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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 37 章 ...

  •   春光挟晴色,併上桃花枝。
      雨后青山,山色如碧,暖风中,半山上竹涛如绿浪,苍烟弥漫,层层叠叠。石径上,脚步声轻轻,一身彩裳的少女提着食盒从竹影后走出来,
      石径的深处露出竹屋的一角,屋子枕着山间的流水,这个时节山上桃花开得正盛,落花顺流而下,正好流过屋前,
      原本那河边还搭着一个草屋,可是现在已连一点痕迹也找不到了。
      竹屋里仍是空荡荡的,除了一张窄窄的床以外,就只剩下一张凳子,一张桌子。
      周婷探头往屋子里看了一眼,然后便直接去了湖边,
      “傅大哥,我来看你了。”
      湖边原本搭着草屋的地方,如今只有他一个人坐着,周婷微微叹了口气,提着食盒快步走过去。
      “我又学了一些新的菜式,你尝尝可好?”周婷走到河边,在傅红雪身边坐下来。傅红雪只轻轻看了她一眼,便又把目光投向飘着桃花瓣的河面,“我今日又想起来一些事,”
      “什么?”
      周婷夹着筷子的手顿了一顿,傅红雪又道,“我好像答应过一个人,来年春天时,要陪他在这里喝酒,喝他酿的桃花酒。”
      周婷听到这个,只觉得心头一酸。那一战过后,傅红雪虽是活了下来,可是他的心,却像是漏了一块地方,
      他什么都记得,记得花白风,记得燕南飞,记得南宫翎,记得周婷,
      独独忘了最不能忘的人。
      周婷还记得那一日在祭坛上,公子羽临死前疯狂的大笑,他说,傅红雪,我要夺走你最珍惜的东西,
      他夺走了傅红雪一切关于叶开的记忆,就像那个人从来没有出现在傅红雪的生命中一样。
      也好,
      这样也好,
      他若想起叶开,便会想到他的死,想到他甚至无法转世投胎,永永远远灰飞烟灭。
      还是忘了好。至少,他不会再痛。
      周婷陪着傅红雪在河边又坐了片刻,那难熬的沉默让她的心里堵得难受。傅红雪经常在这里一坐就是一整日,慢慢地,他能想起一些零碎的片段,
      比如草屋,比如桃花酒,比如叶开曾做过的菜,
      可是他就是想不起那个人。
      叶开。
      傅红雪看了一眼周婷留下的饭菜,一口也没有动过。他是一个妖,就算不吃不喝也不会死。可是他好像答应过谁,要陪他吃尽天下美食,
      是谁呢,
      傅红雪伸出手,展开掌心,那个铜铃一直被他带在身边,他不记得是谁留下的,只记得那很重要。
      傅红雪……
      风里像是响起了谁的声音,他蓦然回头,
      树影斑驳,阳光细密,一片翠色的叶子从树上晃晃悠悠落了下来……

      (尾声)
      一夜城中新雨晴。
      晨曦初绽时,一宿的春雨已停,碧空如洗,云淡风轻。窗外已传来熙熙攘攘的人声,船桨轻轻划动内河清浅的水,漾起一波一波的涟漪,
      临街的窗被人从里面突然推开来,里面探出一只脑袋,
      “师傅,雨停了,我们什么时候上路啊。”
      那声音很稚嫩,听上去就是个七八岁孩子的声音。他刚把头探出去便被人拉了回去,坐在床边的男子手一捞,把他捞进怀中,摸了摸那孩子蓬松的头发,用头绳帮他把乱发细细理好有,又拿过一顶软帽,带在他的头上,
      那软帽刚刚好挡住他的两只耳朵,
      那两只毛茸茸的耳朵固然很可爱,可是如果他就这么走上街,恐怕不知要吓坏多少人。
      忘了说,那孩子不单长着一双狼耳,他身后还有一条小尾巴,平时藏在衣服里不怎么能看出来,一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便喜欢把那尾巴伸出来左摇右晃,
      “等吃了早点就上路,”那男子的声音非常柔和好听,笑起来也是极尽温柔,他自己也留着一头微卷的长发,配上俊美无双的面容,走在人群里真可谓是玉树倚斜桥,满楼红袖招。只怕那张面孔不知要惹来多少桃花债,
      而他怀里的那个孩子也是长得十分讨喜,尤其是那双眼睛,生得实在漂亮,若是再大一些,必定也是个风流子。
      “大哥,你起身了么?”
