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王文化

1、 第一章

　　第一章
　　宋太宗至道三年（公元997年）三月二十八日，宋朝京城――东京，皇宫之中正在酝酿一场针对太子赵恒的宫廷政变；象古来所有的宫廷政变一样，与此无关的宋朝人对于在深沉的皇宫里面所发生的一切毫不知情，而身处风口浪尖之中的双方当事人却是全力以赴，使尽一切手段欲置对手于死地．这正应了两句古诗：溪云初起日沉壑，山雨欲来风满楼．
　　话说当今皇帝宋太宗名赵光义，本为当朝开国皇上宋太祖赵匡胤之弟，即位后，雄心勃勃打算收复燕云十六州，以创立不世的军功来超越其兄赵匡胤，于是率军亲征契丹，结果大败．宋军几乎全军覆没不说，连皇帝本人的屁股也中了辽军两箭．在位二十二年的宋太宗，在晚年立赵恒为太子．之前，宋太宗专门设宣政使之职，授予宋太祖时的太监王继恩．这是宋朝立国以来首开重用宦官的先例．王继恩在宋太宗一朝得宠，权势熏天．
　　由于长年累月受到箭伤的折磨, 宋太宗身体健康每况愈下. 到了至道三年春天，尤其随着箭疮复发，宋太宗病情加重,意识紊乱不能视事，竟日卧床不起．庙堂上下一时谣言蜂起．太子赵恒、宰相吕端及众大臣日往宫中探望皇上．

　　话分两头，在此先让我们将宋朝的都城东京开封为读者们简略介绍一下．开封古称大梁，居华北平原和黄淮平原之交，中原的要冲地带，交通四通八达，尤其是水陆码头众多，战国时候的大梁城就交通便利，从汉代起，开封就修有汴渠。隋炀帝时期开凿的大运河是沟通南北的大动脉。大运河的中段就是联通黄河与淮河的汴河。位于汴河要冲的就是开封．到唐朝时开封已是水陆便捷的大都会，它占天下漕运之大利，所以宋朝定都开封，促进了它的繁华昌盛．
　　宋朝时开封筑有宫城、里城、外城三道城墙，把这个城市划分为若干区域。外城，改筑后周长五十里，城墙高四丈，城楼建筑宏伟壮丽。城外有护城濠，名叫护龙河，比汴河宽三倍。外城共有13个城门，其中正门有四个，却是：新宋门、南薰门、新郑门、新封丘门。里城，又名旧城，即唐代汴州旧城，周长二十里，除东面两门外，其余三面各三门。从外城的南薰门直线方向穿过里城的朱雀门到宫城的宣德门，是开封城的中轴向线。宣德门有五个门洞，向外发展为五股通道，一直到南薰门大概有七八里长，宽是307米（按照现在的说法是：并排行驶100辆汽车没问题），形成了这条街叫＂御街＂，顾名思义是皇帝专用的通道。五条股道只有中间那股是皇帝专用道，其余各道行走很是自由。而左右两侧是水路，各用巨大的砖石排砌成沟渠名叫＂御沟＂，沟岸边交错着栽植满了桃、李、梨、杏等果树，＂御沟＂中长满了莲花。岸边安装了一排红漆栏杆，划出了左右两条人行车马道叫＂御廊＂。
　　宫城即皇城，宫城周长五里，南面三门，东、西、北三面各仅一门，皇城正门宣德楼一列五个门洞，门上采用金钉，涂朱漆，宫壁用的是砖石间甃，镌镂成龙凤飞云之状，全都是雕甍画栋，峻桷层榱，覆以琉璃瓦，曲尺朵楼，朱栏彩槛，大门下两列阙亭相对，悉用朱红栏杆。宣德楼左为左掖门，右为右掖门。内城南门三座系大朝会百官上朝道路。左掖门里乃明堂，右掖门里西去乃天章、宝文等阁。进入宣德楼正门便是大庆殿，庭设两楼，宛如寺院钟楼，楼上设有司天监，有专人测验刻漏（古时还没有发明钟表），每到时及刻，即行鸣钟、鼓奏报。大庆殿是朝廷进行盛大典礼、皇上斋宿及正、朔朝会大臣于此殿。殿外的左、右横门称为左、右长庆门。宫城至北外廊约距离百馀丈。入门东去街北外廊乃枢密院，其次中书省，再其次政事堂(宰相朝退治事于此)，再其次门下省，再其次大庆殿。北外廊横门北去百馀步，又一横门，每日宰相上朝，此处下马；其馀侍从台谏人等于第一横门下马，步行至文德殿，入第二横门。东廊大庆殿东偏门，西廊中书、门下后省，其次修国史院，再其次南向小角门，正对文德殿(常朝殿)。殿前东西大街，东出东华门（内城市东门），西出西华门（内城市西门）。近里余又两门相对，名为左、右嘉肃门。南去左、右银台门。自东华门里皇太子宫入嘉肃门，街南大庆殿后门、东西上门；街北宣祐门。南北大街西廊，面东曰凝晖殿，乃通会通门，里面可入禁中。殿相对东廊门楼，乃殿中省六尚局御厨。殿上常列禁卫两重，时刻提警，出入甚严。

