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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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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历过多次驱逐和恐吓未果后,源氏突然对白犬没了脾气。
或许是白犬初时带给他的观感太过强势,源氏在经历过一系列的颠覆后反而对它生不出敌意了。况且它也只是远远地跟着,从没有对他流露出攻击的意图,就连与他之间的距离也一直保持在相对安全的五十米开外。
确认了这一点之后,源氏虽不至于完全对它放松了警惕,但也没有必要再时刻注意它的动向了。这样他便可以将精力放在勘测四周的地形上,从而更加有效地躲避有可能会出现的追兵。
而且白犬的存在也是有着那么一点好处的,直到行至冰原的边缘,源氏也未曾遭遇过一头山林中常见的猛兽。显然是白犬的气势起到了一部分威慑作用。
这片冰原并不算很大,横穿的话只需要四五天的路程。像他这样想要斜着穿越过去的,总归也用不上七天。不过冰原上最大的危险来源于大自然,若是在这种时候遇上雪暴,旅人们多是要凶多吉少。好在近些天虽是会时不时地下几场大雪,但一直没有出现雪暴形成的前兆,源氏这一路上倒也走得安稳。
源氏休整了好些天,却一直没有等到吉川家的人,担心的情绪便少了一半。毕竟吉川与佐田仅仅是姻亲关系,两家的感情并不十分亲厚,犯不上因为此事让族内的精英身涉险地。况且他们说不定正忙着收复佐田家的产业呢,哪有时间理会源氏这个几乎屠了佐田家满门的家伙。
思及至此,源氏决定在补充足够的食物后便立刻出发。随身携带的干粮若是节省着吃还能坚持一阵子,而在这片被白雪覆盖的山林中,唯一能当作食物的就只有肉食了。于是源氏开始了屠杀小动物的“恶劣行径”。
就在源氏将刚捉来的兔子架到火堆上时,一直表现得不冷不热的白犬突然凑近,坐立在距离火堆十米远的位置便不动了。
这个距离已经远远超过了源氏的警戒线,但他并没有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一来他还曾未探明白犬的态度;二来……他也打不过啊!
自从前些天亲眼见到白犬仅凭气势便逼退了一条有他大腿粗的蟒蛇后,源氏便下定决心:若非必要,否则绝不与它发生正面冲突。
源氏只好采用静观其变的策略,一边装作没看见它的样子,按照先前的频率继续翻动着火堆上的兔肉,一边用眼角的余光悄悄观察它的动向。
白犬依旧是那副没什么精神的样子,它懒散地伏卧在山岩上,浅棕色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仿佛很是享受火堆带来的温暖。不过仔细观察的话,便能看到它的鼻翼在微微翕动着,仿佛在嗅着什么气味。
这是饿了吧?
源氏猜想它应当从未尝试过熟食,况且刚从雪窝子里刨出来的野兔肥美得很,经过他的烤制后更是色味俱佳,任谁在这冰天雪地中见了也做不到毫不动容。
如此想着,源氏便莫名地觉得它可怜——终年生活在被冰雪覆盖的冰原,每天能吃到的食物只有被冻得硬邦邦的生肉,渴了也只能喝雪水或是埋在冰层下的冰泉……
实在是大写的一个“惨”!