      他们师徒二人刚梳洗完毕,隔壁便传来了喊声。他把那孩子从抱下床来,牵在手里走出去,应了一声,“阿飞,我们都准备妥当了。”
      那被唤作阿飞的少年看到这师傅牵着徒儿的手走出来,不知脑子里闪过了个什么念头,面上竟是蓦然一红。他也知道自己有些失态,慌忙把脸转往别的地方,岂料那鬼灵精怪的孩子一眼瞧见,大声嚷嚷道,“为什么每次阿飞看到师傅,脸都要红,是不是背着师傅做了什么坏事情。”
      “小鬼头,你不要乱说,”
      阿飞自己已是欲盖弥彰,结果这口无遮拦的小祖宗还什么都往外说。阿飞飞快地撇了那温润的男子一眼,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忙把话题转到别的地方去,“不说这个,我知道街尾有家包子铺,蒸出来的包子皮白如雪,馅料也鲜美非常,不如我们去尝尝。”
      “要去!”
      一说起包子,这小鬼果然就上钩了。阿飞蹲下身,掐了掐他水嫩嫩的小脸,“叫阿飞哥哥,哥哥就带你去。”
      那孩子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嘟着嘴,满脸的不乐意,“之前你还说只要我不打扰你和师傅喝茶谈天,你就请我去吃扶风斋的水晶糕,结果你唔……”
      他刚抱怨到一半,阿飞就慌忙捂上了他的嘴。他笑得一脸尴尬地看向师傅,想替自己辩解两句,可那人却什么也不说,只是沉默地看着他浅笑。那笑容实在是太好看了,看得他整颗心都要醉下去。孩子趁机咬了他一口,阿飞啊地惨叫了一声,孩子忙跑回到师傅身边,抱着他的腿,一副耍嗲撒娇的模样,看得阿飞好不来气,
      这小鬼,就该早点丢回到山上去才对!
      “就去你说的那家包子铺吧,开儿也饿了。”
      说罢,径自牵着那孩子的手便往客栈外面走。阿飞只觉得他那笑容里似乎别有深意,可是要他去想,他却是想破头恐怕也想不出他到底是为何而笑。
      “师傅,我们现在是要去哪里?”
      从包子铺出来的时候,孩子手上还抱着一大包没有吃完的各色包子,那包子铺的老板也是个有趣的人,看这孩子长的水灵可爱,嘴又甜,大大方方地多送了他好些包子。阿飞在一旁看着,心道这小鬼就是模样生得讨人喜欢,其实麻烦得要命,说起来也要怪他师傅,他这哪是带徒弟,分明是在养闺女,哪样这样千依百顺宠着的。
      “去见一个老朋友。”
      他们出了城门便走水路往南,一路上花明柳绿,春色正好,阿飞就抱着一壶酒坐在船头,船下绿波荡漾,风吹云动,真是好不惬意。
      “是师傅的朋友吗”
      “不,是你的朋友,”
      乌篷船里,男子正在仔细替那孩子号脉,阿飞看了他们一眼,不禁好奇道,“小鬼身体不舒服吗?”
      听到阿飞又叫他小鬼,那孩子立马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换来的却是阿飞的哈哈大笑。
      “脉象很平和,看来那药可以断了。”男子沉静了片刻之后,终于放心地笑出来。这多年来始终悬着的心,总算是可以放下来了。
      “他到底是怎么了?生病了吗?”
