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迈深呼吸》徐沣

5、第五章 只想开个咖啡屋安静地老去

　　最近方敬斋的心情好极了，整个人看起来朝气蓬勃神采飞扬。
　　虽然时值农历一月，在北方家乡是最寒冷的隆冬季节，清迈却已经焕发出盎然春色。其实不用焕发，这地方似乎千百年来就是一个季节。放眼四周关不住的花红柳绿，好多见过的和没见过的鲜花绽放如同盛夏，马路两旁走上几步就见一簇簇竞放的三角梅，那么纯粹的红色或粉色，使这座城市更加显示出一种热情奔放和充满生机的魅力。酒店门口那棵高大的凤凰木，树冠上火红的花开成了一团团火焰。险峰说那预示着俩人的生意会红红火火，鸿运当头，敬斋听得开心。
　　这天敬斋穿了一条浅灰色运动休闲裤和鸡心领的白色短袖T恤，一派精干利索。虽然仅仅换了一身装束，竟然让他有一种解脱枷锁的感觉。以前他的着装以深蓝色夹克衫、配套的正装裤子和几套西服为主。虽然家里也有几件休闲装，却是几乎没有什么穿的机会。周末穿过，刚穿上没一会儿不是一个电话到办公室加班就是到某个场合，换来换去实在麻烦之极。有一次他穿着休闲装出去和几个同学一起吃饭，单位临时通知一个紧急会议，小范围通报省里去年出事儿一个领导干部的处理结果，敬斋来不及换衣服匆匆赶过去直奔党委扩大会议室，在清一色的方领蓝夹克衫中另类的让人别扭，从那以后放假也轻易不敢穿休闲服装了。
　　他觉得现在的自己连呼吸都轻松许多。

　　“搭把手，搭把手！”险峰抬着一盆比他高出近一倍的竹子边走进院子边喊道，停在门口的卡车上满满一车全是盆栽的竹子。
　　买来这些竹子是险峰对敬斋友情的表达。那天俩人坐在还没修好的游泳池边上，敬斋悠然地喝了一口茶，问他金美琴什么时候把泳池修好，别耽误了酒店开业。险峰说回头就问问。敬斋又指了指旁边残破的院墙，说太难看了，不如用高点的植物挡上，既美观又经济。
　　险峰就是有这本事，那天敬斋一说到这儿，他脑子里马上闪现出敬斋家里沿着院墙的一圈翠竹。当时他什么都没说，今天直接把竹子给搬回来了。指挥几个工人将盆竹一溜摆在墙根上，擦擦汗欣赏战果，满意地说：“可使食无肉，不可居无竹。你那点文青心思，我还是清楚滴，怎么样？这事儿没请示方总，我做主了，你不会怪我吧？”
　　“你不去干行政真是浪费人才了，既有创造力又有执行力。”敬斋赞美道，心里觉得和险峰共事还是很有一些默契的。

　　日子轻快得好似江南水乡小桥下的流水。
　　施工队在装修酒店房间，俩人只需要每天早晨起来交涉一下，提些要求，中间随时看一下就行。险峰叫工人把一张条桌和两把躺椅，外加两把太阳伞搬到楼顶平台上，沏上一壶白茶，两个人惬意地躺下来。
　　敬斋随意翻了翻一本从家里带来的《南方有嘉木》，舒服地仰着头，看蔚蓝的天空上静静游走的片片白云，心里比较着这天这云跟家乡有什么不同。在家乡，看起来天和地的距离要远得多，那儿的天很高很高，云彩常常是行走如飞，变幻莫测，一会儿一个样子，一朵云飘着飘着就变散了，变没了。清迈的天空却几乎触手可及，云朵往往结结实实的挂在那里，好长时间都看不出什么变化，显得那么真实，敬斋一时有些恍惚，仿佛觉得只要起身搬把梯子就能把它摘到手中，想着想着竟真的轻舒猿臂向空中挥了挥。
　　这南方的天空，这南方的云。
　　“这才叫生活吧？”险峰感慨道：“等这儿都理顺了，我们再做点别的事儿，赚了钱买座院子，面对面盖他两栋别墅，种上一院竹子和花草，闲看庭前花开花落，漫随天外云卷云舒，潇潇洒洒过一生！敬斋你值了，这一世能当两世活。”
　　“此话怎讲？”
　　“你看你前半辈子在官场上混，后半辈子换个活法，普通人两辈子的生活你都经历了，不是吗？”
　　“这有什么，你不也是吗？我倒没想那么多，只想舒舒服服地享受现在，眼下。”敬斋惬意地伸伸懒腰。
　　“你这话有点禅的意思了。”险峰对一切宗教哲学都有研究。
　　“真是奇怪，刚才忽然觉得类似的情景以前发生过似的，我们俩躺在这儿喝着茶聊着天，谈天说地，周围景物依稀似曾经历的那种感觉。”敬斋躺下身子靠到椅背上说。
　　“这叫似曾相识症，也叫既视感或幻觉记忆，每个人都会有，但是现代科学解释不了，说是时空隧道的碰撞或对梦的记忆。我觉得很多科学无法解释的现象，在宗教理论中都能找到答案。你相信轮回之说吗？几乎所有的宗教都认为世界上有轮回的。”
　　险峰最近一直在看转世轮回学说的著作，前几天敬斋随手拿起来一本浏览，什么“白猪转世为人，屠夫立地成佛”、“父死转世为牛，牛死转世为孙”、“前世异姓好姐妹，来生转世双胞胎”之类实例不胜枚举言之凿凿。敬斋觉得好笑，险峰好歹也是在高等学府受过正规教育呢，怎么会信这些个无稽之谈？
　　“不相信，我倒是怀疑人的一生其实是不是在一个原点上打转，走啊走，就是走不出去，一路风尘却走回自己最初的起点，看不懂世界——不过有一件难解的事，大师您帮我分析分析。”
　　“噢？”险峰高兴地坐直了身子：“说来听听！”
　　“我十五、六岁的时候，差不多有两年多时间吧，每隔一阵儿就会做一个同样的梦。梦里我独自行走在江南一处青瓦白墙的院子外面，沿着院落是一条小河，水中的鱼儿游来游去，河岸上杨柳依依，我就走在那柳荫下……可是那时候我还从来没离开过家乡，更别说去什么江南。而且，我仔细回想过，那情景也从来没在哪个电影电视里见过，更奇怪的是每次梦里的场景都一模一样。”
　　“你自己在梦里是什么样子？”
　　“呃……”
　　敬斋回想起来，那时梦里的自己，只是一个虚幻的人，没有清晰的形象，只知道有一个“我”在那里。
　　“也许你前世是个江南才子呢！你知道吗，湖南有个县，是我国著名的‘再生人’之乡，那儿有个镇子，7000多人口中已经发现再生人100多个，这些人大多清清楚楚地记得自己前世的事情。”
　　“你去实地调查过吗？没有可不敢轻易下结论，这世上以讹传讹的事儿还少了吗。”
　　“你这才是轻易下结论！我看过专业的调查报告，而且我当然要去，时机成熟就去。”险峰不悦。
　　敬斋对神怪之说兴趣不大，但是也同意有些事情现代科学还解释不了，人类对自我的认知一直都在路上。有点抱歉自己的态度，堆着笑容转移话题：“险峰，你不是要教我玩微信吗，来吧！”

