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愫暗生》十三思

2、第一章

　　夏秋交际，七月流火。

　　胡铭齐仰头一口喝尽杯中牛奶，将最后一点三明治也塞进嘴里，擦擦嘴，站起身就打算背着书包离开。
　　“诶，小齐？就不吃了？再吃点呗。”
　　“不了柳姨，我第一节课毛概呢，剩下的您自己吃吧。”
　　边上穿着围裙的妇人匆忙收拾着男孩留下的碗碟，抬头时，男孩背着包的身影已经踏出了家门，眨眼间就不见了。
　　“……还是那么急躁。”看着少爷离开的方向，妇人笑着摇了摇头。

　　身边的街道布景在视线中飞速倒退，胡铭齐看了看手表，喘着气放慢了自己的速度。
　　书报亭上大叔在吆喝着今日时报，胡铭齐瞥了一眼，顺手递出一枚硬币，抽了一份报纸。一打开，首版上触目惊心就是一行大字：
　　政府官员隐藏多年，竟是同性恋？！
　　呼吸一窒，脚下步伐一下子慢了好几拍。粗粗浏览完这篇报道，胡铭齐深呼吸一口气，收起报纸，拍了拍自己僵硬的脸。再看时间，已经过去了好些分钟，于是匆忙的再度加快脚步，朝学校去了。
　　新闻上讲的是一个中央政府官员，被人发现了其偷养在住所的男人，这一下子揭开了这名官员多年来不成家的谜底，但也令人哗然。事情暴露在今天，政府查证后确定无误，当即将这名官员撤职，并剥夺两人终生政治权利，甚至出于该名官员隐藏自己的同性恋事实担任政府职位多年的缘故，为政府及其形象带来一定损失，还考虑是否要判刑。

　　……今天，这个今天。
　　人类社会在不断的进步，物质在一步步升华，直至攀上金银铸就的顶峰。我们好像越来越自由，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头顶上这片蓝天，悠蓝深远间，愈像一张不可见的缚网。
　　十多年前，全国顶尖的精神医学研究者集结在一处，成立了一个研究调查机构。在经过专家组几番调查后，确认了“同性恋是一种精神疾病”观点。此后不久，该观点被政府承认，各教会也极力煽风点火，最终，社会对同性恋的态度从道德上的不接受升至了政治上的歧视。国家颁布法条宣布，同性恋者不得参政并终生剥夺政治权利。
　　理由？精神病人还有参政的理由吗？
　　同时为了显示对各教会的重视，国家还收入了“同性恋者”这一罪名。明文规定，剥夺其终生政治权利。
　　刑法第六章第三百六十八条：与同性发生□□行为，或有其他关系对社会造成重大影响的，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影响特别恶劣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

　　好像这就是一个烙印，一旦招惹上就是坠入无尽深渊。看不见光的黑暗，触手般慢慢向自己探来的阴影……
　　胡铭齐一路小跑着来到教室，将之前在报纸上看到新闻时的沉郁丢到脑后，推开教室门，扫视过一干人等，最终在对上某双黑眸的时候挑了挑眉，露出了笑容。
　　……但那是无尽深渊又怎么样？我此刻喜欢着的人，我们俩心照不宣的对视一眼然后移开视线。需要时刻隐藏的心情，有些如同被厚重黄油压在身上的压抑，但是就为了方才一眼相视的春暖芳华，我都没有理由惧怕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限制。

　　今天来的晚了。——何沉
　　手机嗡嗡的震动了一下，胡铭齐坐在座位上打开来看，就是这样一句话。
　　路上耽搁了些，诶，吃早饭没？要不要我去给你带些？——胡铭齐
　　发过去以后那边半天没回话，胡铭齐忍不住悄悄看过去，正好瞅见何沉朝自己瞥了一眼，明白这位爷是赌起气了。
　　——乖，真的是路上耽搁了，宝贝儿不生气好不好？亲亲~——胡铭齐
　　何沉打开短信，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最后的两个字，噼里啪啦的摁起了键盘。
　　——亲你大爷，我吃过了，下课以后在天台等你。——何沉

　　何沉绷着脸发完信息，心里嗷嗷骂着叫你调戏我，想象中小人握着大自己好几倍的锤子轰然追着胡铭齐砸，愤愤的都是恼羞成怒。手里却像是捂住了一颗多么宝贵的心一样，捂着自己的手机。
　　相爱的这一刻，所有禁锢都恍若不复存在一般。
　　我和你在一起，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如此而已，多么简单。

　　四节连堂课，第一节下课，总有百分之八十的人会直接瘫倒在课桌上两眼一闭，不省人事。何沉站起身，扫了一眼周遭的睡美人们，就出了教室往楼上走去。
　　这个时候的天台冷清的没有一丝人气，何沉走过去，也只惊起了几只飞鸟。闭上眼睛慢慢等待来人，呼啸而过的风声在耳边，没有等很久，就听见了另一人的脚步声。
　　来了。
　　何沉轻笑了一声，转头，睁开眼睛看向楼梯的方向。斜睨着来人，抬着下巴。
　　目光对视间的一种默契，他轻佻的指了指来人。