　　话归正题．三月二十八日上午，吕端率众大臣往宫中探望皇上；时值春、夏之交，暖风扑面，百花开放；自宣德门以内最前面的大庆殿，其后稍偏西为紫宸殿，大庆殿之西有文德殿，其后有垂拱殿。凝眸远望只见广围十余里宫殿布局奇构而曲折，楼阁高耸隔离天日，檀香木雕刻而成的飞檐上，凤凰展翅欲飞，青瓦雕刻而成的浮窗，玉石堆砌的墙板，云白光洁的大殿倒映着泉水般清澈的水晶珠光，空灵虚幻，美景如花隔云端，让人分辨不清何处是实景何处为倒影。各殿阶为红色，殿前左为斜坡，以便乘车而上，右为台阶，供人拾级。黄金制作的壁带，间以珍奇的玉石，各宫殿四周均安放麒麟神兽；清风袭来，高檐上瓦佩发出玲珑的声响。
　　大庆殿、紫宸殿及文德、垂拱二组殿堂,作皇帝日朝和宴饮之用，是谓外朝诸殿．外朝以北，垂拱殿之后为内廷，是皇帝和后妃们的居住区，有福宁、坤宁等殿。皇室藏书的龙图、天章、宝文等阁以及皇帝讲筵、阅事之处也在内廷。众官员行走内苑中一路所见：泉川溶溶，流入宫墙，但见到假山叠嶂玲珑剔透，溪水流淌其间，或虚或实，变化无常，似幽涧滴泉清冽空灵；迎春花临水而栽，袅娜地垂下细长的花枝，鹅黄色的花瓣腼腆地开满枝条．
　　忽然眼前景色一换，众人已走进了一片宽阔的水域，太湖石上，鹳翔鹤舞，泉湖之中，锦鲤逐波．沿着堤边栽种的两排高树上，怒放巴掌般大的花朵，花萼洁白，白瓷样泛出半透明的光泽，花瓣顶端长一圈深浅不一的紫红色，似染似天成。道路两旁更有说不尽的奇花异草竞相争艳。
　　道路正前方是一堵筑在水上的白墙，约莫丈高，上覆黄琉璃瓦，墙头砌成高低起伏的波浪状，正中一个月洞红漆大门，门扉上有金色的花纹，门面有玉饰．
　　早有内侍引导众人至内宫深处，寝宫坐落在三大殿迤北，为重檐庑殿顶，覆以黄琉璃瓦，面阔五间，进深三间。宫殿前丹陛上设有日晷和嘉量。东、西两边设两只铜鹤和两只铜龟。南端陈设四尊铜镀金大香炉。丹陛东、西两侧设有江山社稷金殿。皇上寝宫内冬暖夏凉，冬天铺毡毯、置炭盆和＂地龙＂取暖：地龙为在室内地面的表层砖下，人工搭成弯曲错落的烟道，连接到室外屋檐下烧柴的大坑。坑内烧火，热气通过烟道遍及地面，足以驱寒。到了夏季院子里搭芦席凉棚，既遮阳又通风，十分宜人．
　　众人进至皇上寝殿之前．早有宫女上前卷起绣帘，吕端蹑手蹑脚进至．寝殿外间沿西墙设檀木座床，也称宝座床。床上铺织锦缎坐褥、迎手、靠背垫．
　　吕端只见寝殿内间云顶檀木作梁，水晶玉璧为灯，珍珠为帘幕，范金为柱础。六尺宽的沉香木阔床边悬着鲛绡宝罗帐，帐上遍绣洒珠银线海棠花，风起绡动，如坠云山幻海一般。榻上设着青玉抱香枕，铺着软纨蚕冰簟，叠着玉带叠罗衾。殿中宝顶上悬着一颗巨大的明月珠，熠熠生光，似明月一般。帐内挂有装香料的丝绣荷包和锦缎香囊，散发出海外进贡的龙涎香的香味来净化空气。地铺白玉，内嵌金珠，凿地为花卉，朵朵成怒放的牡丹花的模样，花瓣鲜活玲珑，连花蕊也细腻可辨．室内袅袅走动数位宫女，银绡缥缈，宫髻高挽，容貌娇美绝俗，乌黑细眉微微挑起，益显得华贵清高，各人手中托着纯银盘，内装医用、擦拭之物；又有数名年幼宫女，在珠光映照之下，容色晶莹如玉，如新月生晕，如花树堆雪，环姿艳逸，各人手中托着大小不一的玉杯，盛装各式药丸汁水．皇后李氏一改往日的花容月貌，神色显得憔悴、慌乱．内侍王继恩与数名御医围着皇上或站或坐，一付手足无措模样．
　　吕端于龙床侧面凝目细望，但见得皇上双眼闭合，胸部起伏不定，已是出气的多，入气的少．此时皇后李氏、王继恩等指挥御医、宫娥人等忙作一团．好一个吕端，微微点头，竟然不慌不忙依礼退出皇上寝殿，然后率众大臣行礼毕，仍依原路返回．