于是在某种莫名的情绪驱使下,源氏将一条烤得焦香四溢的兔腿远远地抛了过去,以作为对它一路上“保驾护航”的感谢。
白犬瞧见了动静,原本懈怠地垂下的耳朵不自觉地抖了抖,眼睛却没向这边瞟上一眼。
源氏没有理会它,将心神全都放在眼前的兔肉上。过了一会再看,滚在雪地上的烤兔腿果然不见了。而白犬虽然还伏在原位,但却换了个姿势,悠闲地舔着前爪。
源氏觉着有些好笑,认为自己当初一定是魔怔了,才会认为它有狼族的血脉。如此看来这白犬除了身形庞大了些,似乎并没有什么神异之处。而犬类是最为亲人的物种,若是能将它驯服,自己也能避免独自上路的孤单。
出于这种想法,源氏在每一次进食时都要为它留下一小块肉,多数时间都是一只兔腿。若是他运气够好猎到了獐子,还能为它多留一大块獐子肉。一头体型中等的獐子足够他吃上好几天,还能存起一部分当作储备粮。
白犬似乎是察觉到了这一点,时不时偷偷地将落单的獐子朝着源氏落脚的地方驱赶。白犬自以为做得隐蔽,实际上它的一举一动全都被源氏看在眼里。也正是因为如此,源氏更加坚定了想要收服它的心思。
待到包裹里的食物装满后,源氏便动身向冰原赶去。临走前他特意向着身后的山林中望了一眼,恰好透过石头缝看到一搓白色的尾巴毛。
接下来的路程中,源氏有意地想拉近与白犬之间的距离,试图与这个冰原的原住民套好近乎。这家伙却突然玩起了欲擒故纵的把戏,除开源氏准备吃食的时段,它都像初见时的那样远远地坠在后方,从不逾越半步。
在雪下得大些的时候,它的毛发会与雪色融为一体,几乎让人瞧不见身影。但源氏知道它就在那里,这使他的旅途少了许多沉闷。
白犬有时也会突然地不见踪影,时间久得让源氏以为它已经离开。不过等上小半天它总是会重新出现在源氏的视线范围内,身上缭绕着血腥气,想来是出去觅食了。
随后的几天,源氏便会在他前行的路上发现冻僵的野兽尸体。稍稍观察下,便能发现它们身上由犬齿撕咬出来的伤口,这猎物的来历便明晰了起来。有时白犬心情好了,还会与他坐在一处烤火,这点小小的变化让源氏雀跃不已。
开始的几天中,源氏并没有遇到除了天气过于寒冷以外的困难。直到有一次,他差一点掉入了冰缝当中。
冰原的岩土层常年笼罩在一层厚厚的冰盖之下,冰盖破裂后便会形成一道深深的裂纹,这条裂缝便被称为冰缝。这些冰缝上通常会覆盖着一层薄冰或是积雪,在踩上去之前根本无法察觉它们的存在。而一旦掉入那些动则几十米深的深缝之中,想要重回地面可以说得上是难于登天。好在白犬及时将源氏拉了回来,否则他便要丧生于此了。
经过这一次后,源氏在行走间变得更加小心翼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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咽下噎在嗓子眼中的最后一块面饼,源氏取出腰间的酒壶,倒出几滴来在嘴里含着。
酒是一个好东西,像源氏这种还未到饮酒年纪的少年人在外出任务时也会带上一小壶,用来在雪天中暖身。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带着温热的气息一路流淌到胃部,为躯体带来了片刻的舒缓。
在荒无人烟的雪原中行走无异是枯燥的,四周毫无变化的景致更是容易让人迷失方向。源氏是个爱热闹的,闷头前行了两天后便耐不住寂寞,开始频频挑衅此地除了他以外的另一个活物。
或许是源氏这些天不间断的投喂起了作用,白犬不再像先前那样对他爱搭不理,偶尔也会对他的话做出一点反应。甚至有几次被源氏逗得烦了,它还伏低了身子,向他发出威胁般的“呜呜”声。不过自然是没有取得它想要的成果。
说来也奇怪,源氏似乎认定了白犬不会伤害他。
这或许是少年人在心底埋藏了一份柔软吧。
自从白犬在冰缝前救下他的性命后,源氏在对待它时便少了一份随意,多了一份用心,虽然这份“用心”在多数时间上都体现于每次为它准备的烤肉上。
经过这些天的观察,源氏发现白犬虽然喜欢他烤制的食物,但对于口味还是比较挑剔的。例如比起咸味的烤肉,它更喜欢甜酸的,种类也以野兔这类肉质细嫩的为佳。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白犬离开的时间也越来越长,有时甚至会消失一整天。源氏知道,分别的时间就快要到了。
他并不是白犬的饲主,他们甚至连朋友也算不上。他之于白犬,充其量是旅途中的一个稍显特别的过客,先前将他救下说不定也是它的天性使然。
不过源氏向来是一个记得住别人的好的人。即使岛田家限制了他的自由、囚禁了他的思想,但这并不代表他丧失了自己思考的能力。而“知恩图报”便是他离开家族后践行的第一个原则。
既然这样,即便心中再怎么不舍,他也没有立场要求白犬做什么。
再次向前行进了几日,源氏终于能透过风雪隐隐地看到冰原的边缘。想到即将就能回到人类的聚居地,他的心情不自觉地轻快了许多。
