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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来龙去脉 ...

  •   洛阳打横抱着顾寒声破水而出,离在岸上的第一秒,才突然体会到崩溃的感觉似的,呆呆地立住不动了。

      “他怎么了?”
      “我要怎么做才能帮助他?”

      这些切近问题要害的东西,他一概不知,他难受地跪了下来。

      巫祝轻手轻脚地靠近,本打算探一探这位顾大人的生前身后,他的手还没触碰到顾寒声的一片衣角,先被洛阳那简直能吃人的眼神牢牢钉在原地,半分动弹不得了。
      巫祝心头一悸,无辜地说,“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我摸摸顾大人的生前身后,许能知道该怎么唤醒他。”

      洛阳迟钝地把这句话转了两圈,突然大梦初醒似的,一连“哦”了好几声,“快快。”

      巫祝得到这种诡异的许可,这才摸上顾寒声的额头。
      一摸之下,巫祝的脸皮瞬间抽成了一团,显得极为痛苦,并同时飞快地把手缩了回来。

      洛阳沉默地盯住他。
      巫祝情不自禁地说,“……他、他的体温实在太低……根本就超出了人的极限体温……你没有察觉到冷吗?”

      “小兄弟——”
      自极远处十分突兀地飘来这三个字。

      洛阳抬头看了一眼,很快,程回带着一个未曾谋面的中年男人靠了过来。他的视线一直很飘渺,落不到实处,在程回脸上匆匆滑过,在那陌生男人的脸上匆匆滑过,就重新回到了顾寒声的脸上。

      他的心就跟被刀子挑着似的,一呼一吸都扯着神经,疼得他有些喘不过气儿来。

      那个陌生男人,慈眉善目、一团和气,身材高高大大,一袭冰蓝色的披风衬出他倍道兼程的风尘仆仆来。他用不大的声音,和风细雨道,“小兄弟,你想叫他活命,就把他交给我吧。”
      洛阳猛地抬起头盯住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你带路,我跟着你。”

      男人柔和地笑笑,头头是道地说,“这哪行?我只要他一个,何况你胳膊腿儿都挺全乎,跟着我有什么意思?就不说这些,顾大人不在的这段时候,得有多少活儿等着他处理?你这一走,把这些活儿都交给谁?”
      洛阳疑惑地看看程回,程回却扭开了头,拒绝和他对视。

      当你朝夕相处的亲朋好友,有朝一日突然倒地不起,而面对此情此景你又束手无策,只能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一个不明来历的人的身上的时候,内心有多少恐惧,就有多少无奈。
      尤其当那人不知不觉成了你半条命的时候。

      那男人看上去脾气特别好,并不催,只是又提醒了一遍,“他耽搁不起。”

      洛阳吸了吸鼻子,像捧着一盒至亲的骨灰似的,把顾寒声交到了那人手里。

      那人一手接住了顾寒声,一手顺势捏住了洛阳的手。洛阳一皱眉,略显不耐地和他打了个对视。那人笑着说,“小兄弟不必多想,你的手已经被冻伤了,我只是稍微帮你疗个伤。”
      洛阳抽回自己的手,摸了摸鼻子,“你快走吧,这么点小伤算个屁。”

      “……”
      男人还是如沐春风地笑,披风一摆,瞬间就缩成了一个小蓝点。

      洛阳和程回,这俩费治的二百五,相互视对方为空气,视线一旦碰头,先燃起一段霹雳啪啦的火焰,然后又彼此若无其事地避开。

      巫祝这里看看,那里看看,掐指一算,料定这俩人指定打不起来,日后还得好得穿一条□□,登时决定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老头这么想着呢,突然就感觉后领子又被哪只欠揍的手拎了起来,头顶洛阳硬邦邦地说,“出趟远门。”

      他现在还是一身古人装束,虽说仍旧是一身破衣烂衫,但那面目,端的和当年那个目中无人的刻薄公子别无二致。程回好容易在顾碎催的谆谆教诲下熏陶出来的知错悔改的心,扑哧一声,被扎了。

      程回先行一步,“随你。”

      二人就此别过。

      巫祝挺感慨地晃晃大脑袋,“啧啧”两声,“死要面子活受罪,幼稚。”
      洛阳凉飕飕地说:“我乐意。哎,把你这副尊容换得像个人样行不行?”

      巫祝理直气壮地:“我怎么不是人样了?!有鼻子有眼的!”
      “嘿!”洛阳十分嫌弃,换了只手拎着巫祝,“口水喷我一手——你是喷壶投胎吧。”
      巫祝皮笑肉不笑,像尊弥勒佛,“我是喷泉投胎的。”

      俩人你来我往地贫嘴贫了几个回合,眼见越说越离谱,巫祝眼看他满嘴跑火车,最后挺无奈地戳穿他,“行了,在我跟前装什么?你忘了我是干什么的了,你心里那点小九九,都不够我塞牙缝的。你那点心思,来来回回地都绕在顾大人身上,当我看不出来么?”
      洛阳略带报复成分地甩了甩手,针锋相对道,“什么态度?有你这么跟你始祖爷说话的?”