　　其时，宋朝相权大为降低,虽然也沿袭唐制,有中书、门下、尚书三省,但门下、尚书两省均已移到皇宫之外，只有中书省尚在皇宫内办公，称政事堂．吕端甫一抵达，即径入密室之中，用随身所带之毛笔于官笏板上写了两个大字：大渐．随即唤来一名亲信官员，姓谢名德权，命其紧急送给太子赵恒．
　　吕端吩咐道：＂目下宫中风云变幻，形格势禁，一股暗流若隐若现，逆潮流而动；你持笏板当面递交太子，让太子速进宫侍奉皇上．不得有误！＂
　　谢德权闻言一怔，踌躇一会儿，说道：＂禀宰相大人：宵小之徒策划阴谋，危害社稷，已然显露劣行．大人为何不径直会见太子殿下，面授机宜；岂不收到四两拨千斤之效．……＂
　　吕端答道：“我自有理会！……你只管按我吩咐去做；此举关系朝廷安危甚大，你一定要亲手呈交，决不能假手于人！＂
　　谢德权跪下对天发誓，朗声说：＂宰相大人请放心，属下必不辱命,定将笏板安全交到太子殿下手中！＂
　　谢德权言毕，接过笏板藏好，昂然离去．
　　原来吕端时已经六十一岁，这之前，他在地方和中央朝廷都做过官，经验丰富．不过，吕端信奉黄老思想，奉行清静无为的政治策略，以清简为务，倘若只从世俗之见来看，并无显著政绩；故此，曾有不少人反对宋太宗任用吕端为相，说他为人糊涂．
　　宋太宗当即反驳说：＂吕端小事糊涂,大事不糊涂.＂
　　这里不再赘述．

　　当下吕端回到政事堂中坐定，侍从早已沏好一壶香茗，案头上摆好文房四宝，一应往来公文版牍，均按轻重缓急细细放置妥当．吕端表面上不动声色，只按捺下胸中的万千思绪，脑海中却逐一捕捉今日在皇宫里的所见所闻，渐渐地梳理出一个头绪来：细心的吕端发现太子赵恒不在宋太宗旁边伺候，当即就起了疑心，担心宫中有变．
　　吕端脑海中天马行空，口中不禁自言自语：＂……既然宫中有变，则其中必然牵涉有各色人等，就目前来看，关键人物只有两个：其一为皇后李氏，李皇后为淄州刺史李处耘的次女，宋太宗即位后才入宫，无缘参与之前诸多复杂而微妙的权力争斗．李氏先是被封为贵妃，六年后立为皇后．李氏自己曾有一个儿子，但早早夭折，之后一直无子．根据已知信息，李皇后为人宽厚，不仅对待宋太宗的儿子们很好，而且与后宫的众嫔妃也相处融洽．这样一位难得的宅心仁厚的好皇后，怎么会突然与宦官王继恩勾结，预备废除太子赵恒呢如果……！其二为内侍、宣政使王继恩，然而，王继恩已经是两朝元老，在宋太宗一朝权势更是达到了顶峰，风头无人能及．作为一个宦官，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已经是垂暮之年的他，为什么要再一次以身犯险，置身于稍有不慎，就有杀身之祸的宫廷斗争中呢？显然，这其中不仅仅是表面上所看到的废除太子赵恒之举那么简单．……根据近日来的密切观察，王继恩与参知政事李昌龄、殿前都指挥使李继勋、知制诰胡旦等人上窜下跳，有煽风点火之嫌；……只是目前形势尚未明朗，不宜妄动无明，作打草惊蛇之举！……如非囿于太祖家法，只需出动健卒数十人，即可将对手悉数擒捉．＂
　　吕端这里所说的太祖家法，是指宋太祖赵匡胤立国之初，一改中国历代皇朝制度，自立法度：其一，军、财、民三权分立，宰相所掌仅限于民政，军政权归枢密院掌握，而财政权则由三司使掌握，（中书省掌握行政大权，枢密院掌军令之权，合称“二府”）其二，天下之兵，本于枢密，有发兵之权，而无握兵之重；京师之兵，总于三帅，有握兵之重，而无发兵之权；其三，收乡长、镇将之权悉归于县，收县之权悉归于州，收州之权悉归于监司，收监司之权悉归于朝廷．其四，设转运使掌一路之财，由通判掌一州之财．此外，宋太祖还立下誓言：宋朝誓不杀士大夫及上书言事之人．
　　吕端明白己方无法出动军队，对手亦囿于太祖家法，同样无法出动军卒干预政事；审时度势，击败对手的策略在于：在关键时刻，以雷霆万钧之手段，隔断李皇后与王继恩．
　　吕端小时候出身农家，年青时就认准一条信念：只有在春天时着力耕耘，才能在夏天拥有郁郁苍翠，才能在秋天收获硕果累累．然而他的对手王继恩也是出身农家，而且是宋朝公认的搞阴谋的行家，难道说他不知道这个道理？
　　吕端既然想通了要点，免不了唤来数名亲信,如此这般地布置一番；然后也就渐渐将思路转回到日常工作上来．

