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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二十三、丑话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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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折腾一夜,也服过药本是渴睡,但仿佛灵犀有牵一般,吴是非出去没多久,袁恕就醒了。依恋依赖好像化为了生理上的本能,可以感知距离上的亲疏,睡梦中也会焦虑,患得患失。而这种情况自小妮子来了后一直有,不过袁恕从未与她讲过,不想徒增她的烦恼。并且,他其实挺喜欢这样不可理喻的羁绊,总能及时晓得她在不在,思念从不在眼前的那刻开始,莫名有些自虐的甜蜜。
所以吴是非悄悄进来他是知道的,故意合眼作寐,假装睡得沉。
“唉——”少女的指腹有些冷,小心翼翼抚过他眉骨,寥落地叹了声,“看样子以后我还是跟公子拴在一起好了!”
袁恕眉峰一耸,睁开了眼,看见吴是非顽皮的笑容。
他也笑:“怎知我醒着?”
吴是非头一歪:“不告诉你!”
“一直都知道?”
“嗯!”
“为什么今天想起来拆穿我了?”
“因为我要算着公子真正歇息的时间,保证你睡饱睡足了,这样对宝宝才好嘛!”
袁恕显得失望:“原来不是为我。”
吴是非皱皱鼻子:“咦——酸溜溜!”
袁恕抿嘴不说话。
吴是非俯身凑过去,在他眉睫上落一吻。
袁恕还是露出委屈的眼神。
吴是非乜斜坏笑:“才好些啊,别给亲出火,老刘非打死我不可!”
袁恕孩童样瘪瘪嘴,终究妥协了,满足地笑一下,问她:“乱哄哄听见一耳朵,是你救的场?”
吴是非一改往日给点儿颜色就开染坊的得意劲儿,居然羞赧地埋下脸去,嘟囔着:“快别提这茬儿了,我都被十六爷笑半天了。”
“为何?”
“那正好他坐后头抽旱烟呢么,我抢了烟杆过来猛吸一口,呛得我眼泪哗哗流。上台后被人误会我真情流露,还有客人问今儿伴舞的是哪个新来的小倌儿,要包我,给我吓一趔趄,差点儿跪在地上。”
袁恕听得一知半解,只觉有趣,于是吴是非把自己最后那段急中生智的“烛熄”巨细靡遗描述了一遍。袁恕咯咯笑:“这口烟吐得好!也亏你想到了,不怪十三哥老撺掇你去学舞,果然有才。”
吴是非忙摆手,头摇得拨浪鼓似的:“唔、唔、唔——快饶了我吧!公子是不知道,一上台看见底下乌泱泱一片,我腿都软了,耳朵里嗡嗡响,心差点儿没跳出来。再说了,这主意可不是我想的,全是上回时爷怼我说天亮啦,蜡烛灭啦,我冷不丁想起来,就加了这么一出。要夸你们夸他去,我不贪功,打死我也不要来二回了!”
袁恕听出点意思,促狭道:“改叫爷了?”
吴是非撇撇嘴:“他给公子抱回来的,小小感激一下。”
“喔?”袁恕这一声拖得意味深长,“只是因为这样?”
“就这样!”
“你方才出去不少时候呢!”
吴是非咂咂嘴,不情不愿道:“他把单行舟给揍了。”
袁恕有些意外:“为什么?”
吴是非嘿嘿一笑,故作高深。袁恕威胁要起来自己问去,吴是非服软了,老老实实把小客室内发生的事告诉了他。
袁恕失笑:“原以为那货就是有钱人臭德行,这样看来倒是个少见识的土鳖,横冲直撞碰南墙了。”
“哪里是南墙哦?分明铜墙铁壁,屎都要撞出来了。”
袁恕蹙眉:“又说恶心话!”
吴是非一脸嫌弃:“是他人恶心好不好?犯时爷手里,活该他死得难看。”
袁恕蓦地慨叹:“唉,不知恩伯如何办他!”
“怎么公子还心疼了?”
“不是!”袁恕翻身仰卧,望着顶上,“我是想,他的家人……”
吴是非也叹,叹得恨铁不成钢:“你就心软吧!还有老董,你们一个个都心软,连时舜钦都是,全纸老虎。哼!”
“那你说该怎样处置?”
吴是非瞪起眼:“打啊!往死了打,打出屎!”
袁恕失笑,弹她额头一下,嗔道:“再提臭肥就给我出去,少熏我!”
吴是非吐吐舌头:“我出去公子该睡不着了。”
袁恕捏她脸颊:“就嘴皮子能翻,到了还是个嘴硬心软的纸老虎。”
吴是非不闹了,往他怀里一钻,搂搂抱抱,快慰道:“反正他欺负不了公子了。你是我哒!”
袁恕轻轻“唔”了下,顿觉睡意昏沉。
然而这一趟踏踏实实睡到半当间儿,还是像脑子里那根灵感的弦被无端拨弄一般,扯着袁恕又惊醒了过来。睁眼一看,吴是非果然不在近前,唤一声,无应答,显是出去了。犹豫着要不要违背医嘱起身下床去,一转头,蓦见枕边用镇纸压着枚短笺,上头是特征鲜明的吴是非的飒烈笔迹,粗大简洁地写着:练拳去,打倒时爷!
