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唐] 里山河》郢北

3、三

　　“这是谁？”

　　杨昌林将自己那本高数放在石桌上，铅笔在手里转了几圈，笑道：“我表弟。”

　　燕良生眯起眼，并不遮掩自己的怀疑，很是看了他一会。杨昌林在这眼压之下丝毫不以为意，笑得怡然自得，对视了一会还觉得有趣起来，眨了眨眼睛，别有深意道：“起晚了嘛，良生，春宵一刻值千金啊。”

　　燕良生狠狠看了他一眼，拒绝回话。他上个月时候被经管的一个学妹追求，半夜的时候大伙依然时常能看见他屋里亮着灯，传出些隐约的声音，真正像是热恋中的年轻人煲电话粥的模样，于是机械经管男神名草有主被内部消化的谣言不胫而走。杨昌林作为传播这言论的始作俑者之一，知道燕良生不会较真辩驳解释些什么，索性把这事当成调侃的好素材，时不时拿出来刺一下自己朋友。

　　这是他可以两肋插刀的挚友，但是不需要插刀的时候，来点无伤大雅的小毛刺就变成了趣事。这一类的多半可以归于损友。

　　他虽然干得出这事，但顾忌两家的交情，平时还是会给燕良生一些面子。只是今天不知为何，总觉得不刺一下他就不舒服似的。

　　刺客此刻穿着他的衣服，存在感几乎为负数一般，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杨昌林没能看见刺客易容的过程，在门外等了约十分钟，便看见一人推门出来，面具果然已经除下，只是面孔已经换了另外一副。杨昌林多少已经料到了这样的结果，只是看着他脸孔以下的地方忍不住还是呆了呆。

　　这人穿自己衣服的样子，好生……奇怪。

　　他内心有些纳罕，然而并未能找到合适的词汇，只能含糊用“奇怪”二字囫囵概括了去。这鬼刺客明显不适应他的牛仔裤和衬衣，拘谨得很，虽挺拔但比起自己还是略矮了点，面容修饰过了，甚至连走路的动作也模仿了松散的姿态，唯有一双手没有加太多掩饰，估计为了保留掷暗器时候的手感而不敢有更多作为。

　　这一早上杨昌林走神走得厉害，视线若有若无就落在身边这人的手上，那人在石桌边坐下后，那十指交叠放在青白的石面上，手指也是青白，几无血色。

　　……奇怪。杨昌林已经被这一词折磨了一早上，此刻翻来覆去地，却隐隐觉得这手的姿态有点情色意味。这想象过于不堪，让他觉得自己也是奇怪得很，内心不禁就有些窘迫了。

　　燕良生坐在一边，毫不客气地看着据说是杨昌林表弟的人，道：“我是燕良生。你是？”

　　杨昌林心底哼笑一声，做好了看燕良生吃瘪的打算。他身边的刺客果然沉默半响，然后抿了抿唇，看着燕良生，仍是用那蜀中口音哑声道：“唐翼。”

　　燕良生点点头，再看看他，道：“高三？”

　　对方没答话。燕良生对上那视线，对方再迟疑一会，摇摇头。

　　燕良生皱眉道：“……已经是大学生了么。”

　　对方摇摇头，低声道：“自有谋生手段。”

　　燕良生呆了，寻思一会，心道这是辍学打工的意思？忍不住扭头看向杨昌林，却看到对方整个人都僵在了一边。

　　“Charlie？”燕良生皱眉，“你家里不是挺有钱的吗？”再不济考个国外的学校曲线救国一下也好，让个后辈这么早打工出来，不像是杨家的做派。

　　杨昌林却陡然扭头过来，压低声音愤怒地吼道：“——他为什么告诉你名字了！？”

　　“……你吃错药了？”

　　杨昌林牙关咯地一声咬紧，伸手扯住了燕良生，将他拉起来。“过来。”

　　燕良生索性就跟着站起来，心想，果然是吃错药。

　　唐翼听力很好，看着两人没有走出太远，只是在那争执些什么，便仍是坐着没动。这时候阳光逐渐热了起来，在这儿看书已经很伤眼，身边几个学生便有站起身来的，随意在水边摸了些薄片石头，伸展了下酸痛的手臂，比较谁能将石头打出更多的水漂。

　　旁边一个政法的小哥早上基本和杨昌林一个时间过来，这时候看只剩了杨家表弟一个在这儿，便也递了一个石头过去，笑道：“活动活动筋骨好了。你会不会？”

　　唐翼接过来，摇摇头。

　　那人做了个甩手的动作，手里的石头在水面上弹了足足五次才没入水中。他拍拍手，回头笑道：“试下？”