　　上文述说宋朝国都东京，城垣共分外城、内城、皇城三重，外城之城乡结合部尚有草廓；内城，又名旧城、阙城。辟十门，南城墙三门，东为保康门，中间为朱雀门，西曰崇明门；东城墙二门，南为宋门，北叫曹门；西城墙二门，南曰郑门，北曰梁门；北城墙三门，中曰旧酸枣门，东名封丘门，西曰金水门。整个东京城市开肆万家，店铺栉比鳞次，各有特色，有人口150余万，乃是天下第一极度繁荣大都市．

　　时近夏季，午间汴梁气候炎热，蚊虫肆虐，但出了朱雀门南，在州桥西沿着汴河边，著名的蜀中歌星刘娥瓦舍（相当于现在的戏院），勾栏之中（勾栏是用栏杆围成圈，以幕布围起来）却是人头攒动，热闹非凡．那女戏子刘娥生得身材窈窕，模样俏丽，浓妆艳抹宛啭歌喉，正在唱出那市井俚曲，靡靡之音，各色人等茶余饭后，空闲之际，聚集勾栏内听得如痴似醉．
　　刘娥广袖飞举,清婉曼唱：＂春已归来，看美人头上，袅袅春幡。
　　无端风雨，未肯收尽馀寒。
　　年时燕子，料今宵梦到西园。
　　浑未辨、黄柑荐酒，更传青韭堆盘。
　　却笑东风，从此便熏梅染柳，更没些闲。
　　闲时又来镜里，转变朱颜。
　　清愁不断，问何人会解连环。
　　生怕见花开花落，朝来塞雁先还。……＂
　　刘娥将一把拨浪鼓儿摇动得丝丝入扣，旁边一个男子敲响小铜锣配合音韵．却是她的丈夫，名叫龚美．周围观众连连叫好不绝．恰在此时，勾栏内走进一位气宇轩昂的男客，约莫三十岁上下，穿着普通，有一张普通的不引人注意的面孔。他的身体很健壮，发育得很均匀，可说是仪表堂堂。男客微笑地紧闭着一张阔嘴巴，用他那忠厚亲热的眼光向大家看看，迈动虎步径直地走到中间空闲的一排主席左侧座位坐下．刘娥心中不觉＂咯登＂动了一下，顿时便有了一种即将出事的预兆；只因中间主席上的座位素来为热心的捧场客所留，这个人便是太子赵恒．常来往勾栏的观众尽人皆知．近日来太子赵恒因事不到，虽然座位空闲，观众知趣也不占席．刘娥心中也说不清到底是因太子不到的缘故，还是因了这个男客占席所致，此刻心情一紧，口中的唱词便也略一停滞；但也只是极其短暂的时间停止．
　　男客注目打量刘娥，只见她玉颊生晕，朱唇噙笑，娇靥白如凝脂，俏脸如一朵雪白带红的牡丹，极清极妍；歌词唱得撩动人心；男客看到高兴处，不觉发出仿佛沉雷般的喝彩：＂好！……”
　　殊不知，男客这一声叫好却闯下了祸，即刻听到四面传来数声叱骂：＂那里来的乡巴佬？……竟敢破坏艺术；还不快滚，莫不是想讨打不成！＂
　　男客很有修养地向四方作揖，但他说出的话宛如火上浇油，令场中气氛更形紧张．
　　男客说话声音很大：＂某家听说东京城里乃是礼义待人之所在，秉持礼义廉耻诚信为修身立业的根本；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之下，竟有几个狗头皮痒难耐：也罢，某家平素默默无闻，今日难得动动手脚，给你们修理修理！＂
　　男客话音刚落，场中早已＂扑通、扑通＂数声，跳出数个会家子来，气势汹汹逼近男客身边；勾栏内众人一来气愤男客并无一毫退席谦让之意，二来恼怒男客说话呛人，面对群殴场面竟然无人过问．
　　说时迟，那时快，数名会家子不约而同出手袭击，一人从背后突袭，左手抓向男客后背，不声不响倏忽即至，前方之人乘机借势落步，用右冲拳击向男客面部，带出拳风呼呼，侧方之人已前上，左脚伸出于男客裆前的同时，发出左冲拳向男客面部击打而来，进招上下俱至勒颈索脚，用意在将男客翻倒四马缵蹄，痛打一顿；由此可见此数人平素惯于配合斗殴．