袁恕莞尔,便还放心地躺下了。
但其实,吴是非并没有练拳去,虽然她心里真的是想打败时舜钦的,也确实跟时舜钦在一处,不过不止他俩。大早上的,董执、孟虔,加上几位阴身儿的小倌儿,另有吕昂和十六郎裴筱岚在列,一众人聚在小客室里,听吴是非“聊”些要紧事。
“没凭没据的,谁也不会认,我就不指名道姓惹无谓的口舌之争了。”如此的开场白很有些叫人摸不着头脑。吴是非目光徐徐在各人面上扫一圈,最后直望着董执,淡然一笑,接着道:“一句话,再有昨日那样子阴损使坏作害我们公子的,我保证他活着每一天都被人操到生不如死。”
其余人着实惊了一跳,既为她所言之事,又被她恶形恶状的阴狠吓到了。
唯有董执和从来少有情绪外露的时舜钦不动声色,仿佛早有所料般。董执更平静地问她:“十九自己清楚么?”
吴是非耸耸肩:“依公子的秉性,猜到了也不会说。”
董执颔首:“嗯,确实!那么你找到害人之物了?”
吴是非自怀里摸出块帕子,小心打开来,里头是一小撮旱烟叶。
众人不由得看向此间唯一嗜旱烟的裴筱岚。他也大方承认:“确是我这里讨去的。”
孟虔蹙眉:“什么意思?十六的烟叶莫非——”他倏有所悟,吃力地想要起身过去仔细验看。
吴是非忙摆手叫他勿动,直说:“二爷也是有身子的人,可别碰这倒霉东西。”
董执同样明白:“里头混了什么?”
“哎呀,倒是好东西咧!”裴筱岚也是个好打趣的人,跟吴是非对了对眼色,摆出一副吝啬贪婪样,“滴了白松香油在里头。就那么一丁点儿,我鼻子不好,不是一头扎进去使劲嗅,压根儿没闻出来。我说这两天咳嗽好些了,也不知是哪位孝敬我的,真是该好生道个谢!”
此言一出,阴身儿们纷纷下意识捂住口鼻。骆隽人小却很体贴,自个儿憋住气,两只手倒着急糊上了身边廿一郎梁如栩的脸,生怕他闻见一星半点。但梁如栩似乎不太领情,反搡了他一把,将脸别向另一边。那边厢,垂坐在董执身后的时舜钦也动作迅速地抢上来护住了孟虔,惹得吴是非暧昧地挑了他一眼,缩起脖子讪笑着:“抱歉抱歉,我赶紧收起来!”利索地把帕子包紧,又给揣怀里了。
董执瞥了眼裴筱岚,偏离正题先嗔了他一句:“你也趁早戒了吧!又不是什么好东西。岂止鼻子不好?舌头也早麻了。哪天给你个毒/药都照样当糖吃。”随后看向吴是非,“你既知道是谁,不如指出来,认与不认的,本座自会给你交代。”
吴是非摇摇头,轻松道:“不必,我比较喜欢有问题自己解决。今儿把大家请来,就是想当面锣对面鼓把话说开,董爷给做个见证。”
董执眼角抽搐:“你倒会使唤人。”
“不敢不敢,小女是不想麻烦董爷出手嘛!”说完眯眼嬉笑,又坐好些,丑话说到头里去,“当着董爷的面,我不骂娘,方才那句却不是随意吓唬人的狠话。就想说干嘛呀?有脑子没?这里是南风馆,大家都是落难人,还这么互相戕害的,演宫斗、宅斗呐?争谁的宠?董爷?娃都不是他的,坏了生意反叫他破财,这位兄弟,您到底是跟我们公子不对付还是存心跟董爷过不去呢?想清楚再行动成不成?”
说完四下里又扫一遍,鼻头里哼了声,捏捏指节,习惯性歪嘴痞笑:“得嘞!我说了不会点名,自然也不想追究您的动机。总之您记着我的话,斟酌清楚再决定要不要跟我斗。别忘了我因何而来,又做过些什么。再提醒诸位一遍,我是光着脚的,人生至此没有留下退路,所以对别人也不会手下留情。
“我可以帮着董爷改条陈做规矩,可以一次次把公子送出去取悦别的男人,某种程度上我跟你们一样,都当自己疯了。这样的日子,不疯,压根儿活不下去。没力气活!如果可以,我才不想让公子有别人的孩子,不想宝宝生下来又必须跟他分开,不想看见他哭。可他就是走不了了!他自己跟我说没路走,只能跟你们,跟代代的小倌儿们一样,困死在这鬼地方,还假装这里是安全的栖身之所。自我麻醉,自欺欺人,谁又比谁开心?谁比谁好过?”
吴是非直直望着董执,每一句每一声都好似只对他一个人说的。一半可怜一半憎恶,明白他的身不由己,又不愿体谅他的莫可奈何。
董执便给她想要的承诺:“到十九平安生下孩子为止,再有这样的事发生,一律算在我头上,我给你抵命。”
时舜钦面上神情明显一滞,后槽牙紧。
吴是非瞥见了,仍旧爽快应下:“好!一言为定!”
董执起身过来,伸出手:“我与你击掌为誓。”
“呜哇,好有仪式感!”
吴是非夸张地欢呼,毫不迟疑抬掌一击。
“不——”一旁荀晚华忽呻/吟般尖叫起来,却什么话都没说,仰面直直倒了下去。
吕昂及时托住他,神色张皇。
孟虔在时舜钦搀扶下急急起身挪过去,掏了嗅瓶出来给荀晚华闻一闻。他悚然呼吸,咳了两声,醒转过来。睁开眼看清身边人,猛地一颤,奋力推开他,扶着肚子站起,踉跄往外走。
吕昂几番接近都被他赶开。没人出言问一声详由,唯吴是非及时将身形摇摇欲坠的荀晚华扶住,口中落下叹息。
荀晚华亦是无话,眉间一苦,竟自垂泪。
最终,二人相携着,默默走了出去。留下吕昂痴痴地站在原地,不甘地咬唇,攥紧了双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