      阿飞虽然平日里很喜欢逗弄他,可是真听说他身体不适,自然还是关心的。男子把金针收好后,才叹了口气,幽声道,“他灵体太弱,我和他母亲一直担心他会撑不下来,好在他从前行善积德,总算是助他扛过了这一劫。”
      说到这里,各位看官想必也猜出这师徒二人的来历。当年叶开为替傅红雪度劫,不惜以极招力抗天劫,以至魂飞魄散,灰飞烟灭,甚至不能投胎转世。
      原本叶开已是必死无疑,然而那日之后,他师傅六如公子李寻欢和他的母亲花白凤二人不眠不休数日,趁其灵体尚未完全消散于天地之际,将其碎散的灵体尽数收回,之后花白凤耗尽平生修为,将他早已虚弱破碎的灵体拼合。尽管如此,天劫带来的伤害仍然难以磨灭,这么多年下来,叶开的身体一直未曾生长,多数时间都处于昏迷状态,为了保住他的性命,李寻欢与花白凤真可谓是煞费苦心,原本已是绝望,不想突然有一日叶开竟自己醒了过来,
      他这一醒,犹如重生,前尘往事都已尽忘,自此李寻欢便一直将他带在身边,悉心照料,片刻不敢大意。
      好在这么多年的辛苦没有白费,叶开的灵体总算是稳定下来。只是他时常说能听到有人喊他的声音,虽是幻觉,却让他觉得很不舒服。
      李寻欢知道他与傅红雪之间的种种过往,自然也知道他们两人间的牵绊就算是死也难以割断。如今叶开的身体已经大好,或许应该让他回到傅红雪的身边了,
      这些年,那人想必也过得很苦吧。
      “开儿,你不是说常常能听到有人在喊你么,我们就是要去见那个人。”傅红雪与公子羽一战后,中了公子羽赌命所施的法咒,原本是应该想不起有关叶开的事,然而让人诧异的事傅红雪近来想起的事情越来越多,这咒语原本是无法可破的,没想到傅红雪竟能以一人之力恢复到这个地步。这让李寻欢也不得不有些佩服他。
      “要是见到那人,我定要揍他一顿,”小叶开说着,还装模作样地挥了挥拳头,“他吵得我夜里都睡不好觉,我一定是跟他积怨很深。”
      “你若是当着他的面说这话,只怕他听了是要哭的。”
      这些年间,李寻欢也曾去见过傅红雪几面,他一直在习练那本古籍上的武功,心性平和了许多,再也没有入魔的征兆,身上的妖气亦散了许多。有几次李寻欢故意说起一些叶开的旧事,他只在一旁静静地听着,什么也不说,但李寻欢看得出来,这些事对他而言绝非毫无触动的。
      也许让他们见上一面,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李寻欢抱着叶开上山的时候,傅红雪正在摆弄河边的那个草屋。近来他想起的事越来越多,甚至凭着模糊的记忆把当年被花白凤故意烧毁的草屋重新搭建起来。他还去城里的酒肆学了酿酒,他记得以前有人说过很喜欢碧湖小筑的荷香东坡鱼和冰糖蜜藕,他还真的去了亲口尝了一次。
      他在荷塘边一坐就是一整天,记忆中那些零碎的画面渐渐被整理出来,只是那一日坠入荷塘的人,他却始终看不清面孔,
      但是那一阵阵的心悸和抽痛告诉他,这里确实发生过什么。
      他把一个最重要的人给忘了,不管怎么拼命地去想,那人的样子始终只能是一个模糊的影子。
      他想,在失去记忆以前,那人对他一定万分重要,因为当他回忆起那些旧事时,无论痛苦悲伤还是开心快乐,每一件事都与那个人有关,
      在那人没有来到之前,他从不知道什么是喜怒哀乐,是那个人,让他知道的情之一字的滋味。
      “傅红雪,你快出来,看看我带谁来了。”
      李寻欢把小叶开往前推了推,他心不甘情不愿地走到那草屋前头,傅红雪还在修葺屋顶,听到声音只探出了一个头,
      他看到那波光粼粼的河边,似是只及他腰畔高度的小人晃着脑袋一步一步走过来,林中的一阵风吹过,他没来得及按住头上的帽子,露出里面两个灰色的毛茸茸的耳朵,
      那孩子他从来没有见过,可是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人,为什么会让他有如此熟悉的感觉?
      “你就是傅红雪?”
      小叶开抬起头,正午的阳光穿过层层竹林,他抬起头的时候,眼前被光刺得花白一片,根本看不清对方的样子,但是他心里想的却是如果那人说是,他一定要一拳打在他的脸上,
      让他总是扰人清梦,
      让他总是叫得总是那样哀伤,让人听了心就不住地疼痛起来,
      让他……
      “你……”
      小叶开过了好久都没听到傅红雪应他的话,正要再问,只见眼前一大片阴影扑下来,他还没回过神,傅红雪已蹲在了他的面前,
      这一次他算是真真正正看清了傅红雪的样子,
      他原本已经捏紧了拳头,准备一拳头抡过去再说。可是当他看清楚对方的模样后,人却怔住了,
      “你叫什么名字?”