　　只见男客迅速右脚后撤插步，身体右转，出左手向上抓扣住后面敌人之左手背，右手握拳从侧方敌人左手下绕过，向后、向上曲臂拦切抵压敌人肘后，使其击拳之手不能很快沉肘，身体前倾，迈步为弓步，顺势以右手臂带敌手；随身体下沉并左旋，左手持后面之敌手向前向下拽带．倏忽转身，双脚在空中连环踢腾数下，招出阴阳双踢腿，乃是从时下流行的太祖长拳其中左右穿云手招数变化而来，对手中靠前的两名不及躲避已被踢中脚踝：只觉击中处如遭锤击，痛入心脾，当下倒地呼痛；男客左脚向左落步转身，以行步向前直窜而出，顺势将双手以双抄掌向前反切而出，掌到处敌人应声倒下．连续出招太祖长拳中的翻天双风、反身插花数招，端的是气势刚猛，招式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下手很重毫不留情．一二照面之间，胜负已定，对手中大半倒地不起，余下的抱头鼠窜．
　　观众看得目瞪口呆，竟然忘记发出叫好声；场中一时鸦雀无声．
　　那演员席上，敲小锣的龚美看得脸色数变；倒是刘娥神色十分之镇静，她心中有数：在太子经常往来之所，必然是东京各种力量所瞩目的敏感地带，好戏还在后头．她现在有些担心男客：别弄出节外生枝的事情，见好就收，否则到时吃不了兜着走．
　　果不其然，就在她转动心思之际，只见场中早已站起来一名头顶光秃秃的中年和尚．众人明白这个方外之人今天动了嗔怒，要出来惹事生非．
　　和尚大叫：＂阿弥陀佛……！这厮未免太招摇，仗着有点淫技，竟在热闹场所耀武扬威！我佛慈悲．待贫僧上前略施教训于他，以免日后闯下大祸，悔之晚矣．……善哉！＂
　　和尚迈步上前，也不见怎么作势，来势迅疾转眼已到跟前．身材中等，举动沉稳有力，浑身透露出一股强悍气息，一双眼睛精光四射，令人望而生畏．男客心中明白：面前来了一个劲敌．
　　男客双手施礼，道：＂大师既已看破百丈滚滚红尘，跳出五行之中，自当选择一处洞天福地隐修，穷究仙佛之道；却为何来淌浑水？岂非自堕清规，破了嗔戒．可惜，可惜！＂
　　和尚大叫：＂不须多说；……照打！＂
　　和尚使出一套拳法，却是上乘武功沾衣十八跌；先用左拳向对手咽喉虚击来，速用右小臂向左下弧形沉挂敌右肘弯部，一抖即转；乃是沾衣十八跌拳法的起手式，寓攻于守．高手过招讲究以静制动，寻求到敌手破绽一举制敌．这与孙子兵法上云：以我之不可胜，求敌之可胜．乃是同一道理．
　　高手一出招，便知有没有．当下和尚攻势大开大阖，势沉力猛，却又身形灵活，深得沾衣十八跌拳法精粹．
　　岂料男客也是非比寻常的武功高手，也用沾衣十八跌招数与和尚对抗，双方进进退退，互相纠缠中双方都是一沾即走，谁也不肯把招式用老．
　　十余个照面之后，场中气氛渐紧，搏斗双方都是全力以赴，每一出招拆招均觉诡异莫测，间不容发险之又险；其实双方都心知肚明：照这样打下去，表面上看起来是凶险无比，却是有惊无险，对方旗鼓相当，招式相同，谁也奈何不了谁，已演变为一场不分输赢之局．
　　心中的想法归想法，双方似乎都急不可耐地卯足劲头欲一拼高下；好争强斗胜是练武人的通病．男客仿佛动了真火，击拳踢脚中贯注了真力，攻势似狂涛，尽掏胸中所学，准备与和尚作硬碰硬以力取胜的搏击：这种的打法无巧可取，可能生死立判，要不然就是两败俱伤．最符合冷血观众的胃口．
　　却见和尚出招＂玉女穿梭＂，以右手抽打敌面部右侧，期敌出手相接，即速用左手从下穿入向外将敌手臂挑开，同时上左步击敌下盘；对手如仍然用沾衣十八跌招数，就应迅速甩腰右闪，同时拧身上左步转动至敌身后；男客虽然甩腰右闪，却身形疾冲而上出掌，走中宫强攻硬压，此招大出和尚意料之外．电光石火间双方已然拳掌相接，男客双掌一袭胸一击背，后续攻势凌厉，和尚危殆；好一个和尚，双足略蹬地已然跃升，整个身体作头下脚上，借助男客手上劲道翻筋斗跃出丈外；人是出去了，怀中的一块铜牌却＂咣当＂一声抖落地上．男客眼尖，已拾起来细瞧．
　　铜牌长度约莫四寸，宽度约莫三寸，中间镶嵌三个字：皇城司．左面是飞龙图形，右面是日形图案，做工精妙绝伦．原来是当时十分隐秘的飞龙谍队的腰牌．
　　宋时的飞龙谍队专门从事外国政府及军队情报刺探、收集、传递等重任，全体人员均为严格挑选培训而得，个个身怀绝技，经过千锤百炼方可充任；平时都是认牌不认人，相互之间除非机缘巧合才能见面，寻常人等根本无缘得见其庐山真面目．
　　当下男客不敢怠慢，忙将腰牌归还，低声道：＂禀长官：不用打了！……我们是自己弟兄.”
