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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六章 ...

  •   欣婕妤眼中,是楚望翾布满伤痕的脊背,新伤旧疤叠加在一起,暴露在外的地方,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肉,触目惊心。

      “六皇子殿下,您的母亲真是女中豪杰。”略带讽刺地开口,盯着楚望翾的眼神却流露出悲戚。

      楚望翾身子一僵。

      他对他的母亲了解甚少,但十八年前的那一场变故却不甚清楚。虽然那时他年纪尚小,李公公没忍心全盘托出。在这宫中,能告诉他这些的只有李公公,而李公公不愿说的事,大概其他人更不会对他说。就当他以为,他永远不会清楚十八年前到底是怎么回事时,他的父皇告诉了他,他依旧记得那时父皇的神色,不掩恨意的目光狠狠剜向他,攥紧的手掌恨不能将他掐死一般。那年,他才知道,为什么他做得再好,他的父皇都不会给他一个赞赏的眼神;为什么他多么听话,他的父皇都不会给他一个好脸色。当他得知这一切后,身子像被抽空了力般,愣愣地跪在琰钦殿中,承受着来自他父皇的怒火。

      “六皇子殿下,当年我四岁,虽少不更事,却恨透了你母亲。”一阵寂静过后,欣婕妤终于开口,恨意不加掩饰,“不仅是我、我们一家,全天下的齐国人都恨透了你母亲,可光恨又有什么用,你母亲虽然没有了陛下的宠爱,没有了齐国尊贵的妃子身份,但她还是陈国的戚璃公主,享尽荣华富贵,逍遥自在。而我们,却在失去亲人后痛不欲生,在无尽的悲痛中,强迫自己活下去。”言语之中,透着一股悲凉。

      楚望翾终于转过身,撑着草席,吃力坐起,右手轻轻搭在右膝上,垂眸,俨然一副表面悠闲的景象。可他自己知道,他心中远远不如表现出来的那般镇定平静。

      母债子还,在这大齐国,早已成了一条定律,这么多年,他怎么会不知道那些大臣对她甚至是他的恨。

      楚望翾嗤笑:“何止是你们一家,整个郢安城,有谁不恨她,不恨我?”抬眼,直直扫向面前的女人,眼中自嘲笑意泛起,“可是,你这个信息一点用都没有。”

      欣婕妤心中气愤,果真和他母亲一样,不识好歹,难怪三天两头地被陛下往地牢里送。

      “你果然是那个女人的儿子,一个德行。”

      楚望翾笑意一凛,冰冷的目光打向欣婕妤,欣婕妤一惊,生生吓了一跳。

      “陛下不喜欢不听话的女人。”

      不明不白的一句,司玫听得糊里糊涂,却足以让欣婕妤领会。

      欣婕妤气闷,却依旧保持着良好的教养,敛下眉间怒意,勾起红唇:“陛下,也不喜欢不听话的儿子。”

      楚望翾并不惊讶欣婕妤的故作泰然,毕竟楚懿臻的女人,能做到私探地牢这一步,肯定不简单。

      楚望翾挑了挑眉:“如你所见,不听话的下场。”

      “呵,六皇子殿下所言极是。”欣婕妤冷笑,“不得不说,陛下很偏心。”

      楚望翾沉默,任由她说下去。

      “在宫中四年,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的身份,直到前两日,我才知道,原来,六皇子殿下是戚璃公主的儿子,从前只道陛下对六皇子殿下有偏见,现在看来,不是偏见那么简单。”

      欣婕妤微微屈膝,视线与楚望翾齐平,打量着那精致的面容,低声说道:“陛下,一定很恨你吧。”

      不是疑问,是陈述。

      眼前的女人青螺眉黛长,弃了珠花流苏,三千青丝用一支雕工细致的梅簪绾起,簪花细细点缀,淡上铅华。黛眉开娇横远岫,绿鬓淳浓染春烟。

      鼻尖萦着若有若无的苏合香,楚望翾皱了皱眉,身子向后退了退,“在下的事不劳阁下费心。”

      欣婕妤捕捉到了他的动作,心中冷笑,直起身,凝视了几秒,突然开口:“我姓冯。”

      仅仅三个字,却似在楚望翾的脑海中投了一枚炸弹般,他猛一抬头,视线撞进那笑意已不见,只余恨意的眸光。

      定了几秒后,“你父亲是冯识。”

      不似询问,更似笃定。

      欣婕妤没说话,默认了他的笃定,接而目光转向别处。

      当年不幸遇害的十一位大臣中,冯识一名赫然在列,他之后也私下查过,十一位大臣的名字直至今天依然历历在目。

      楚望翾轻叹了一口气,“抱歉。”