      巫祝:“哎哟我的祖宗,一万多年前,始祖爷连笑都不会,谁知道……”
      剩下的话,巫祝觑了觑洛阳阴沉的脸色,临时咽了下去,修起了闭口禅。

      “这就没了?”洛阳不满地说,“猜到了我想什么,就没点表示?”
      这口气,明明是求人办事,倒好像主客颠倒了似的。

      巫祝看他一眼,又看他一眼,见洛阳没什么表示,脸不红心不跳的,特别痛心疾首地叹了口气,“造孽哟……”

      洛阳走路飞快,就那么高的山岗,扯了半篇闲话,就到山脚下了。

      这一带极为荒凉,除了几个破败的山门小庙和几处无人祭奠的孤坟,就再无人烟。

      为了保险起见,巫祝把自己缩成了一根长须的胡萝卜的愚蠢造型,被洛阳塞在大衣里头。

      “古往今来、三道六界,凡双脚得踩在九州这块土地上的,没有我不知道的;这世上唯二我不能解的,只有两件事。其一,是我自己的来处和归处,我从哪里来、我往何处去,这是我无从得知的;其二,顾大人的身世来历,我也无从得知。”

      洛阳轻轻“嗯”了一声。

      巫祝此人,生得有几分悲哀,这海阔天空、这日月如梭,还有这人事音书,落在他的眼里,不带有一丝神秘感,此生未免无聊。他对不相干之人的生前身后洞若观火,而恰恰对于自己,倒颇感无可奈何,这么一想,不免生发出一种“世人皆醉、唯我独醒”的感慨,为了一份高处不胜寒。

      “在我一目了然的事情里,有关历任九州长的事迹,此等天机,我一人知之甚详,却无法说出口。”

      巫祝的语气云淡风轻的,洛阳听得却十分心惊胆战。巫祝他不用讲任何故事,他本是就是一本厚重的故事书。

      总归他并没有着急去做什么,慢些也无妨,于是他放弃了瞬间移到寇嘉禾父子所在城市的打算,规规矩矩地买了一张火车票,最慢的绿皮,怀揣着一根胡萝卜,摇摇晃晃地北上了。

      这时节,大年初一刚过,出勤的火车就那么一趟,车上几乎没有人,列车售票员躲在狭小的休息室里和家里人聊天,洛阳就把巫祝拎出来,放在自己对面。
      越北上,窗外的气温就越低,车内的暖风就吹得很旺盛。洛阳热得脱了棉服,只穿着一件薄薄的羊毛衫,随手拍了个窗外的照片,发了个朋友圈,简单粗暴地配了四个字,“新年快乐”。

      这照片恰好抓到了铁道边的小村子里,某些院落骤然炸开的烟花。
      他编辑好,一点发送,顺便回了几条约吃约浪约炮的消息,关了手机扔到一边,说,“那个蓝衣服的男人是谁?也是神农,或者药师么?”

      巫祝摇头,“此人名叫北海若,身处极北海域,从不在公众面前露脸——就连七百年前那场混战,他也没有出现。说来……神农倒是和他关系匪浅,当年澹台老洲长为治好温故里身上的顽疾,冒天下之大不韪……就把……神农井源自北海。”
      “……”洛阳翻了个白眼,“说清楚。”
      巫祝:“我都说了,关于历任州长的事情,来龙去脉我知道得再清楚,我都说不出来。”

      洛阳不甘心地瞪他,好半晌,牙疼道,“哎,本以为带了个百事通,没成想也是个茶壶里煮饺子没用的……温故里呢?温故里知不知道?”
      巫祝:“温故里,他是澹台老洲长的入门师傅;温故里的为人处事,我敢说放眼整个九州,没一个人能比他更周全。”

      “他是我山海关唯一一个守护神,”巫祝眼看洛阳一脸不信,将要出言打断,立即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先不要着急,“我曾跟你说过,古早时候,这九州上只有我和你,嗯,和始祖两个人,到女娲抟土造人之后,三道六界互相征伐,死伤无数,始祖为势所迫,挑起了这副担子。”

      “你知道,这世上所有人的一生都是一个不断转圜的圆圈,生生死死,生可以死、死可以生——只要魂魄不灭,一个人可以永生。唯一不同的地方,乃是一个循环周期。‘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凡生了的,难免一死,或早或晚。始祖把九州这副担子挑了数万年之后,大限将至,将权柄移交给了澹台一脉,那时候,温故里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自澹台家族第一任大家长登位,按照始祖遗愿,建造出了如今的山海关,而温故里只要此生不死,就是我山海关的守护使。”
      “澹台老洲长大概要算澹台家族掌权的第七个人,他的上一任就死在他的手里。”

