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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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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现在饿得的十分难受。
其实自从来到沉香畔,我就没有再挨过打,受过饿。
挨打倒是没什么,在戏班子时我有时唱的不好也常常被罚打手心,只是挨饿实在是让人难以忍受。
小时候养母带着我和二姐四处避难,路过荆州时正遇上荆州大旱,其实我们在的荆州城里并没有发展到处处都是易子而食的惨状,我们又寄住在养母的亲哥哥家,但养母还是在那里没了命,我和二姐也因此流落在荆州。
我那时年龄小,对灾情并没有多少印象,只是从那以后我便再也没法忍受饥饿。
可我今天又再一次遭遇到这种噩梦——被人拿竹节在大腿上抽了几十下,像块抹布似的给丢到柴房,还被告知一天都没饭吃。
我褪下半截裤子在众人面前挨打时都没哭,这时却难过的偷偷抹眼泪。
为什么要这么冲动呢,这明明不是最好的时机。
我也知道如今我只是个卑微下贱的舞女,莫名其妙的冲到戏台下面不被打死已幸运。可我心里又存了那么点侥幸,觉得这中秋佳节,姐姐说不定会参加府里的聚餐,只要我冲到姐姐面前,再告诉她我是她失散多年的妹妹,她一定能记得我的,她一定会抱紧我的。
可姐姐生性冷清又兼身体孱弱,从不参加这样热闹的聚会,主位上空无一人。到时侧席上不少总管门客见到一个活生生的小美人激动的又吵又闹。只有伶人馆的那位总管脸色不大好看,如果我不是那人带回来的一定会被赶出府。
还好只是一顿鞭子加一晚上不吃饭而已,相比我在戏班子时已经好的太多了。
柴房被人从外面反锁了,我坐在冰凉的地上,透过门缝遥望天空的明月,这样的团圆之夜,不知荆州二姐在做什么,或许她也在记挂着我这个不听话的妹妹。
而姐姐她又在做什么呢?她一定……一定和那个人在一起吧。
姐姐以前是京城有名的美人,才女。人人都说丞相之女温柔聪慧,极擅舞,见过她舞姿的都说是如同世外仙子,京城中的世家公子写下了一首首诗赞美姐姐的容貌,无数少年为了姐姐魂牵梦萦。
姐姐最后嫁给了那个人时,婚礼格外隆重,连皇帝都吃了他们喜酒,新郎才华横溢,新娘美貌温柔,天作之合,羡煞旁人。
我又冷又饿,体力不支倒在地上,思绪也慢慢模糊起来,好像回到了小时候,娘亲带我和姐姐去看花灯,我被娘亲抱在怀里,姐姐缠着娘亲买了串糖葫芦,我也闹着要吃,她便将糖葫芦伸向我,我正要张口将顶上那个最大的吃掉,糖葫芦就变成了一只纤细修长的手,那手掠过我的脸颊,我才发现我脸上受了伤,红肿灼热,手的主人竟是那人,我看不清他的脸,但我知道他是来救我的。
他今天还会来救我吗。
他必然是不会来的。
如此月圆佳节,连皇上也不忍分离这一对璧人,早早的放他回来与佳人团圆。
他与姐姐就像书中的神仙眷侣,羡煞旁人。可他向来体恤下人,虽只想与姐姐相濡以沫,却不忘府中众多无法在这团圆节日与妻子相聚的门客幕僚,特意安排了一场盛大的歌舞表演宽慰他们。
我不知其中曲折,白废一场心思。怪不了别人,只怪我自己急于求成。
等我清醒过来时已经回到自己房间了,我挣扎着爬起来,发现和我住一间的相思也不在房里。
相思是府里的乐女,弹得一手好琵琶,她却总是不知足,老琢磨着想让自己的技艺再上一城楼,每每拉着我在房间里练习,她弹我唱,引的下房的仆役们纷纷过来偷看,又有资格老点的嬷嬷管事端了茶过来,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摇头晃脑,颇为惬意。
相思说她这么用心的弹琵琶是打算以后能去教坊当个教人琵琶的女乐,我见她把自己的理想都告诉了我,本着礼尚往来的精神,我便告诉她我以后的打算是与姐姐相认,回到自己家。她当时看我的眼神就像看到了疯子,还刺激我说:“小金鱼,我觉得你还是计划下怎么勾引王爷,当个王府侍妾什么的更实际些。”
不过我是个宽宏大量的人,从不跟她计较,虽然她对我说了这么过分的话,但我还是原谅她了。
外面天色大亮,她的琵琶还在房里,这个时候她不在房里练琵琶那一定是去领饭了。
我便喜滋滋的坐在桌边等她,不一会她就提着食盒回来了,她一见我就问:
“你昨天发了什么疯,突然从台上冲了下去,那台子那么高,你也不怕摔断了腿。”
我才不会告诉她我是下去找姐姐了。
她又继续说“虽然你跳得不好,但你也不用羞愤的自杀呀,只要王爷喜欢看你跳不就好了吗?”