      傅红雪也是出神地看了他半天,伸出手,又像是怕什么一样,犹豫了好久才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
      “我叫叶开,”
      他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傅红雪,眼睛竟就湿了。有什么好哭的?他又不认识他!
      到底在为什么而哭呢?
      我叫叶开,树叶的叶,开心的开。
      你问我名字,我做你的朋友好不好?
      叶开。
      是你吗?
      傅红雪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而下一刻,他猛地把叶开拉进自己怀里。心上镂空的那个地方,像是被什么补满了,
      就算他把什么都忘了,可是拥抱的感觉他还记得,
      他记得那个人身上的体温,记得与他耳鬓厮磨时他身上的气息。
      原来他一直没有忘记过,
      “叶开……叶开……”
      傅红雪不住地,反复地叫着他的名字。贪婪地,不知满足地一遍又一遍,念着他的名字。那个名字被他遗忘了那么久,如今想起来,总觉得无论怎样念都不够,
      叶开被眼前这个男人吓了一跳,可是他却不想推开他。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师傅会说如果他对傅红雪说他们之间积怨很深,傅红雪一定会哭出来,
      天下间,哪有这样温柔甜蜜的积怨呢?
      “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阿飞远远地看着傅红雪与叶开,不禁有些好奇。李寻欢颇有深意地看了阿飞一眼,然后道,“是我与你这样的关系,”
      “啊?”
      朋友?不对,这年纪相差有些远。
      兄弟?不对,长得没有半分相似。
      难道是暗恋与被暗恋的关系?阿飞想到这个的时候真要敲自己脑袋了,叶开才七八岁,等他长大还要是十年时光,怎么可能……
      阿飞茫然地看向李寻欢,而对方微微勾起嘴角,笑得如诗如画一般,他上前握住阿飞的手,拉着他径直向山下走去,
      “你宝贝徒弟不要了吗?”
      阿飞的手一被他碰到,脸上就烧红了一片,李寻欢回过头,看了看那视线尽头处的两个小小的影子,摇头道,“他已经到家了。”
      “那,那我们……”
      就是说,以后再也不会被那个小鬼打扰了吗?
      阿飞的心里简直是一阵雀跃。李寻欢似是看透了他的心思,仍是挽着他的手,笑道,“你不是要去浪迹天涯么,”
      “你,你,你是说,我们,我和你……”
      阿飞一激动起来就开始语无伦次,李寻欢温柔地看着他点点头,“对,我与你,就我们两人,”
      已错过了太多的时光,如今牵着你的手,天涯海角,四海为家。

      “糟了,师傅又被阿飞拐跑了。”
      过了好久,小叶开才发现师傅和阿飞早已没了踪迹,他们竟然偷偷把他丢在这里,然后两个人,私,奔,了!
      “呵,就随他们去好了。”
      傅红雪把叶开牵到屋里,这些年屋里添置了不少东西,他都是凭着记忆去买的,从前叶开和他提到过什么,他便零零碎碎地买一些回来,如今这屋子再不似从前那般冷冰冰的,处处都透着温情,
      两双碗筷,两张椅子,像是早为了他准备好了一样。傅红雪一直不知道自己在等谁,直到他出现他才意识到,原来他一直在等。
      从没有放弃过,因为他相信,那个人一定会回来。
      “师傅又不想要我了,”
      说到底叶开现在也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孩子,心智还未成熟,突然被亲近的人就这么丢下,马上就露出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过了这些年,傅红雪虽然已不像从前那样沉默寡言,不易亲近,可是面对一个泫然欲泣的孩子,他还是有点手足无措。
      听到小叶开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傅红雪手忙脚乱地抱住他,连声哄道,“师傅不要你,我要你,”
      他这话一说,哭声好像略小了一些,傅红雪看到叶开睁着一双泪汪汪的眼睛看着他,忍不住低下头,在他额上轻轻点了一下,
      这个人,无论是曾经,现在,还是将来,都是他视逾生命之人。
      他愿意慢慢等,多少年他都愿意等,
      他愿等他重新爱上,
      他愿等到他们可以一起去实现誓言,携手山林,共醉花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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