      洛阳心口莫名一悸,“怎么会……”

      巫祝深深看了他一眼:“他死于父子情深。”
      “第六人在位只有短短一百年。第一次进入山海关接受清算,就没能算过来。并不是他治理出了岔子,而是澹台老洲长,哦,就是你爹,他求温故里悄悄跟进山海关护他爹周全,为了一己私欲,最终铸成了弥天大错。此间细节,年代久远,恐怕除了当事人,没有人能记得太仔细。那一任的州长自然死在关内,而温故里出关之后就已人事不省,因犯了天下第一等罪过,被终身囚禁在昆山顶上,日复一日,受那生不如死的苦处,至死方休。”

      洛阳扶额,低声道,“……那‘梦中人’,果真是温老前辈。我爹他老人家……可见,他真是徇私情死的了。”
      他目光冷冷清清地,不带一点感情地逼视着巫祝,“你刚才想说没能说出来的话,是不是我爹将神农井从北海请到了昆山之上,为的就是替温老前辈疗伤?”

      巫祝飞快道,“不全是。温故里所受的苦处非常人可以想象,你猜没有外人相助,他能撑到几时?而他现今还健在,若不是澹台老洲长……他坟头的草都有房顶高了。”
      又是到关键地方,巫祝的话就自动断了。

      正说话间,巫祝那本身就矮小不堪的身材瞬间又缩水了一圈,他那张脸也显得越发面貌丑陋。

      洛阳像被电了一样,吃惊道,“你怎么?”
      巫祝因为那一番变动,疼得额头上直冒冷汗,“口无遮拦之罪,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这是我当年在始祖爷面前发下的毒誓。”

      车厢里顿时一阵沉默,洛阳闭了闭眼,嗓子眼里像堵着一团闷气似的,呼吸极为不畅。他站起来动了动筋骨,梦游似的又去上了趟洗手间——连嫌弃都顾不上——又回来正襟危坐。

      他勉强扯着嘴皮笑了笑,“不说了,我们来聊点开心的事——新年快乐哈。”

      这个画风突变活似疯狗脱缰,巫祝愣了愣,一时间哈哈大笑起来。

      洛阳难得装傻卖乖,“光笑就够了?红包呢?!”

      巫祝新奇地摸摸这里碰碰那里,像个弱智儿童一样。他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可是他在幻象里见过的,都是些冷冰冰的壳子,看得见,摸不着。这会儿看见什么都觉得神奇。
      人真是一个太过聪明的物种,也因存了这份聪明,而变得危险。真的说起来,这世间唯一能困住他们的,只有一样东西,那就是“死亡”。

      洛阳看他跟傻狍子进城似的,虽颇觉丢面子,倒也没有出言阻止,只是疲惫了似的,闭眼睛向后靠在靠背上,唇角翘起,微微一笑。

      他哪里知道,巫祝的脸腾地红了半边天。
      他嗫嚅了半天,低声说,“大人?”

      洛阳懒洋洋地发出了个单音节,“嘘。”

      巫祝费劲地爬下座椅,绕过小桌子,重新缩回变成一根胡萝卜,蜷在他的衣角处。

      暖气吹得人昏昏欲睡,洛阳闭着眼睛,胡思乱想了会儿,一会儿是他爹怎样对他冷血无情,一会儿又是他爹恳求温故里去保护入关之人,没一会儿,就变成了初到昆仑之时,那神秘的梦中人以掌劈向自己脚踝的自残行为,然后就是顾寒声从他怀里跌落的画面,一遍一遍,像循环播放的电影似的,挥之不去。

      他本能地挣扎了一番,却像突遭梦魇一样,只是陷入了更深的沉睡。

      ……那是一个细瘦修长的翩翩少年,站在一团雾里微微笑,那画面渐渐跳脱起来,只见那少年越生越清秀,又突然间开始衰老,起初只是脸上长满皱纹,逐渐地,他的身形越发矮,他原本光洁的下巴上慢慢长出了胡子,原本一头浓密的黑发发白脱落……
      一点点的,那长发白衣的小公子,俨然变成了巫祝的模样。

      洛阳一皱眉,只见那眉清目秀的少年和那个活似毁容的巫祝,不停地来回在他眼前换,换得他眼花。

      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进窗户,洛阳浑身一机灵,挣扎了一下,醒了过来。

      那根蜷在他衣角的胡萝卜被他大幅度的动作抖到了地上,巫祝迷迷瞪瞪地醒过神来。

      洛阳专注地看着他,比划了一下,轻声道,“你原本……便不是这样子吧?”
      巫祝着实愣了好一会儿,逃避似的敷衍道,“都很早以前的事了,我怎么记得清?”

      洛阳扭头去看窗外的风物,口唇微动,几不可闻道,“你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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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来龙去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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