲吉为他决断的命令式的口吻所迷惑,直到跟在他身后上了等待在仓库外面的专车,才回过神来。
“请问……”
“纲吉君,我看请你来一趟还是很有必要的,来路不明的礼物最好不要碰,你还没有学会这样基础的一点。”他和纲吉并排坐在后排座椅上,打断纲吉游移的问话,率先说道。
宽敞的空间甚至容得下一只专门盛放饮料的吧台。他连手套的武装都不解除,就这样灵巧的在一堆花花绿绿的瓶子里挑出几瓶,又用令人眼花缭乱的极快速的手法勾兑出两杯饮料。
“请尝尝,这可是我创造的饮料哦。”他把其中一杯往纲吉那侧推了推,姿容优雅异常:“抱歉,更正一下,是‘你’在不久之后创造的。”
纲吉顺从的接过杯子,疑惑的望着四周。“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街景被窗帘严密的遮住,司机以卓越的驾驶技巧维持着车体的平稳,几乎使人忘记了身在行驶中的车辆里。
“奇怪的礼物,是说这个吗?”纲吉摊开手,沙漏一直被他紧紧的握在手里,橡木的外壳被汗水浸出一圈水渍。
“很有趣吧?无论被放置成什么角度,都不会影响计时的超精准的沙漏喔。”十年后的纲吉抿着唇,露出孩子气的得意表情:“这可是我的心爱之物呢,当然,既然已经作为纲吉君的生日礼物送出去,我是不会再问你要回来的啦。”
纲吉看着稳定掉落的蓝色沙粒,连忙推让:“那怎么好意思呢,是你心爱的东西,我不要也可以的。”
“真的可以吗?”他当真伸出手来,作势要取:“没有这个,纲吉君就回不去自己的世界了哦。”
“诶?”纲吉犹豫起来,又问:“十年火箭炮的五分钟还没有经过吗?”
“纲吉君,你还有一点不好的习惯,遇到不愿意承认的事情总是下意识回避。这一点务必要改正。”十年后的纲吉严肃的板着脸教育一通,才说:“你来到这里和十年火箭筒毫无关系,你的超直感不是已经告诉你答案了吗?正是我,借助沙漏的力量将你带来这个世界的。”
纲吉没顾上羞愧,先着急的问道:“为什么?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去?怎么样才能回去?”
“为……”他的话刚刚说出口,车窗传来轻巧规律的敲击声。原来车在谈话之间停泊妥当,有人已经在车门之外等待他们。
十年后的纲吉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纲吉望着色泽瑰丽却明显散发出烈酒气味的液体,趁他不注意将它倒进脚边的垃圾桶里,跟着下了车。
车正停在一座气势恢宏的建筑物前面。颇具有中世纪风情的建筑物沉稳的敞开着大门,纲吉一眼就认出这里正是彭格列基地的总部。
他前不久才在这里举办过继任仪式,数月来的起居办公,让他对它的内部构成更是相当熟悉。
与他印象中不同的是,大门的两侧直到正厅沿途,都站着执勤的家族成员。简洁沉稳的黑色制服齐刷刷的排成两排,视觉上倒很给人以美的观感。
十年后的纲吉在门口等他。他站姿很放松,两侧的勤卫人员却身形紧绷,尤其距离他最近的两人,更是收腹挺胸,大气也不敢出。
纲吉赶紧小跑到他身边,边走边压低声音问:“是最近发生战争了吗?”