　　敬斋他们刚参加工作那会儿，虽然无纸化办公的号召已经叫得很响了，每个单位也配备了不少电脑，但还都设有专门的打字室或者也叫文印室，大家处理文件讲话稿基本上都是手写好稿件，交给打字员打印出来再校对修改好后才印出来。

　　历史的脚步在有些方面慢得使人绝望，有些方面却又快得让人猝不及防。
　　很快文印室就退出了历史舞台，大家都开始学习自己用电脑处理文件。那一阵子恰好险峰说有个朋友的公司在推广一种“二笔”打字法，叫敬斋帮着推一推。敬斋跟单位领导说了一下，请这家公司派人来开展培训。由于此举符合时代发展潮流名正言顺，单位领导在全体会议上表扬敬斋的前瞻意识和深谋远虑，并郑重表态，各部门必须全员参与学习，财务部门在经费上予以倾斜。
　　大部分同事不但学会了二笔，也顺带学会了当时更广泛使用的五笔。敬斋自己没学会二笔五笔，除了忙是一个原因，他似乎天生在操作电子产品方面迟钝，从上学那会儿的表现简直像个白痴，至今还在用“一指禅”拼音输入法，包括手机发短信也比别人慢。险峰说过等敬斋回短信比等丈母娘的荷包蛋还难，曾经力劝敬斋把手机其他功能都废了只保留通话就行了。
　　在家乡，准女婿第一次上门拜访，如果吃到丈母娘亲手做的荷包蛋即意味着通过验收，否则求婚之路会漫漫而修远兮。

　　其实，好比很多所谓疾病是心理问题而无关生理机能，人要心里主动接受什么事物了，学起来也并非难事。比如方敬斋学习使用微信，也就不到十分钟的事儿。
　　“哎，哎，你看，你看！”敬斋手里举着手机吃惊地嚷嚷起来。
　　险峰凑过去看，一个似曾相识的头像出现在屏幕上，名字显示CXX，敬斋打开的是“附近的人”功能。
　　“飞机上那个，粗腿儿!”险峰说。
　　敬斋试着请求对方验证，很快，对方加了。
　　“你好！”
　　“你好”
　　“中国人？”
　　“中国人”
　　“我见过你！”
　　许久，没有回应，敬斋继续发。
　　“你好！”
　　“？？？”
　　还是没有回应。
　　“附近的人肯定在附近，你看一下距离——按返回键，再按返回键！”险峰顾不上掩饰鄙视之情。
　　“两百米内！”
　　敬斋差一点要起身下楼，酒店紧临清迈著名的阿奴莎夜市，每天下午两三点市场里就开始热闹起来，那个女孩儿一定是在阿奴莎！
　　“不过是飞机上一面之缘，不至于吧？”险峰直白地表达不齿。
　　敬斋听了不好意思，讪讪躺倒。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全是记忆中那女孩儿满眼含泪的模样。
　　“CXX，姓陈，程，蔡还是曹……？”
　　晚上躺在床上，敬斋专心研究微信功能，打开“CXX”的头像和相册，看不到什么内容，注册地址是深圳，个性签名：只想开个咖啡屋安静地老去。

作者有话说

　　历史的脚步在有些方面慢得使人绝望，有些方面却又快得让人猝不及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