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内殿 ...
-
壬戌年三月初八仲春桃始华
坤宁殿东寝阁，早春夜间微寒，寝阁内置一硕大暖炉，燃河阳贡蜡，分列一百二十支，其间又有龙涎香灌入烛心，幽香沁人肺腑。
赵诚贵跪在阶前，地寒露冻，虽有暖炉焚香，仍然双膝冰冷。
层层垂帘之内，一女子言道：“我今日招你前来所为何事，你可知道？”
赵诚贵恭然答道：“请母亲大人明示。”
女子道：“前日你那故妻之事可置办妥当？”
赵诚贵答道：“早已安置完了，小儿本与她已无关系，此次更是了断干净了。”
女子道：“近日得报，又有人察访赵与莒的事情，先是从一个权户部侍郎和两个中书舍人哪里传出来的风声，现在已经追问到户部尚书阎修崎那里了，这又是怎么回事？”
赵诚贵汗如雨下，道：“孩儿知错，恐是不知何处走漏了风声，孩儿定当速速查清。”
那女子道：“不但要查清，还要杜绝！已经到了从二品大员那里，保不定哪天传到圣上耳朵里去。要知道，我今日可以让你从乡间小子赵与莒，变成圣上的干儿子赵诚贵，他日我也可以轻易让你变回一无所有的赵与莒。”
赵诚贵连声答道：“孩儿知道……孩儿知道。”
那女子又柔声说道：“倒也不是我太过狠心，毕竟你有今日，我和史相公都担着干系，万一事发，对谁都不好。我也是真心疼爱你，将你当自己孩儿一般，说得重话，却也是为你好。”
赵诚贵答道：“母亲大人对孩儿的好，孩儿铭记于心，将来孩儿必将孝顺百倍，请母亲大人放心。”
女子道：“好了，我也乏了，你速去处理干净了罢。”
赵诚贵道：“母亲大人请保重身体，孩儿告退。”
………………………………分割线……………………………………
从临安清波门出城，就是西湖，遥望对面，便能看到雷锋塔，《西湖三塔记》中有三个女妖精：白蛇精、乌鸡精和獭精。其中由白蛇变幻的白衣娘子在西湖上迷惑男子，害死了许多人命。后来被奚真人擒获，便镇压在这雷锋塔下。
清晨雾起，西湖上烟波浩渺，也就能见丈余水面。水鸟穿梭，撩起层层涟漪。湖畔桃花盛开，若红霞漫天，大风吹过，便片片和风起舞，打着旋、上下翻飞。
南宫绝立于湖畔，身边人群络绎不绝，进城、出城，采买、贩卖……可她心中依然宁静如夜。
五百年前，也是这西湖畔，也是这样的桃花盛开。她第一次遇见蒋崇德，细雨迎面，鲜血尽染，当日之拔刀相助，今日之天人永隔……那时还没有雷锋塔，也并没有《西湖三塔记》白衣娘子的传说……
究竟她是他的幸？还是他的劫？
身后有人亲拍其肩，回头看，却是秦璃罩于斗笠中微笑的脸。
“你在湖畔赏景？”他问道。
“回忆过去，”南宫绝道，“几百年风雨，这西湖之颜色也大不若前。”
秦璃踱步到她身前，道：“以前如何？当日又如何？”
南宫绝道：“以前这里无塔，也无如此繁华，清冷的湖面只有桃花。我在这里救过一个人，却也算害过一个人。”
秦璃道：“若是想说，我便洗耳恭听。”
两人挑一大石，并肩坐下。
南宫绝悠悠道：“说来你也可能无法了解，其实到了今日，就只剩下常常想念，想起来会遗憾会愧疚，也会流泪。”
秦璃道：“你喜欢他？”
南宫绝道：“喜欢？应该是喜欢的吧。”
秦璃又问道：“他是怎样一个人？”
南宫绝道：“书生，一个文人而已，不会武功，也和江湖无关。”
秦璃好奇道：“没想到你会喜欢上一个书生。”
南宫绝笑道：“我也没想到，只是不再寂寞了。”
秦璃一拍大腿，叹息道：“寂寞真的很可怕。”
南宫绝道：“莫非你也知道寂寞可怕？”
秦璃道：“怎么不知？没有人愿意和我说话，认识的也好、不认识的也好，人人都只会看着我，却从不和我说话。我问他们什么，他们都老老实实回答，多一句的话都说不出来。后来厌烦了，看了他们那些个傻样子，我也不想多语了。”
南宫绝心中好笑：“你这也算得是寂寞？”
秦璃道：“当然算得，唯一和我说的上话的就是我弟弟，可惜他话极少，常一日不出一言，我寂寞的紧啊！”
望着原处渐渐散开的云雾，阳光穿透云霞，西湖全貌渐显。
南宫绝悠悠道：“你可曾有过那种害怕？害怕周围的人心中所图？若我索性瞧不出来便罢了，偏偏我都能看出他们个个全都心怀城府。这种要防备的寂寞，真真令人活着都害怕。”
秦璃叹道：“这倒没有，能让我害怕的事极少，能让我在意的人更少。”
南宫绝望着他，叹声道：“这便是了，也许诚如你所言，不在意，便不会害怕，也不会寂寞了。”
秦璃道：“那个让你不再寂寞的人后来如何了？”
南宫绝道：“死了，算是被我杀死的。”
秦璃问道：“那又是为何？”
南宫绝道：“因为我还是害怕了，害怕他和那些人一样。”
一瞬间两人无语，湖面微风，垂柳拂面。
片刻之后，秦璃开口道：“那你其实还不够喜欢他，他也未能让你真正的不寂寞了。”
南宫绝哑然无语了。
“毕竟过了五百年了，而今想他又有何益？”秦璃道。
南宫绝叹道：“这西湖已变、人也已变，我究竟还是不是当年秦佩岚，都已经不确信了。但终究我是亏欠于他，知道无益却不免想起。”
秦璃道：“十多年岁月，我便已不是当日之懵懂小儿，况五百年呼？今日你在这湖畔，物似人非，世事已变，何须纠缠于前朝过往？我不喜你前日所说：‘今生今世，还有什么值与不值？’我不知道你的往生往世，却认识今日之南宫绝。跟了你这么久，总见到你繁琐于立于何身的问题，面上常忧郁、常寂寞，却从无真心笑过。我就想不通，这有何差别？你是秦佩岚也好，南宫绝也好，就像你说的，你两人的记忆兼有，那么你做你自己便好，过去的忘记了，就没有了。五百年的时间，除了记忆，还能剩下什么？”
南宫绝目瞪口呆，茫茫间又似有条路渐渐在她眼前延展……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内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