　　男客一并递上自己的腰牌，经和尚验看无误，各自方收回怀中．
　　和尚莞尔一笑，道：＂不可露了形迹！……我们暂且离开此地再说．＂
　　二人相继离去，留下勾栏内一众看客茫然相顾，浑摸不着头脑．
　　刘娥心知二人身份特殊，却也不便说破，唯有吩咐仆役下人收拾打扫场地，从头敲响开场锣鼓，招呼客人，重新唱戏不题．

　　男客与和尚次第离开刘娥瓦舍，二人联袂而行，因贪看汴河两岸风景，至朱雀门街西过桥，二人细看，近州桥两岸，皆石壁，雕镌海马水兽飞云之状，实为世上罕见的艺术瑰宝．又看桥下密排石柱，桥上栏柱皆青石为之，石梁石笋螲栏；州桥与相国寺桥皆低平不通舟船，唯西河的平船可通过．不觉已走到了西大街，时人谓之曲院街，街南遇仙正店，门前彩棚装饰辉煌，前有楼子，后有台，建筑得富丽堂皇，食客出入络绎不绝，此是东京高星级酒店．向西去皆妓女馆舍，京都人谓之＂院街＂．当下二人径行到楼上，拣了个临窗口席位坐下，叫来酒菜吃喝起来．
　　要知道宋时边境不宁，时有战争发生，飞龙谍队肩负刺探敌情重任，看那出生入死平常得很，最是个高危行业，难得遇上几次解脱事务牵挂，身心皆可放松的机会．男客与和尚是不打不相识，心底下敬佩对方武功高强；开头时还有几分禁忌，渐渐地也就无话不谈起来．双方从闲谈中得知：和尚俗家姓张，法号净空禅师，北京大名府人氏，职务为皇城司亲事官，长年累月奔走境外，此次奉召来京城南薰门里街西五岳观候命；男客姓李名知言，乃是广南西路藤州镡津县宁风乡人氏，入职飞龙谍队七年，前不久接获急令限时来京城南薰门里街西五岳观集结．
　　双方无拘束的谈话到此结束．净空禅师（和尚）考虑再三，眼睛凝视李知言（男客）良久，小心翼翼地将谈话转入敏感性话题．
　　净空禅师试探性问道："李兄长居于岭南，未曾涉足京师，今奉命千里跋涉……一睹花花世界，感触良多!只是未曾闻李兄言及使命涵义只言片语；可否稍为透露一二？兄弟先在这里谢过了！”
　　＂大师不必客气！大师所问，正是小弟想说的；＂李知言斟酌了一下词句：＂我们正在奇怪：我们只是接到命令，限期到达东京候命．因为纪律的束缚，命令的内容恕我不能说出．大师请听我再说一遍：我们只是接到命令，限期到达东京候命．＂
　　净空禅师若有所悟．
　　＂太祖英武，一改旧制！＂净空禅师语气严重：＂军人天职，当为守土卫民！……近年契丹铁骑岁岁秋犯，边民饱受掳掠之苦；西北边戎人蠢蠢欲动，朝野震动．飞龙谍队所属宜于境外远方广泛开展．我认为：朝廷迟早会派遣我们出至敌国，正是我们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
　　李知言郑重其事的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此其时也；我辈但牢记礼、义、廉、耻四字，为处世待人的根本．大师但请放心！＂
　　净空禅师四顾无人偷听，才悄声道：＂据我所知：此次飞龙谍队集结，人数近百，事非寻常．我平日里听说太子殿下时常在刘娥瓦舍听戏，所以前来查察一番……李兄但请牢记刚才的说话.＂
　　李知言虽然没有答话，心中从头细思净空禅师所说的话,却也惊出了一身冷汗．

　　当日下午申时初，东京城内的殿前都指挥司接到一个紧急报告：开封府属下祥符县、开封县、陈留县、中牟县四县集中壮丁各自分头开往东京城外．
　　殿前都指挥使李继勋看到这份报告后脑子里就象炸开了的锅，各种杂乱的思绪纷至沓来，幸而他还能保持着脑筋清醒；指示属下干员火速前往查清详情．另一方面又派人将情报秘密通知数位有关官员．在做了这些步骤之后，为稳妥起见，他抽出时间轻车简从前往宫中拜会内侍王继恩．
　　不多时他们就在王继恩安排好的一间密室中会面，甫一见面，李继勋就抢着开口说话．
