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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二十四、一锅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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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露馆的板壁不隔音,饶是吴是非在袁恕跟前三缄其口,没出三天,袁恕仍旧知道了她在小客室里的“壮举”。为此,吴是非很有些怨怪廿一公子梁如栩。
根本上,吴是非见人从不会第一眼先分好坏,属于没心没肺后知后觉,可一旦叫她觉出人品有问题绝对正面怼他没商量的性格。因此入馆至今,她对梁如栩的印象始终很淡,小本儿上的描述都一笔带过,归纳为:个儿矮、声细、娇滴滴爱哭,备注上添一句“不好捏”。她所谓的捏就是捏脸,好捏的比如肉嘟嘟的骆隽,还有孕后吃胖了的孟虔,不好捏的则分为不易亲近与太瘦没肉两类,而梁如栩是唯一既不好相与又没肉的一个。用吴是非的话说:“八字不合,没法交流!”
却偏偏是这个她很有些敬而远之的廿一郎,极黏袁恕。头几个月袁恕病着倒还收敛,自打袁恕复牌,他自己又与人结契点绛后,精神头越发消沉也酷爱往袁恕屋里钻了。吴是非见他十次有九趟在长吁短叹,甚或暗自垂泪,看袁恕跳《烛心》每回都哭,听五爷说演义底下笑声一片,就他居然也能听得眼泪汪汪。总之世说女人心海底针,吴是非眼里梁如栩的心简直是海底的牛毛,别说捉摸了,连是不是沉在海底都不知道,保不齐随着洋流漂啊漂的,就漂去宇宙洪荒世界尽头了。
也正是这位廿一郎,当日小客室内荀晚华身体不适叫吴是非搀走后,他却不知道触了哪根多愁善感的弦儿,也哭着跑了出去。任是小骆隽追着喊着叫他当心身子,也不肯停下,直奔回房里顶上门,一个人闷了好久。听骆隽后来告诉,屋内伺候的僮子隐约听见他自言自语过一句:“有个知心人在身边疼着,苦日子也能好过些。”
吴是非想,这人大约还是寂寞,想家,想要个疼他懂他的人陪在身边。
“那弥秀对他不是挺好的?是他不待见人家,不识好赖!”
听吴是非嘀咕抱怨,彼时袁恕倒是打个圆场,替梁如栩分辩:“也怪不得他!弥秀和廿五最小,大家都会宠着他们些,加上弥秀伶俐会讨人喜欢,人缘自是好。小时候弥秀可没少恃宠而骄,一样功课没做好,其他人受罚,师傅们单饶他一个。相比之下,廿一性子就犟了许多,少圆滑,他又不爱说,心里委屈也只憋着一个人生闷气,弥秀还总捉弄他,自然是亲不起来。”
吴是非听完不无意外:“弥秀小时候那么熊啊?”
袁恕好笑道:“如今不还是无法无天的么?”
吴是非想了想,回忆起董执对骆隽的纵容,便也觉得这小子素日的确有些跋扈。
“唉,看来可爱才是万金油啊!”吴是非慨叹一声,转头看见袁恕哀怨的眼神,忙补一句,“不过在小禽兽这里,大美人才是天下无双!”
结果说笑一阵,吴是非也就对白天梁如栩来探病哭哭啼啼说漏嘴的事不怎么生气了。
又及,与频繁往来的梁如栩正相反,原先关系亲近的荀晚华这段时间却少来了。虽说当天他实在伤了胎气,将养了小半个月。不过好了之后也不见他如常走动,甚至房门都少出,最多舞戏台上露个脸吹奏几曲,或者在屋内接待金主曹官人,其余时候就是关着门,谁也不见。
有几次,吴是非代卧床的袁恕前去探望,顺便带上自己做的点心,荀晚华倒是肯让她进去。两厢一照面,吴是非惊见他素颜寡淡,形容清减,唇上亦少血色,不由叹道:“何苦作贱自己?”
荀晚华屏退了僮子,只与吴是非直抒胸臆:“不这样,只怕他不知收敛,继续胡作非为。到底是我错了,待错了他,没有好好把他拉回来。”
吴是非苦笑:“我瞧他这些日子可是更疯了,成天陪客人喝得烂醉。他这样,你就舍得?”
荀晚华红了眼,垂下睑,话音哽咽:“不舍得又如何?再苦再难,也得他知错才好。不然容他这一回,以后只会变本加厉。”
“唉,其实你该知道他为的什么!”
