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陶罐》听空镜

1、捉迷藏游戏（一）

　　文林最爱的游戏是捉迷藏，并且他总要成为负责捉的那个人。

　　他喜欢在狭长黝黑的弄堂里摸索探寻，从一个又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中，把自认为隐藏得很好的小伙伴用力揪出，然后欣赏对方脸上无法遮掩的狼狈。

　　文林的成就感会在那一瞬快速到达顶峰。他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孩子。

　　现在，他的面前是一堵墙，一堵冰冷无声的墙。

　　这是一个陌生的地方，文林第一次在这里玩捉迷藏。

　　文林的视线虽然被黑布蒙住，却仍能感到太阳落山前那带着余温的光线，落在他身上，像裹了一层厚实的毯子。

　　文林抽抽鼻子，对身后之人问道：“好了吗？我要开始数数了。”

　　他身后站的是邻居家的孩子成成，前几天刚搬过来，因为年纪相当，很快便与文林混熟了。

　　成为朋友之后，文林便向对方提出玩捉迷藏的愿望。

　　在只有两人的情形下，成成本是极为不愿的，可惜经不住文林的反复怂恿，最终答应了下来。

　　鞋跟触地的声音响起，回荡在静极了的弄堂里。这是他们定下的暗号——成成已经准备好了。

　　文林抖擞了下身子，开始倒数起来：“100、99、98……”

　　身后的脚步声渐渐远离，直至悄不可闻，文林一个人的低语在弄堂上空飘荡。

　　“89、88、87、86……”

　　文林感到身上的光线正在逐渐变冷，并且一格一格地向上移动。

　　“75、74、73、72、71……”

　　弄堂里的时间似乎被不知不觉拉长了，文林舔舔嘴角的干皮，百无聊赖地摸索起面前的墙壁。

　　“63、62、61……”

　　数到六十的时候，文林下意识地停顿了一下。他的手指摸到某样奇怪的东西，细长又星星点点地分布在墙上——文林反复描摹那个形状，似乎是些被随意泼洒后凝固的液体。

　　“57、56、55、54……”

　　索性无事，文林用长长的指甲抠挖起来，粘稠的碎屑随着他手指的动作簌簌下落。

　　“41、40、39、38、37、36……”

　　肩膀处的温暖消散，之后缓缓上移。

　　“28、27、26……”

　　文林感到有微弱的热度，正在他的头顶上方垂死挣扎。四周的温度降下来，他不由得缩缩脖子。

　　“19、18、17、16、15……”

　　一想到马上就要数完了，文林心中顿时升起无法抑制的激动。他把手指在墙上来回摩擦，想要磨掉黏在指甲上的碎屑。

　　“6、5、4、3、2、1、0……”

　　最后一个数的话音还未消散，文林便要迫不及待地转身，却在转身的一瞬被双温热的手掌抵住，僵在了那里。

　　对方一言不发地按住他，像是不希望文林转过来。

　　“成成，是你吗？”文林疑惑地开口，声线隐隐发颤。

　　鞋跟触地的声音再次响起，文林长舒口气，放下心来。

　　“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好的我去找你吗？”他接着问道。

　　身后的人一时没有回答，良久，一个冰冷的东西慢慢靠近，抵在文林颈间。

　　这是什么？文林歪歪脑袋，静静感受了一番——他觉得那个东西有点长，像是手指，却又不够柔软。

　　“你在做什么？”文林愈发地不解，“这是什么新的游戏吗？”

　　鞋跟轻轻碰撞大地。

　　“原来是这样啊……”一想到要换成没玩过的新游戏，文林竟然感到难以言说的兴奋。他也不觉得冷了，语调欢快地问道，“让我想想……你是让我猜这是什么东西对吗？”

　　再次听到预期中的碰撞声，文林更加地难掩激动：“那猜对了有奖励吗？”

　　空气像潮水般忽地沉寂下来，老旧的路灯亮起，发出滋滋的电流声。

　　文林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回应，再联想成成平日沉默寡言的表现，不由得垂下肩膀：“算了，估计你也不会给我什么奖励，不过为了让你高兴，我还是猜一下吧。”

　　没有回应，只是那个东西被向前推了一点。

　　文林摸着墙壁上的东西，在脑海中描摹颈边之物的形状：“是水枪？”

　　东西又被向前推了推。看来是猜错了。

　　文林苦恼地皱起眉头。他实在想不出是什么，但仍硬着头皮说道：“是汽车模型？”

　　东西又被推进了一段距离，几乎是紧抵着他的皮肤了。文林感到丝丝疼意。

　　“你别这么用力，我会猜出来的，”他一边说着，脑中却白光一闪，福至心灵般一瞬有了结论，“我知道了，一定是……”

　　文林还没讲完，一个声音猛地从前方传来，打断了他即将脱口而出的话。

　　“文林，你在和谁说话？”那个声音大喊，伴随着喘息逐渐向他靠近。

　　这是他万般熟悉的、属于成成的声音。

　　文林抖了抖，一把捋下罩在眼上的黑布，快速转向后方。

　　空无一人，只有昏黄的灯光将他地上的影子拉长。

　　“那是什么？”成成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还没来及站稳脚步，就对着地上某处发出尖锐的呼喊。

　　文林顺着他抖动的手指望去。

　　借助路灯微弱的光芒，他看到地上躺着一把泛着冷光的尖刀，映在那锋利白刃中的，是自己惊恐扭曲的面容。

　　文林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指——在指甲狭长的缝隙里，是一股股粘稠又暗沉的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