　　＂王大人但请见谅：如非情况紧急，我是决不会打破禁忌要求约见！……＂李继勋语调焦急，一股脑儿地将四县壮丁集中的情报所加上他的一些想法尽数说出来．偷眼瞟王继恩反应并非是十分震惊．
　　王继恩不愧是搞阴谋的高手，不大一会儿工夫就弄清了问题的关键所在．
　　＂各县壮丁决不能进入皇宫拿人！……到现在为止，事情还是朝着我们设想的方向发展！＂王继恩神色完全冷静下来：＂废掉太子有两个步骤很重要，关系到全局成败；其一是防止太子进宫．目下太子尚在宫中，等到傍晚离去，太子就再也不能进来；此件事我们已经有十全布置，做得滴水不漏．其二是集中武功高手，一举擒拿对手吕端等，我已密令飞龙谍队百人至京中待命，对手尚未有察觉出一毫蛛丝马迹．时至今日，我也需给你们交个底：我早已吩咐知制诰胡旦胡大人拟就缉拿吕端的皇上谕旨，今午已乘间盖印，到时宣旨拿人就是．李大人请放心！＂
　　李继勋迟疑问道：＂既然飞龙谍队百人已在京中，我方且手握皇上谕旨，王大人何不即时下令捕捉对手；省得夜长梦多？……须知道吕端等素来奸诈，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李大人可知道时机两字！＂王继恩干笑数声：＂目下乃皇上弥留之际；天威难测！须知皇上驾鹤西归之日，就是我们事业成功之时；彼时我方运用雷霆万钧之手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悉数擒拿对方，必能一举功成名就，那时候天下就是我们的了！＂
　　李继勋忽又想到一事，道：＂我总觉得各县壮丁集中东京，必然是吕端针对我方的阴谋，又或者是吕端针对我方阴谋的一部分，到时恐怕会造成对我们的威胁亦未可知？我有一个法子可根除威胁；王大人可知会参知政事李昌龄李大人，嘱咐其联合枢密院发文遣散四县壮丁．哼，如有政府公文，壮丁必然作鸟兽散！＂
　　＂唔，这个办法可以一试．＂王继恩不再坚持：＂只是千万不可过分做作，以免打草惊蛇！＂
　　李继勋微微点头．

　　当信息传达到参知政事（副宰相）李昌龄的时候，已经是快要下班的时候了．李昌龄知道此事的重要性，随即前往会见宰相吕端，心中不免抱怨自己人办事效率太差：这么重大的问题为何不预先通知．
　　李昌龄在会见顶头上司吕端之前，已经打好了数个腹稿，准备无论如何也要说服吕端下发遣散壮丁公文．出乎他的意料，吕端竟一口应允，并说明四县壮丁集中京城，只是遵循朝廷教阅制度的例行公事．
　　吕端当下唤来谢德权，命令其马上赶往枢密院督促办妥此事，不得有误．
　　谢德权面有难色道：＂禀宰相大人，属下正在办理中书省属员春季奖金发放方案，事务繁琐，可否请参知政事李昌龄大人接办，免得属下分心误事．＂
　　吕端无奈道：＂也罢；……想来奖金发放也是众所瞩目之事，此事就移交李大人去办理，省却许多无谓语言！＂
　　李昌龄一时间看不出有可疑之处，况且办理奖金发放方案，其中有油水可捞：可以往自己名份下多写些数额．
　　原来，李昌龄乃是宋州楚丘人，太平兴国三年进士，性喜贪财．
　　就在李昌龄狐疑不定之中，谢德权已转身快步流星般离去．

　　戌时．天空已经完全黑暗下来，但东京城南薰门里街西五岳观中众多客房之中，却还是灯火通明，不时发出喧闹声浪；房中客人大都来自五湖四海，彼此之间素昧平生，有此相聚机会，自是三三两两或互掷骰子，或饮酒作乐，或轻吟曼唱，观中上下人等早已得到官方不许干涉住客的命令，乐得少管闲事，诸等杂役天刚黑便已溜走清光．
　　那五岳观是京城中第一等的处所，殿堂耸立，房舍树木极多，内中一个大广场可容纳千人以上，每年的正月十四日，皇上常车驾幸五岳观赏灯，与民同乐，观后门通横大街，出了后门约莫半里远近便是通御街的看街亭．