      千思万绪最终只化作一声抱歉,无力之感涌上。

      十八年前的那场变故,毁了多少本该幸福美满的家庭,几乎覆了泱泱齐国。他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但却从未习惯生死离别。每每手刃一个敌人,亦或是一个罪臣,他都会在夜深人静之时,眼睛发涩,沉默良久。

      若是十八年前,他有选择的机会,有阻止的能力,他一定不会让那场变故发生,尽管那是他的亲身母亲。可是,十八年前,还是襁褓婴孩的他,不能选;之后,他选不了;而现在,他没得选。

      欣婕妤一腔愤恨。她父亲的命,千万人的命,他们一家的幸福,千万百姓家的幸福,就在一夕之间,荡然无存。而始作俑者的儿子却只道一声无足轻重的“抱歉”,呵,真是可笑!

      “六皇子殿下,我真是羡慕你。”

      楚望翾讶然:“羡慕?”

      十八年来,血缘上,他是齐国尊贵的六皇子殿下,而情感上,他却是十恶不赦的罪人。

      他的父皇,万人之上的昭宣帝,视他为仇;他的母亲,传闻中的戚璃公主,弃他而去,偌大的皇宫之中,给过他温暖的恐怕也只有李公公、沈公公、小路子和印月。稚子何其无辜,布衣百姓都懂得的道理,在冰冷的皇宫之中却不曾适用。

      “是,羡慕。”

      楚望翾投去疑问的眼神。

      欣婕妤目中已泛起了水光:“从未得到总比得到了再失去好。”

      楚望翾苦笑。欣婕妤是大家闺秀,待字闺中时,自是备受宠爱,突然有一天,这样的日子不复存在,任谁都难以接受。而他,生来便是罪子,在锦衣玉食的天家,却连寻常百姓的孩子的待遇都未曾体验,自然不会懂得受尽宠爱的滋味。

      身上的伤又开始叫嚣,几滴冷汗从额角滑落,他的骄傲不允许他在外人面前表现出一丝脆弱,只能拼命克制住颤抖。

      “娘娘,时辰到了。”显然,察言观色是一个侍女必须具备的本领。

      混沌之中,楚望翾依稀感到空旷的牢房中只余他一人,像以往每一个深夜那般,兀自舔伤。

      四日过去,宫中看似太平的背后,不知涌动着多少杀机与不轨。地牢里,每至酉时,规律而又清晰的鞭打声日成不变。

      昏暗的刑房中,一小支蜡烛是唯一的光源,映在楚望翾惨白的脸上。行刑的狱卒面无表情,显然早已习惯这血腥的场面,受刑的少年双手被铁链紧缚,手腕处磨出的伤口血迹斑斑,破损的黑衣堪堪掩盖着一身斑驳的伤口。少年如同牵线木偶般,身子随着鞭子的抽打左右晃动,若不是胸口微弱地起伏着,真如一具被吊起来的尸体。

      一百遍毕,狱卒扔掉绞满碎肉的鞭子,甩了甩手,提起一直放在一旁的水桶,劈头盖脸地浇过去。冰冷的浓盐水刺激下,伤口泛白,皮肉外翻,一阵剧痛袭来,楚望翾悠悠转醒,眼里出现的是狱卒的重影。有气无力地甩了甩头,水珠洒落,依旧昏昏沉沉。

      五日以来,辗转在刑鞭之下,他没有一句求饶,没有一声呻吟,再受不住时,也只是安静地晕过去而已。

      狱卒见他醒来,上前解开他双手的束缚,早已见惯此般场景的狱卒,也在目光扫过那副斑驳的身躯时不禁皱眉。

      骨子里的骄傲不容许他就此倒地,在狱卒的搀扶下 ,楚望翾稳了稳身子,便不着痕迹地避开。然后,缓缓走向牢房一角,坐回原来的地方,双手环膝,将脑袋埋进了两膝之间。

      狱卒有些不忍,可皇家的事不是他们能妄加揣测的,他也只能装作什么也没看见,公式化地执行着交给他的任务。

      天气已慢慢回暖,阴暗的地牢里却感受不到一丝暖意,生生寒意与无法忍受的痛同时袭击着角落的少年,此时的他,再没有平日里的傲气,他不再如平日里以一挡百的裴令阁阁主刀枪不入,单薄的身影像一个被父母抛弃的孤儿,不堪一击。

      然而,他不就是被父母抛弃的吗,连孤儿都不如呢。

      浑身的痛感让他只想晕过去,可越想晕,脑子却越来越清醒。

      呵,现在的他竟连晕过去都不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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