　　“欸，你要是能在三步之内走到我的面前，我就允许你亲吻我的手背；要是能在两步内走到我面前，我就允许你亲吻我的额头；要是能一步走到我面前，我就允许你亲吻我的嘴唇。”
　　说完居然还挑了挑眉，等着对方的回应。
　　胡铭齐站在楼梯口的位置等他说完，不置可否的回了何沉一个眼神，加大步伐走过去。一步、两步、三步……还差一些距离，胡铭齐对上何沉得意的神态，摊摊手，伸手直接将何沉从离自己一步多远的地方拉了过来，对方猝不及防，一个踉跄直接扑倒在了胡铭齐胸膛。
　　“你，”
　　“我什么？”
　　胡铭齐心情大好，把何沉从自己胸前拉出来，手上握着他手臂的力道不减，却动作轻柔。微微俯下头去吻了吻对方的唇，轻轻碰触，小心翼翼怕碰碎一般。温软的触感之后，一瞬间便退回来。
　　“我没超规定步数啊。”
　　“……就算你没有犯规，你花了三步，谁准你吻我的？”
　　何沉花了几秒愣神，反应过来的时候唇上好像还残存着一些那种温柔的触感。

　　“你要是想要我亲吻你的手背，那也遵命啊，”胡铭齐故做无可奈何脸，右手拉起何沉的左手，在对方有些反应不及的呆愣眼神中将他的手手举在自己嘴边。
　　说话前好像轻笑了一下。“My Queen。”
　　低头亲吻何沉的手背，做了一个吻手礼，姿态虔诚而宠溺。

　　……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家伙。
　　何沉看着胡铭齐的动作，看他低头亲吻自己的手背的动作，心跳不禁有一些加速，他清了清嗓子。
　　“恩咳，胡铭齐，我觉得游戏规则应该是我说了算。”
　　说完极认真的看着他。

　　“那你还想怎样？”
　　胡铭齐有一点失笑，无奈的抬起头等着对方的下文。
　　“……叫你瞎说话，这张嘴还是堵上的好。”
　　何沉的脸有一点隐隐泛红，还抬着下巴，双眼认真的对着胡铭齐的，里面似有星辰万千一般，清澈璀璨，莫名让胡铭齐移不开目光。
　　说完就着现在两人相隔不过两拳的距离，用力将对方朝自己的方向拉过来，双手顺势勾上他脖颈。嘴唇再度贴上之前那个温软的触感，像是经之前一触得了滋味难以忘怀一般，紧紧的吻住。只是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些什么，何沉敛着目光，眼珠转了几个圈，终于迟疑的小小伸出舌尖，轻舔了舔对方的下唇。
　　“噗……”
　　……哎呀，笑场了。
　　胡铭齐抱歉的摆着手，躲着何沉的目光，辛苦的憋着笑。
　　居然还伸出舌尖舔了舔……简直太可爱了。

　　“……跟我接吻是戳你笑穴了吗，胡铭齐同学？”
　　被对方忽然的笑场打断的吻，何沉猛地收回自己的动作，遮掩着别过头去。过了一小会儿，余光瞥着胡铭齐憋得辛苦的脸，耳尖还有些泛红，就微眯起了双眼，咬着牙一字一句的问出声。
　　“没，没没……”

　　就算自家老婆再可爱，哄老婆也依旧是第一要务。胡铭齐险险憋住了笑声，却还是掩不住脸上笑意。
　　“我只是吧，被主动献吻了，有一点没能控制好自己激动的心情，”
　　何沉脸还别着，听到回答也不知道应该哭还是笑，干脆扭头就离开往楼下教室走。胡铭齐疾步跟在身后，也识趣的不再多说话，只是在何沉将要走下楼梯的一瞬间，从身后将他拉住，安静的帮他整理好翻起的衣领。
　　都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帮忙整理个衣领都能笑得一脸宠溺。何沉目光游离了一圈，本来骄傲的表情越来越不成样子，站在楼道口，微微侧头感受着身后人的动作，倒是乖巧的等着他弄完之后，才继续往下走去。