　　时隔不久，只见大队人马分两路朝着五岳观蜂拥而至；一路从南薰门里街径奔五岳观大门，另一路从横大街开来五岳观后门，所来人马单从服装上看来绝非官兵，因为宋朝制度规定官员三品以上服紫，五品以上服朱，九品以上服绿，来人却全是着青、黑色的衣服．但这些队伍却是装备精良，武装着当时顶级的精钢刀矛和强弓－－连弩，连弩可由一人发射，射程可达十余丈，且可一次发射数枝弩箭，令敌人胆寒；并且具备纯队和花装：纯队是全队使用清一色的武器，而花装是全队以各种武器搭配使用．这些都是宋朝最精锐的边防军才有的装备和配置．
　　且说到来人马迅速封锁了五岳观前、后诸门，并于各处房顶及树木上均布置岗哨，似乎是早有预谋，动作快速而又有条不紊，足可堪称训练有素的精兵．五岳观中眼尖的客人已看到外面的情况不对头，客房的喧闹渐渐平静下来；到来的人也不作进一步的逼近，只在广场周围点燃灯笼，照亮广场如同白昼．
　　在紧张状态下双方等待的人终于出现，在马蹄＂得、得＂声中，一行五人五马驰骋至广场中央方下马，为首之人却是谢德权，一袭红衫在火光映照中格外耀眼；余人也都是身着红衣，分别为枢密院和侍卫亲军司、侍卫马军司和侍卫步军司的官员．
　　客房中的人员不待通知，早已逐渐聚集于广场之中．面对着这种情况，大多数人都觉得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其中只有如净空禅师、李知言等少数人约略知道个中大概．
　　谢德权对众人施礼毕，朗声道：＂诸位同袍加入飞龙谍队，长年累月工作于隐蔽战线，历经艰辛出生入死，忠心耿耿为国为民！我谨代表宰相大人，枢密使大人，侍卫亲军司、侍卫马军司和侍卫步军司各长官，隆重向诸位同袍致谢！……”
　　谢德权环视场中，见到众人脸色趋于轻松，当下更下迟疑，急令手下发放中书省和枢密院联名下发的公文令场中众人传阅．
　　＂诸位同袍爱国忠君，这是没有疑义的．＂谢德权说到这里，稍稍停顿：＂我对大家实说：年来契丹铁骑屡犯我国，朝廷已将契丹列为头号敌国，你们当中的大多数将奔赴北方深入契丹国境内．望大家早作准备．……此外，有一件事情要对大家郑重说明：朝廷中有数处不安定因素妄图影响大家的思维，大家要在大是大非面前秉公而断！＂
　　面对着众人疑惑不解的神色，谢德权却卖了个关子：＂此事不须多说，大家日后自明．……我在这里和大家约法三章：第一，大家不可走离五岳观外，期限暂定五天，我们已经布置了封锁线，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也出不去，须知枪箭无眼；第二，坚持爱国忠君理念，则我们必定无往不胜；第三，大家要利用这五天时间，好好研讨我们过往情报工作得失，有那些地方做得很好，有那些地方做得不好，可有尚需改进的地方，一一罗列事实，务必做到畅所欲言，据实上报．做好了这些重要的工作，才能奠定我军日后战胜敌人的基础．朝廷为慰劳大家，每日三餐为大家订菜肴不下三十五个，计有：晻生软羊面，猪羊盒生面，筍淘面，肉面，子料浇虾燥面，宝素粥，味粥，豆粥，绿豆粥，石髓饭大骨饭，软羊浙米饭，蟹肉馒头，糖肉馒头，裹蒸馒头，肉油饼，烧饼，胡饼，羊脂韮饼，乳糕，重阳糕，小鸡圆鱼羹，石髓羹，双脆石肚羹，群鲜羹三脆羹，鸡金丝肚羹，落索焙腰子，盐酒腰子，鸡脆炒，五味灸鸡，酒蒸鸡，绣炊羊，五味杏酪羊，生脍细点羊头，羊血糊银丝肚，脍鲈鱼，清供沙鱼，酒蒸石首白鱼，假蝛水荷蝦儿，酒法白蝦，攛香螺，江瑶清羹酒，清攛鹿肉，葱拨兔，糟猪头腊肉，银鱼鲊，及各式酒水，其它日常生活起居亦妥当安排．＂
　　吕端这一招果然够狠，借用遣散壮丁名义，暗中不动声色，却将壮丁遣为数路分别把守险要关防及重要所在．可笑的是敌手尚被蒙在鼓里．

　　正是：运筹皆妙计，一笑定乾坤．
　　欲知道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