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0、清洁车 ...
-
巫祝理了理自己的大胡子,拍拍身上的土,“这哪算辛苦?我拥有一身贯通前尘的好本事,这本也是我用这副皮囊换来的——天底下哪有什么事能让你两样都占尽呢?”
洛阳:“问谁换的?”
巫祝摇摇头,“忘了。”
大清早的,一出了火车站,门口一圈卖早点的流动摊——没料到正月里,不在家里闲着享受天伦之乐,仍复跑出来赚生计的人还不少。
洛阳饿得饥肠辘辘,但看看那些流动摊上的挂字号的红帆油兮兮的,颇觉倒胃口,天人交战一番,最后终于拜倒在五脏庙的淫威下,横挑鼻子竖挑眼地点了一碗馄饨面。
风自然没有昆仑上顶上风大,但却让洛阳察觉到了森森寒意。
此处乃是香火人间。
“你饿不饿?”
洛阳拍了拍躲在他大衣里的胡萝卜。
当时,洛阳正坐在流动摊位上的矮桌子旁边,大长腿屈起来,恰好围了个尚算可以的空间。巫祝吹开挡在眼前的萝卜须,贼眼睛四处瞧了瞧,趁人不备,又生出了胳膊腿。
他躲在洛阳大衣包围里,只露出一对眼睛,叽里咕噜地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洛阳暴躁道:“想吃我就多点一份,不想吃就闭嘴。”
巫祝生怕他改口,立即脱口而出:“想!”
洛阳:“……能有点高龄人士的矜持么?”
为了掩人耳目,洛阳换了个地方,坐在远离大街的小角落。
那角落里还卧着一只骨瘦如柴的狗。
这就餐环境,洛阳一言不发地捏鼻子忍了,只是终于失掉了胃口,一饿过劲,脂肪开始消耗,倒没有了饥饿感。
他抓着勺子,一口一个地全给填进了巫祝的嘴里。
平白长着一张嘴和一口好牙,人世间的山珍海味却无缘染指,倒不如把这副伶牙俐齿还给了天,不要了罢。
收垃圾的清洁车唱着儿歌,大摇大摆地开上了六车道马路的中央。
洛阳百无聊赖地看了一眼,又重新低下头,收回视线,将为巫祝多点了的那一份馄饨面整个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流浪狗鼻子耸了耸,水汪汪的大眼睛狐疑地看了他几次,试探着伸出了舌头舔了一小下。洛阳跟狗含情脉脉地对视了会儿,猝不及防地伸出手,那狗突然受了惊似的,猛地支起上半身,戒备地看着洛阳的手,瘦骨支离的身体无法自控地颤抖起来。
洛阳太阳穴一跳,认命地收回了手,特别无辜地蹦了三个字,“你大爷。”
二人吃完,扬长而去。
大街上那个垃圾车扭过车屁股,调转了个方向,驶过这个馄饨面的摊位。从驾驶座上跳下来一个身穿清洁工橘色棉外套的年轻小伙子。
“老板,一碗馄饨面,多放紫菜,哦,对了,我打包带走。”
“好嘞,马上来!随便找个地坐着等。”
老板拉长嗓子吆喝了一声,突然背后一寒,他扭头看了一眼,和那年轻人的视线打了个正着。阴鸷、寒冷、病态,不等老板瞧个仔细,那人已经若无其事地移开了视线,低头玩起了手机游戏。
等做好了面,年轻人一手递了钱,一手接过面,打开车门,儿歌又重新响起来,清洁车又慢腾腾地上了路。那清洁车开过洛阳身边,洛阳嫌弃地掩住鼻口扭过头,余光却看见那角落里的狗不见了,而他倒在地上的馄饨面都冻成了一坨。
巫祝突然说,“跟住这辆车,这车身上血腥味那么重。”
洛阳嗤之以鼻,“你狗鼻子么?那么重的垃圾味,你都能分辨出来哪几味是血腥。”
巫祝没好气道,“我是个巫祝、巫祝!”
洛阳说:“您给算一算这车上藏了个什么玩意儿么?”
巫祝:“不知道,这辆车原本是预备在右前方的路口右转的,就刚才一瞬间,它的运行轨道被什么横插进来,硬生生改道了。”
洛阳不信,心说巫祝再神奇,顶多能把握一个天下大势,不至于连别人拉屎放屁都一清二楚,“你知道我下一步要迈左脚还是右脚么?”
巫祝想也不想地说,“下一步你立在路边开始打电话,顾大人会说他十分想你——”
巫祝的话音刚落,洛阳那没电的手机开始叫唤,一看来电显示,他倒抽一口冷气,“靠!”