以他十五年的人生经验来看,莫名其妙被拉到未来,而且气氛压抑、环境紧张、还迟迟不肯说出正题,会认为发生战争是自然而然的结论。
却没想到十年后的纲吉讶异的笑起来:“当然没有,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在我的领导下,怎么可能会有战争。”
这句话说的相当的自信,甚至有自大的嫌疑。然而他昂首阔步的仪态、从容自信的神情和不容置疑的命令式口吻却让纲吉清楚地意识到,十年后的自己所言非虚,他有这样的能力。
彭格列基地的大楼里面也是戒备森严,每一层楼都安插着全副武装的警卫,隔着远远的就对他们立正敬礼。纲吉浑身上写都写满了不自在,反观身边的他却安然若素。
十年之间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这样巨大的变化,用翻天地覆也不足以形容。
迫于环境的威压,纲吉甚至不敢四处环顾。虽然是熟悉的走廊,熟悉的办公室,然而摆设和装潢却截然不同。黑白灰三色的基调,严谨整洁的环境,比他先前见过最军事化的可乐尼洛的私人起居室更显出一派铁腕作风。
十年后的纲吉当仁不让的在老板椅上坐下来,立刻摊开手边的文件夹写写划划。纲吉又不敢出声打扰他,又不知该做什么好,只好就近坐在沙发上。他心里紧张,连坐姿都很僵硬,不出一会儿就觉得很累,却又不知为何害怕打破自己和安静的空气相融的气氛。
十年后的纲吉办事效率很高,片刻之间,高高摞起的文件就被消灭了大半。他突然放下笔,直直的望着门口的方向。纲吉顺着他的目光盯着空无一人的门口,过了足有半分钟,才听到有人走近的脚步声。
进来的人是十年后的狱寺隼人。他的形貌和十年前相比没有多少变化,只是头发略长一些,在脑后系成一个小马尾。他似乎没看见沙发上的纲吉,径直走向办公桌后面那位,先规规矩矩的行了一礼,而后才用无可挑剔的仪态同十年后的纲吉说起话来。
纲吉听了半晌,只听懂了几个简单的词汇。怎么他们现在都流行互相之间说意大利语了吗?纲吉一边想着,一边继续观察。十年后的自己完全是一副上司听取下属工作报告的神情,而狱寺君也是公事公办的冷淡模样。
十年后的纲吉处理完毕狱寺隼人带来的事情,恍然大悟状对纲吉说:“哎呀,我把你给忘记了。专程请你来,可不是要占用你宝贵的时间陪我办公的,不然岂不是太浪费了。”
他说着按了按电铃。整个彭格列大楼遍布着古老的、传唤式的电铃系统。巴吉尔悄无声息又迅速出现在门口,和狱寺隼人一样恭谨又冷淡的问道:“首领,您有什么吩咐?”
“带纲吉君出去转转,熟悉一下环境。傍晚酒会的时候再回来就行了,不要耽误了时间。”
纲吉此刻才有了插话谦让的机会。他张口想要推辞,却见十年后的自己抬起眼漫不经心的瞥过来,顿时所有的话都被目光之中的冷漠冻成一团,巴吉尔沉默的鞠躬施礼,依然低垂着头转了方向对纲吉说:“沢田殿下,请您随在下来。”
再说不必之类的话已经不合时宜,纲吉只好跟在他后面。两人正要走出办公室,忽然听到办公桌后那人又轻飘飘的补了一句:“巴吉尔,出门要小心哦。”
什么嘛,就算喜好变化很大,可还是和自己一样会关心他们。纲吉这样想着,却见身前的巴吉尔微不可察的抖了一下,半个微笑便凝固在脸上。
巴吉尔的确也向来以恭敬端正的态度出名,但他这样的表现,纲吉直觉的意识到,他是在害怕。
这个认知让纲吉内心积压已久的恐慌和茫然迅速蔓延开来。巴吉尔似乎察觉到他紧张的情绪,向他投来歉意的一瞥。
两个人沉默着走出大楼,楼后是一处僻静优美的花园,虽然这个时节没有盛开的鲜花,巴吉尔却还是带着他走了进去。
“抱歉,沢田殿下,只有这里岗哨稍微少一些。”巴吉尔习惯性的先行礼才开口:“您似乎有很多疑问,很多话只能在这里说,请您记住,有别人在场的时候尽量不要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