　　残存在如此时代的爱情，就像是苟延残喘中一颗最亮的宝石，小心的发着光，沉默的躺在灰烬中，心中却满是幸福。

　　下午也是四节专业课，上完之后胡铭齐称自己要去图书城一趟，跟何沉同向，顺势就陪着何沉走了一路。两个人挨得很近，一路上偶尔说些话，也不觉尴尬，自然的氛围就这样流露出来。
　　这两个人一个人向院里申请了外住，另一个人虽然说是住在学校宿舍里，但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也没正儿八经的住过一段时间。何沉也不担心胡铭齐回宿舍晚了会被关在外头，揪弄揪弄自己头顶上的头发，随意问了一句“你去图书城买些什么书？”
　　“哦，我不是买书，就是去图书城旁边那家蛋糕店。”胡铭齐的嗓音沉沉的，并肩走在何沉左边，也随口的回答到。初秋的微风细细拂过耳边，他侧头一眼，果不其然看见何沉细软的发丝也被微微吹动，不自觉心中像被什么挠了一下一样，有些发痒。
　　“恩？”何沉微微瞪大了眼睛，侧头看去，正好对上胡铭齐看过来，毫不掩饰的目光，愣住，他呼吸一窒，差点就要偏回头。忽然想起什么，连忙折回去。“那是家连锁店，学校附近也有的。”
　　“恩。”对方顺从的点了点头。“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觉得你家附近的比学校那边的好吃很多。”
　　——啊喂，不要一脸“我就是想陪你回家”的表情再配上这些话好吗？！
　　何沉几乎一瞬间就反应过来了眼前这个家伙的潜台词，不带任何意味的看了他一眼，最后直直注视了他大概两三秒，才回过头来。脸上努力维持着不变，耳根却悄然的有些红，嘴里轻飘飘说了一句“那你随意吧。”
　　胡铭齐咧了个老大的笑容，忽然觉得此刻特别美好。
　　“好，那我就随意了。”

　　将落夕阳，不动声色的给这两人的背影染上一层红。零星两三行人的街道上，靠得格外近的两人，影子斜斜拖长着，各自垂在两边的手，影子看起来就像是牵在一起了一样。

　　最后还是何沉怀里揣着一份芝士蛋糕回的家。——胡铭齐从学校跑到这里，然后再给自己买的。
　　当时是收下了，可是现在何沉抱着蛋糕站在家门口，却腾不出手来开门了。——把蛋糕放地上？才不要。
　　正巧楼梯传来一阵脚步声，何沉低头望去，正好看见一个穿着公司正装的男人拎着一盒打包好的不知道是什么，踩着楼梯往上走来。
　　“小沉？”男人抬起了头，也看见他站在家门口，一时有些惊异。“回来了？怎么不进去。”
　　来人正好，“关老师，你能帮我拿一下这个蛋糕吗？轻一点。”
　　“好。”何沉口中的“关老师”挑了挑眉，似乎知道了为什么何沉只是站在门口却不进去，有些好笑，唇边就泛起了温柔的笑意。接过芝士蛋糕，依着何沉，动作轻柔。
　　“芝士蛋糕？不是你自己买的吧，以前给你当家教老师的时候，你虽然喜欢吃这种东西，但家里人管得严，你也很少吃，更别提自己买了……别人送的？”
　　何沉拿出钥匙开了门，侧对着关言点点头，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耳根又有一点点变红的趋势。
　　关言是他初中时的家教老师，当时他还住在本家的宅子里。家中规矩多，管的也多，好多喜欢的东西都得收敛着，只是偶尔巴巴的想一想。而关言是个细心又温柔的大哥哥，又出奇能够看出来自己喜欢什么，来来往往，两个人就成了亦师亦友的关系。后来关言大学毕业找了工作，在一家企业做小职员，何沉上了大学以后搬出本家，借口独立一个人外住，租了间小房子。
　　另外一提，关言，现在是他的邻居。

　　“谢谢老师。”何沉开了门，从关言手里接回自己的芝士蛋糕，正要再说些什么话，对门，也就是关言住的那间房，却忽然被人从里面咔擦的扭开了把手，开了。
　　关言似乎脸色一变，何沉都还没来得及看清，就看见关言冲回了自己的房门口，抵在门打开的那一点空段里，严严实实将打开门的来人遮了个一干二净。
　　“你怎么开门了？……没事，乖，先进去，我给你带了点心哦今天。”
　　关言对房里的人轻声说着话，语气温柔的比平时还要充满安抚意味。房里的人似乎没有回答，也或许是关言不让他说话，总之何沉没有听见他的声音。过了片刻，关言才转过身，给了何沉一个歉意的笑容，“刚刚是内人，不好意思。小沉，老师先回去了，自己一个人好好照顾自己。”
　　何沉点点头，眼神却不自觉地飘向房门里面。
　　——就在刚刚关言转身的时候，他看见了一个背影。穿着女式的素色长裙，长发及肩，是一个女孩儿没错。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却出奇的觉得那背影很眼熟。

　　进了门的关言长叹了一口气，换下鞋，将自己带来的点心放在一边的柜子上。
　　不远处一个女孩儿怯怯的靠近，似乎是有些害怕自己刚才又做了什么不对的事，一双眼睛泛着水光，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关言，我就是听见了你和何沉的声音，想看看……我都好久没和何沉见过了。”
　　门口玄关处的人闻言动作一顿，叹了一口气，终于走过去轻轻将人拥入怀里。安抚的轻吻了一下他的唇，
　　沉闷的声音充满歉意，胸腔随着说话声微微震动着，就好像他说的那些话都是从这里发出来的。
　　“对不起……我知道，我该知道的。只是现在，小西，我还冒不起这个险。”
　　……冒不起这个将你推入深渊的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