“那根本就是没脑子的无稽之谈!我早劝过他,大家都是兄弟,一道受苦一道享福,没那么多阴谋阳谋争来争去的,安分过日子就是了。可他呢!以前针对霈英,现在又害十九,还叫十六替他背黑锅。真是无可救药,无可救药!”
荀晚华说着便气滞眩晕,一头栽下去。幸得吴是非在旁救急,揉穴喂水,侍弄了好一阵总算叫他缓过来些,却是什么话也不想说了,尽是落泪。吴是非明白这回二人心结扣死了,短时间内恐是难解,荀晚华孕中情绪不稳,暂时最好莫强求他改变心意,于是只好声安抚他几句,再不提十七的事了。
如此,权且风平浪静地度过。一天一月,很快便近了年关。
腊月岁尾,该祭的祭,该藏的藏,伶人们也惯例封箱拜祖,静待来年新气象。
往年,繁露馆会在腊八节后锁上舞戏台,降灯笼收花牌,歇业扫尘,迎接新年。孰料今年的热粥尚来不及入口,卡着腊八节前一晚,大半夜里整馆的人都不敢睡了。
荀晚华阵痛发作,足月将产。而本来差着二十多天才临盆的孟虔也凑热闹,突然早产。董执安排了诸项事宜,拖着一身疲惫未去歇息,却径直来了袁恕屋里,不等坐下劈头盖脸先数落了他一通。
袁恕披着裘氅抱个怀炉坐在被中冲他微微一笑,眸光黠慧:“二哥与赵官人的事,我确实知道一些。至于十三哥与十七,还有人不知道么?”
董执在吴是非摆好的座敷上坐下来,摇摇手拒了热茶,指节用力抵了抵眉心,哑声道:“你清楚我指的不是这些。”
袁恕摸了下鼻子,终于不再装傻。
“二哥不是十一哥,赵官人是真心的。”
“哼,好真的心!”董执好气又好笑,“真到情不自禁,八个多月了入女穴,羊水漏了一褥子。好得很!”
“噗——”吴是非捂脸疯笑。
袁恕也笑,还嚼戏话:“这样看来二哥恐怕还比十三哥生得早呢!可喜可贺!”
董执瞪他。
吴是非赶忙又接:“董爷辛苦!好在那两位大官人都别有用心,没要求分娩日的特演,爷可以少劳点儿神。”
董执深吸口气,抬手扶额,直觉头都大了,有气无力道:“行里结对子的事司空见惯,十三跟十七的事我一直都默许。可现在十七不肯离开产室半步,十三又与曹霂林私下约定为曹家生男丁,他也坚持要陪产,两人几乎动起手来。一团乱,全是胡闹!”
“什么?”袁恕当真诧异,“曹霂林居然……他家中妻妾不少,怎么想出来拜托小倌儿续香火?太荒唐了!”
吴是非也蒙了,眼张得老大,惊呼:“他是看上十三爷了么?索性收房不得了?本朝律又没禁娶男妾。”
董执冷嗤:“哼,哪里是看上十三!他年近五十膝下无子,找了个风水术士占卦,说他前世不积德今生命犯阴鬼,注定无子。要化解,就只能找阳体之人为他孕子。”
吴是非嘴角抽了抽:“这风水师挺有想法的,呵呵——”
袁恕亦感无稽:“十三哥如何就答应了?生儿生女,这岂是说得准的?”
董执吐出长长的叹息:“十三一开始也没答应。曹霂林信誓旦旦说术士给批过,按方位、时辰,十三符合一切条件,不会有错。他还私下给十三加钱,保证万一不是儿子也不纠缠寻衅,更不会要他把钱退还。”
“难怪十三哥竟同意了。”
“可十七不知道。”
吴是非心头一激灵,忙问:“十三爷的钱去哪儿了?”
董执睨她一眼,苦笑:“你倒是了解他。”眉间紧了紧,喟然道,“钱在我这里,全给十七抵卖身契了。”
袁恕凉凉地看着他:“抵了几成?”
“折成日子,约够十年。”
吴是非豁然起身朝外走。
董执幽幽道:“别去了!我劝了曹霂林在隔壁屋里等着,让十七陪陪他吧!两人也好多日子没在一起了,都想啊!”
“我去看看二爷。”吴是非没转身,瓮声瓮气,“老刘一个人忙不过来。”
说完,便移门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