　　唐翼站起身。他旁边早有两个姑娘自早上便在观察他，这时候看着青年人站起时候的动作，眼睛也亮起来。

　　唐翼吸了口气，学着身边人的样子也甩出了薄石。那石头最初飞得很快，在水面弹了一下，第二次接触水面便沉了进去。政法的那位笑了起来：“新手来说也算不错。”语毕伸手拍拍他肩膀，收拾了下自己的书便与其他人说笑着离开。

　　还有几分钟便上课，身边的两个姑娘有些失落，也匆匆离去。唐翼看了看杨昌林和燕良生的位置，走到稍微遮挡了视线的树下，听见左右再没几个人的呼吸声，重新拾起了个石头在手里。

　　这样的游戏他确实是新手，但是当着他人的面做这种等级的表演，未免也太折辱了唐门子弟。

　　他重新将手里的薄石轻轻掷出，那石头如白鸟掠过水面，惊鸿点露，留下十几个水波，如同真有只无形的鸟儿带着它次次沾水而不沉，直至那石头中途崩裂开来，“卜”一声轻响，在水面上溅散开来，碎尘如细雪飒飒落下。

　　唐翼松了口气，觉得自己现在满足地有点太过简单幼稚了，坐回到桌边，装着看了一会杨昌林的高数课本，看着看着竟是看出点有趣的意思，于是摸了只笔圈圈画画。

　　燕良生回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说一声“稍等，”然后不客气地拿起书盯了一会，然后回头盯着也跟着回来的杨昌林。

　　杨昌林：“反正我跟你解释不清楚。这是我表弟，你离他远点。”

　　燕良生：“你表弟数学比你好多了，你家里到底行不行？不行的话我替他找绿色通道找贷款途径。杨家这是埋没人才。”

　　杨昌林一怔：“数学？”

　　燕良生把他那本书愤怒地扔过去：“他用九章算术解了这道题！九章算术！九章算术！！有本事你也用繁体字写个证明过程出来！！你让你表弟连学都不上就出去打工！？”

　　杨昌林立刻看向唐翼，唐翼看天。

　　“唐家，”唐翼听了一早上的学生背书，已经能用上一些词，便边看天便悠悠说道：“精通机械制造和高级算术。”

　　他自作主张给算术二字加上“高级”，有点自豪。杨昌林一脸见鬼的表情，好一会才回过劲来，忍不住道：“表弟。”他语气上格外强调了一遍，“当着你表哥的面，说什么唐家，还是说杨家比较好。”

　　燕良生觉得这气氛诡异极了，“时间也不早了，我再问个问题，问完了我也得去上课。”他皱眉看着这杨家表弟，“你到底在打什么工？”

　　唐翼眨了眨眼，想起之前这湖边有人在社科，便回忆起一个词，回道：“服务业。”

　　杨昌林忍无可忍，伸手按住他肩膀，“你这服务态度迟早要出事，趁早跳槽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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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结果杨昌林这节是英语课，教授去省里开会去了，留了个研究生大赦天下，直接在阶梯教室放《后天》。

　　杨昌林早就在Imax看过了这片子，此刻坐在最后一排摊开自己的高数课本继续去研究被九章算术就搞定了的题目，感觉胃疼。而他身边的唐翼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屏幕，杨昌林几次回头都忍不住去试试他呼吸，觉得这人魂都要黏在投影仪上了。

　　古人。杨昌林内心一阵感叹。古人无聊的时候干什么？无非是喝茶散步爬山，真可怜。

　　想到这儿更加做不动题了。唐翼看电影他就看唐翼，看着看着就觉得，啊，这人真好看。

　　电影上放未来的大末日，冰天雪地，残酷至极。唐翼看得出神，喃喃道：“比得上雁门关。”

　　杨昌林的耳朵竖了起来，敏锐地听见个字，“——燕？”

　　唐翼点点头。仍是出神地看屏幕。他离开唐门之后去雁门关做过几次任务，悬崖边收了个折断腿的少年当徒弟，带回洛阳治了伤，等着对方能跑了，便回去继续做自己的任务，完全是放养的架势。

　　“唔。”唐翼仍是看着屏幕，含糊着随意比了个高度，思路就跟着剧情走远了。“那时候良生才这么高。”

　　杨昌林觉得自己耳朵已经不是竖起来的问题了，完全已经飞去了地球另一侧。身边这鬼在说什么呢，好像每个字都对，但是合起来就完全听不懂？？

　　“良生？”他一字字道，“你刚才是在说燕良生？”

　　唐翼回过头，短暂地点点头。“我是他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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