这将近十天的逃亡可是将他折磨得不轻。先前因为方便在夜间行动,他身上穿的是黑色的夜行衣。这种衣服虽然能帮助他隐匿在夜色中而不被他人发现,却不能为他抵挡半分这雪原上的冰寒。
更何况在一望无际的冰原上,黑色才是最为扎眼的存在,这为源氏寻找夜间的歇脚之处带来了不小的困扰。不过他功力高强,这种程度的冰雪暂时还无法对他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好在这种日子终于要到头了。
源氏向身后的雪地望了一圈,并没有找到那个陪伴了他许多天的身影。想来它是出去觅食了。
想到这次应当是来不及与白犬告别了,源氏的心情变得有些莫名的失落。
不过还未等他仔细回味心底突然浮现出来的情绪,空气中就传来了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紧接着,他就看到了令他毕生难忘的一幕。
暴风雪来的是那么的快,距离源氏察觉天气的异状到风暴降临不过是几息的时间。狂风卷着厚重的雪花砸在源氏的脸上身上,即使他早就用衣物包裹住了头部,但依旧觉得呼吸困难。
墨色的乌云笼罩在冰原的上方,冰原在极短的时间内陷入了极致的黑暗。在自然的威力面前,源氏觉得自己渺小得就像一粒毫不起眼的浮尘。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若是继续暴露在这样的风暴下,迟早会被积雪掩埋。但是在平坦的冰原上寻找掩体显然是一件无比困难的事情。
就在源氏怀疑自己即将要成为一块冰雕时,脑海中突然闪过先前遇到的一座冰丘。那座冰丘不大,无法阻挡全部的风雪,但可以避免他被雪暴活埋。
好在他的方向感还不错,只是兜了个小圈子便找到了那座印象中的冰丘。但这短短半个多时辰的时间便使他的状态变得极不乐观。
因为时间紧迫,源氏用上了自他进入冰原后便没有动用的遁术,过于激烈的动作使得他腹部的伤口再次撕裂开。好在低温的环境使他的血液刚一流出便被冻成了冰渣,否则失血过多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
但这里实在是太冷了些[A1] ,呼啸而至的狂风飞快地带走他体表的温度。他能感受到自己裸露在空气中的部分在飞快地僵硬、崩裂,因为他在口中尝到了血的味道。而他被埋在积雪下面的小腿早就没了知觉。若是不能快些让体温回升的话,他或许就要永远失去它们了。
野外生存能力被点满的源氏并没有处理冻伤的经验,他自小生活在温暖的南方,这次要不是为了完成任务也不会被迫进入这片位于大陆极北的冰原。先前依靠着深厚的内力,他才能够抵御来自外界的大部分严寒,如今他的内力几近耗空,就连维持体内脏器的运转也变得十分艰难。
源氏并不知道他所剩的内力是否能使他熬过这次的暴风雪,但他向来不愿意在绝境来临之前[A2] 放弃希望。如今他只能背靠着冰壁将自己蜷成一个球,以此减缓热量的散发。
接下来要做的便是等待了,等待暴风雪停下来,或是他的内力提前耗尽。
为了保持清醒,源氏试图让自己想些什么。但一刻钟后,他却发现自己的人生并没有什么值得回忆的地方。
身为孤儿被岛田家收养,年纪稍大时又作为守护家族的死士接受苦训……源氏的童年实在是无趣得紧。
再往后呢?他天赋秉异,成为了老师的得意弟子,被师兄弟们所嫉妒。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他们从小就生活在一处,彼此知根知底,突然有一个人脱颖而出,难免会让人觉得扎眼。不过年轻人之间很少有隔日的仇恨,在争争吵吵几年过后,源氏反而与他们成为了至交好友。
但他一直看不透老师的态度。若是真正看中他的话,怎么会默许这一切的发生?若是真正看中他的话,怎么会从未出言为他维护[A3] ?
后来,他接受了一个远离家乡的任务,并因为疏忽和大意将自己逼入死路,就连性命都有可能会交代于此。
不过源氏从不质疑自己做出的决定,无论是当初决定接下这个任务,还是在走投无路时选择进入这九死一生的冰原。
这一路上他经历了很多。北方彪悍的民风,辣嘴的烧刀子,豪爽的江湖客……每一样都让他大开眼界。
还有那条神异的仿佛山间精怪一般的白犬,更是让他度过了为数不多的安详时光。
若是能摸摸它就好了,可惜它一直不肯。
这么多天下来,他们已经习惯了对方的靠近,源氏也不止一次地以为自己最终能够将它收服。
不过白犬似乎很厌恶别人的触摸,每当源氏显露出这种意图时都会朝着他狂吠不止,甚至在源氏偷拔了它尾巴上长毛后,追着他咬了半个多时辰。
也不知它的皮毛是像冰雪那样寒冷,还是像炉火那样温暖?
应该是暖的吧。源氏伸出手指轻抚着眼前白色的皮毛。
要不然,他怎么会感觉自己的手指即将被这股灼热的温度烫伤?
陷入昏迷的源氏不知道,他心心念着的白犬正将他护在自己柔软的肚皮底下,试图用身体温暖他。
当然,他同样错过了白犬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