接起电话,对面的人却不是顾寒声,一个冰冷恶毒的声音在那头说,“这里没你什么事,识相的话,趁早滚回去,别给老子添乱。”
洛阳眉毛一耸,以牙还牙:“你他妈算哪根葱——”
电话那头一阵忙音,“嘟嘟——嘟嘟——”,来电人挂断了。
洛阳夸奖道,“打脸666。”
巫祝老脸挂不住,一摊手,“都是,被非人力临时篡改了。”
“具体点。”
“你等等的,”巫祝闭上眼睛,“那捣乱的人所在的空间被挂上了一把锁,给我一分钟,这点小把戏难不倒我,嗯出来了,是……”
巫祝突然一声闷哼,手指畸形地蜷缩起来,肥胖的身体在肚脐的位置被人一把狠狠攥住,皮肉都陷下去,像个罗马数字“8”的造型,苗条到不可思议。
移位了的腹腔脏器分别向上和向下,巫祝浑身绞痛,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洛阳当机立断,一把敲昏了巫祝,把它捏成萝卜揣回了兜里,飞快地追上那辆清洁车。
他的手刚刚接触到车尾边缘,车头正前方那个十字路口瞬间不见了,代替的是一处万丈深渊。街边的风物依然如故,甚至一辆公交车还在继续向前开,丝毫没有注意到那个悬崖一样,洛阳头皮一乍,飞快地松开清洁车,一手甩出青云扇,扇缘刚劲的风瞬间将公交车前方不远的一颗大树拦腰切断。
那大树在千钧一发的时刻横躺在公交车正前方,而公交车距离那处断崖只剩下了五六步远。
而清洁车趁着他一分神,立即从他手下逃之夭夭了。
他的手一松开——清洁车不见了,什么断崖都不见了,断掉的大树还在,公交车急刹车在公路上拉出的痕迹也一清二楚。
洛阳后脊梁骨上瞬间窜上来一股凉意,捏着手机的手不自觉发狠用力,有一股强烈的冲动,要不顾一切把眼前这些东西都告诉那被他熨帖在心口的人。
电话响了,和方才的号码一致,洛阳立即接通,张口就下狠药,“龟孙子,你千万藏好了,别让我看到你,否则我活扒了你的皮——”
隔了好久,那头才传来低低一两声咳嗽,顾寒声那低沉的嗓音适时传过来,“翅膀硬了不是?口气这么大,几天不见,连我的皮你都惦记上了?”
洛阳一愣,说不清楚原因,鼻子瞬间就酸了。他捂着听筒,扭过头深呼吸几口,再回过头时,除了鼻尖和眼底红红的,一切都正常了,“没有,刚才有个不长眼的传销电话一直骚扰我,给我烦够呛。你怎么样了?感觉还好吗?想我吗?”
那边一阵衣服窸窣的细碎声响,顾寒声似乎有意识压低了声音,“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洛阳的心猛地塌下去一块,软得几乎化成了一汪水,“真想顺着电话线爬过去亲你一口。”
顾寒声又低低地咳嗽了两声,“会唱歌么?唱个歌来听听。”
洛阳张口就来,“my love,咱们结婚吧。”
顾寒声秒回,“成。”
洛阳抱着电话慢慢蹲在路边的绿化带上,把自己整个身子都藏进了矮冬青里,像是怕自己的幸福被不相干的人瞧一眼就会少一眼似的。
最后顾寒声在那头说他撑不住了,就挂了电话。
洛阳才重新收拾好自己,结果,朝他迎面走过来两个小民警,不由分说,一左一右攥住了他手腕。
“先生,您涉嫌破坏公共财物和扰乱社会治安,跟我们走一趟吧。”
公交车上的司机和乘客们都已经下了车,公交车一头扎进路边的护栏里,而那棵大树连着其上悬挂着的过节灯笼一股脑儿落在地上。十分庆幸,没有人员伤亡。
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呢,洛阳实在不好意思大变活人,从他们眼皮子底下消失,别无选择地默默背了这个锅。
“放手,”他扳着一张棺材脸,“傻戳这儿干嘛?带路。”
他的手腕不知道怎么活动了一下,游鱼似的从民警手里挣脱了出来。小民警互相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神里读出了如临大敌的意思。
到了派出所,洛阳提出他要看监控录像。
民警:“人证物证都有,看了监控你就能抵赖了?”
洛阳跟大爷似的,往椅子里一坐,重复了一遍,“监控。”
没一会儿,监控室的值班人员调过来该路段的视频资料,见鬼了,在那个时间和那个地点,监控画面刚好被一只被风吹断了挂线绳的大红灯笼挡住了画面,并且无独有偶,但凡能照到这个路段的监控因为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原因,都没能捕捉到当时的画面。
民警拉过公车司机,“你说说。”
司机:“当时……”他只说了两个字,自己就迷糊了,明明亲眼看见大树倒了下来,而且他踩刹车的腿到现在都还在抖,他一张嘴竟然无从说起,白张着嘴喝了半天风。
民警一拉几个乘客,都是这种情况,一脸义愤填膺,却都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洛阳嘲讽地看着这一帮人,灵机一动,嗓音陡然沉下来,“给我查一查车牌号是XX的车,是个清洁车,看看值班人是哪一个,现在这辆车在什么地方。”
他下意识把手伸进大衣里,巫祝那根倒霉萝卜不见了!