我不跟她一般见识,把食盒里的菜拿出来摆好,今天的菜是炖豆角和白菜焖肉,多么意外的惊喜啊,除了与娘亲姐姐相认外还有什么比肉更美好,废话不多说,直接开吃。
她摇了摇头“你真是……不愧对你的名字啊,这么能吃,和金鱼一模一样。”
我边扒菜边回她:“我才不叫金鱼,我叫瑾瑜,是美玉的意思。”
“不管你之前是什么名字,王爷说你叫金鱼你就叫金鱼,而且你以前在戏班子时,还不是天天被人叫小金鱼。”
”那是外号“ 我强调道”那只是外号不是名字。“
她一副不在乎的样子”你也可以当我是在叫你外号“
我觉得我有必要就这个问题再次郑重的说明一次,正要说,她就打断我
”你腿怎么样了,还疼吗?“
她不说我还不觉得疼,她一说我就觉得两条腿又疼又胀,简直像不是我的了。
“当然疼!你被抽个三十下试试。”
她说:“昨天你实在是不像话,这么重要的日子捅娄子。刘嬷嬷说你是前一天练舞没休息好才帮你圆了过去,不是每次都这么好运的,下次你再犯这种错,可就不是三十下这么简单了!“
说完蹲下来撩起我裙子下摆查看我的腿伤,还不知从哪里变出了一瓶伤药,一边轻轻的给我涂上一边说“这是刘嬷嬷给我的药,涂上这个以后保证不会留疤……怎么这么狠心……给一个舞女的腿打成这样。”
我扒了口饭,恩,相思她是个善良的好姑娘,虽然不太会说话。
和我不一样。
入夜,月亮似乎比昨晚更圆,相思说昨天光顾着担心我了,也没好好过个中秋,今天要补上,她调了道凉拌竹笋,我也贡献出我珍藏了麻辣牛肉干,并上从大厨房拿回来的两个热菜,相思还温了梨花酒,打算在月色下好好庆祝一番。
我拖着病体从屋内挪到屋外,本以为就可以对月小酌,却见相思抱了个琵琶坐在石桌前,横插在我与梨花酒之间,我立刻感觉不妙,忙说:
“今日月色朦胧,正是弹琴助兴的好时机,不如我们先喝一杯,我与你和一曲阳春白雪。”
她斜眼看我“我们先弹再吃。”
“先饮一杯,莫辜负了你刚热的梨花酒,待我们醉意微醺,弹性更浓。”
“先弹再吃。”
“菜都凉了……”
“弹!”
可怜我吃人嘴短,只能屈服在相思的淫威之下。
她试了试音,一串美妙的音符从她手指下流出。我坐在桌边眼看着凉拌竹笋却不能吃,心中悲痛,歌声也显得凄凉。
“月子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几家夫妇同罗帐,几个飘零在外头。注1”
这个歌本是荆州一代的民间小调,总共只有四句,但曲调简单,可以无限循环的唱下去,反正相思也只是要我给她伴唱,我若是唱的太用心反而喧宾夺主。再说她弹起琵琶来没完没了,我现在心思全在凉拌竹笋上,复杂的我也记不住词。
“月子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几家共叙天伦乐,几个飘散在他州。”
周围出现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平时也是这样,只要我与相思一起弹唱,总有人过来听,开始时我们还不太适应,次数多了也就习惯了。
一阵响动过后满满的安静下来,我唱了几段开始觉得奇怪。
平时我们弹唱时总有人喜欢捣乱,比如我想偷个懒,反反复复就只唱一首歌,相思倒是不介意,她觉得这样可以集中练习某一段指法,加深感受……
但旁观的听众就不会这么体贴,嚷嚷着要换一首。或是相思弹的过于悲戚,也有那闲人说“弹个高兴点的”
今天相思的琵琶声悲戚到连我都快声泪俱下了,竟然没人打扰。我抬眼看向门外,正好望进那个人的眼睛里。
他今日穿了一件白色长袍,映在月光下,好像是从天上走下来的仙人。
我立刻跪下,相思也跪在我身边,同我一起喊了声“参见王爷。”
我不敢抬头,今日我一整天都窝在房里养伤,没有洗头也没换衣服,身上只披了件洗的发白的棉衣裳,容颜憔悴,不敢面君。要知道以前他召我去跳舞时我都是梳妆打扮,换上若隐若现的舞衣,就算舞跳的不是顶好,也算是赏心悦目的美人儿
尽管我羞得想要立刻躲进屋子里,却无法让旁人却没办法对我感同身受,相思在一边对我挤眉弄眼。
他叫起我们,我依然低着头,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柔和“倒是我扰了你们。”
我不说话。