被迫跟他对视的民警一个激灵,突然改变立场,挥着手说,“行了行了,围观群众都先散了吧,堵我们所儿门口妨害办公,这件事我们自当秉公处理,都散了散了。”
他对洛阳说,“走吧,我带你去车管所。”
车管所的值班人员一看来人那一身警察制服,麻溜地给当先办理。而在城市交通定位系统上显示,那辆清洁车一直停在出事的十字路口,一直没有动过。
又到市清洁公司一问,咄咄怪事,那俩车已经停进了地下停车场,而当天开车的值班人员,按照排班表上是寇嘉禾,实际上寇嘉禾临时有事并没有来,是他的儿子寇南晶来代的班。
返回到派出所,户口办给的信息,二人住在四环路的一处廉价样板房里。
洛阳记好地址,随便糊弄了一番,连蒙带骗地打发了小民警,又掉头回去试图找到巫祝,一无所获。
料想巫祝一根萝卜,又被洛阳暴力敲晕,又没长腿,看来是被什么人带走了。
巫祝想说却没能说出口的那个人是谁?
他循着地址,找到了寇嘉禾父子所租住的地方。
那是一栋在高楼大厦里苟且偷生的六层半扇筒子楼,年久失修,砖瓦剥落得利害。在最外围的灰砖墙上还挂了一个告示牌:高空坠物,行人绕行。
一抬头,逼仄的空间里,一大半视野挂满了密密麻麻的晾洗衣物。日暮时分,开放的走廊里,有几家住户的女主人围着围裙立在煤气灶前炒菜,油烟味甚浓。还有顽皮的小孩在楼道里跑来跑去地相互打闹。
这地方,寒碜是寒碜了点,但也许因为空间十分局促,倒显得每平方米上的人情含量比别处高。
洛阳按着门牌号找到那户人家,屋里似乎没人,灯也没亮。
隔壁在炒菜的女士,臃肿发福的身体随着炒菜的动作一晃一晃,嘴里吊着一根香烟,大着嗓门吵吵道,“你找老寇家?不在!要到凌晨才能回来。见天儿起早贪黑,也是可怜人呐。”
洛阳看她穿戴特别邋遢,心里一阵反感,一句谢谢都没有,转身就下了楼。
背后那女人吊着嗓子“嘿”了一声,十分大力地用锅铲砸了砸锅底,“什么人呢?!说句谢谢能少你块肉不成?”
洛阳在离得最近的一家酒店里定了个标间,心事重重地拎着浴巾洗了个澡,又把换洗的衣服扔给洗衣房,就坐在床沿上看新闻——电视光有画面不出音儿,也不知道为什么这酒店还能不倒闭。
门铃突然响了。
洛阳猛地扭头看向门把手,脑子里飞快地过了一遍,他没叫客房服务,也没叫晚餐,更没有叫特殊服务,是谁在按门铃?
他重新把腰带扎好,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爬在猫眼上看了看,一团黑,猫眼被敲门人盖住了。他忍不住心里暗骂了一声。
他耍了个心眼,一手握住手柄,在手柄上微微加了一记险招。
然后门外一声特别轻微的咳嗽声。
洛阳的心脏猛地收缩一下,一把狠狠拽开了门,特别暴力地将来人拽了进来,抵在门上死死搂住了。
顾寒声“嘶”了一声:“轻点儿,我现在可脆弱了。”
洛阳放开他,看他气色一般般,确实是有点经不起折腾的模样,瞬间给心疼坏了,“你怎么来了?这才几天你就养好了?”
顾寒声并不说话,一双眼睛像是水里洗过似的,温润有光,直勾勾地看着洛阳。他把两条胳膊挂在洛阳脖子上,手指一点一点地蹭他耳后那片皮肤,等看够了,就凑过来,在洛阳耳边吹了口气,说,“一不留神,把心落你这里了,来取一趟。”
这人说得简直是脸不红心不跳,说完后,又若无其事地靠回了门板上。
一时间,什么东西都飞到了九霄云外,洛阳的心轻而易举就被攻破得方寸大乱。从没有一个人让他舍不得移开眼,他缓缓地侧过头,静悄悄地靠近,在顾寒声耳垂下那一点地方蜻蜓点水似的亲了一下。
顾寒声不太习惯这种细水长流式的浪漫,忍不住向后躲了躲。
洛阳的心口堵着一大堆问题要问,可是这样的柏拉图一开始,就像吸大/麻似的,一旦食髓知味,绝不可能浅尝辄止。
顾寒声:“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
洛阳特诚实地摇摇头,“没有,你别说话,破坏气氛。”
顾寒声刚打算开口讲什么,就听见洛阳一脸严肃认真地说,“今天晚上就算了吧,再给你累坏了,回头哭都找不着纸巾。”
“……”顾寒声绅士地一笑,“你想多了。”
作者有话说
第60章 清洁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