相思偷偷掐了我几下,见我不动,便答道“有王爷欣赏是婢子们的荣幸。”
他坐到我们桌边,自顾倒了一杯梨花酒“你们继续,不用管我。”
相思立即摆好姿势冲我笑。
笑屁笑啊,我想去换衣服啊。
我磨磨唧唧的踱步到那人旁边坐下。这次相思弹了曲《相见欢》。
一曲终了,我自觉唱的非常好。
其实我本来就是擅长唱曲,在戏班子时我虽不用登台唱戏,但也是跟着荆州最有名的青衣商鸿光打杂学艺,很多人多说我有天赋,是天生吃这口饭的人。商鸿光也总劝我多加练习,虽然我现在长得漂亮,可以以色待人,但将来年老色衰时没有别的谋生手段时不至于没有依靠。
后来我们在某家府邸搭台子为一位公子庆贺及冠,我当时混在里面滥竽充数跳了群舞,不幸被某一公子哥调戏,那人当时也在场。他出手救了我。
我知他是姐姐的夫君,也知如果被他收入府中便能与姐姐相见,但我起初并没想到会是以这样的方式。
他一手将我护在怀里,神色淡然的看着那醉酒之人,开口道“……兄,你醉了,该出去醒醒酒再回来。”不急不躁不争不辩,一句话便将那登徒子赶出席外。
我趴在他怀里,闻着他身上谈谈清香,觉得自己也要醉了。下去之后又见到他在席上与人赋诗博辩,都能拔得头筹,觉得这个姐夫果不负盛名……配的上我的姐姐。
又觉得就算以后我与姐姐共侍一夫,他也配得上享受这齐人之福,只可惜我不争气,后来入了府,我并没有如愿的当上他的小妾,而是作为舞女住进伶人馆。
他有时会叫了我单独跳舞给他看,却都是他在暗我在明,他周围还有服侍他的下人,我不敢冒然行事。
这次他见识我最拿手的歌喉,一定会被我迷倒了吧!
我偷偷的望了那人一眼,他眼神游离,仿佛在想别的事情。他不说话,我和相思都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毕竟我们两个都没有陪客经验,这样一来气氛就有点尴尬。
相思偷偷在桌下踢了我几脚,我只好娇声细语道“小女唱的可还好。”
他回过神来。
他仔细的端详了我一会,垂下眼睑,忽然笑了起来,这一笑就如冬日朝阳般温和绚丽,我的心突突一跳,赶紧用手捂住胸口:天哪,这真的是凡人吗。
他扬声“来人。”
天上飞下一个黑衣侍卫,我们这个小破院子也能有人飞着进来了,真是不容易啊。
“吩咐下去,今晚这位……姑娘,来前院服侍。”
来前院服侍,来前院… 来……
明明我没来得及喝酒,可我这会真的要醉了。
我任由前院的嬷嬷将我洗涮干净,披上轻薄的薄纱,还熏了香,领到他的卧房前,灯光昏暗的房间里,他坐在床上,手持一卷书。
我走到他面前,发现他手上的书拿倒了,他不看我,盯着书一副看得入迷的样子,他……不会是在害羞吧。
他只从大婚后就只有姐姐一人,也没有任何风流韵事,难道是不知道怎么对待侍妾?
我心里开心的冒泡,缓缓抽走他手中书,柔声道“这么暗的光……王爷小心伤眼。”
他扭开脸,我蹭过去,非要他看我不可。
他躲不过我,只得转回头亲了亲我。我全身发抖,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他褪下我的衣服,他很高,我靠在他怀里只能勉强碰到他肩膀,我闻到淡淡的清香,不知从他身上还是我身上传来的,我几乎无法思考。
过了今晚,只要过了今晚。我就能与姐姐相见,她一定能第一眼就认出我,我不求傅家二小姐的身份,只要能和家人团圆
他却停下了,我衣衫半褪,头发凌乱,眼神迷离,而他眼神清明,没有半点情欲。
我清醒起来,突然觉得自己很难过,他竟然不愿意碰我。
我想他并不喜欢我,我只是一个舞女,没有任何可以让人高看的地方。就算会唱歌又有什么了不起,不过是……不入流的把戏,他见过姐姐这样的高岭之花,有怎么会俯就我这种小野草。
他开口对我说:“对不起”
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
“我这就让人将你送回去。”
我不想回去。
可这些话我都说不出口,只能化作眼泪流下。
他将我衣服穿好,系好腰带,但我穿了一件薄纱,刚刚那样一番后,已经满是褶皱,估计看上去依旧靡乱,他叹了口气,转身拿了件长衫披在我身上。
最后叹了口气,唤来侍卫将我送回伶人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