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无荒》looya

1、黑狗离世

　　孟无出生在一个钟鸣鼎食的富贵人家，她不算小姐，也不是丫鬟，她是孟府大老爷和青楼女子一夜春风的冤孽。
　　听大人们说，孟无的母亲曾经是京城第一花魁——凝霜娘子，艳倾天下，每日守在百花楼前的倾慕者如过江之鲫，蜂拥而至。却不知上一辈子是造了何等孽债，于中秋之夜，百花楼顶，坠下楼台，后来虽侥幸活得一命，容颜尽毁，拥趸作鸟兽散。幸得遇上当时为京城七大家族之一的孟家大老爷孟启元的怜爱，于是便在一夜春风之下有了她，又在她七岁的时候消失得无影无踪。
　　自那以后，孟无，就在这繁华的世上不如猪狗一样地活着。
　　没人在乎她，孟无从少时便知晓这一件事。娘亲弃她而去，孟家全家上下以她为耻，而她最要好的也是唯一的朋友，只有看门的黑狗。
　　孟无曾经因为抢它的窝睡被它撕掉肩头的一块肉。但是黑狗并没有吃掉孟无血淋淋的皮肉，而是当即吐掉了，毕竟皮包骨的身躯毫无油水。在那之后，一人一狗成了朋友，“无话不谈”，同寝而眠。就这样过了八年，孟无有一种预感，她的老朋友，阿黑，今日大限将至。
　　阿黑大概和孟无差不多大。从她有记忆开始，它就一直在孟府看家护院。但是今日之后，它再也不会了。孟无眼看着它四肢发硬，双目浑浊，呼吸急促，然后全身开始抽搐，口中吐出白沫，慢慢咽了气。孟无始终陪在它身边，眼中噙泪，却倔强地一滴也不流。好在阿黑还算安详地走了，并没有折腾太长时间。
　　一个生命就这样无声地来，无声地走。
　　孟无本想让阿黑入土为安，可这竟也成了奢望。孟府外强中干，家丁仆人们的待遇并不好，一年也吃不上几顿肉。于是，这帮垂涎已久的家丁们团团围了过来，冲到孟无的面前抢她怀中的阿黑，准备煮肉下酒，可偏偏孟无死命地护着。一众家丁恨不得把孟无整个人拆碎了，大力地扳住她的身体，掰开她的手臂。此时此刻，孟无痛恨自己的弱小！她恨不得杀了他们每一个人！为饱口腹之欲，就连一条狗的尸首也不放过，更是丝毫不把孟无这个名义上还算得上是府中庶女的人放在眼里！最后，孟无还是没能改变什么，其中一个家丁把阿黑的尸首拎起，还恶狠狠地啐了孟无一口。
　　恶心，你也去死吧，孟无如是想。下一刻，孟无用尽全身力气扑了过去，像黑狗曾经咬她那样狠狠地咬掉了那个家丁胳膊上的肉，被他一脚踢吐了血，晕了过去。
　　一醒过来，孟无依旧躺在狗窝里，可黑狗不在了。初秋的夜晚真冷啊，孟无抹去眼角滑落的眼泪，瑟缩成一团，她只能紧紧抱住自己。
　　“牡丹，你听说了吗？过几天秦家要宴请整个京城的官家小姐，要从中挑宗妇呢!”
　　“你也说了，是宴请官家小姐们，又关咱们这些奴婢什么事呢？”海棠只当听听杂话，并未放在心上。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吧，那天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云集，哪怕是相看一眼半眼的，也是咱们的福气啊，我还听说啊，京城五少都在邀请之列，要是能陪小姐们出席宴会就好了。”
　　“你啊，还是安分点吧。不过说来也奇怪，这次大夫人特意嘱咐要孟无也与两个小姐同去呢。”
　　“这倒是奇了，这等好事大夫人还能想起来孟无来……”
　　两个小丫鬟渐行渐远，不经意的一个消息落在孟无的耳朵里却是乍起惊雷。
　　这时候想到她，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果不其然，不足一刻，便有人前来通知孟无于八月十五与三小姐，四小姐一同赴宴。大夫人恨孟无入骨，为何要让她去宴会上露脸呢？
　　世人皆知，孟家有四个小姐，一位少爷。大小姐孟殊才贯京师，嫁给京城名门医药世家萧家大少爷萧君严；二少爷孟勤天资聪颖，只是不是嫡出，大老爷仙逝后被二夫人带回娘家供养；三小姐孟歌善乐器，乐声有如天籁；四小姐孟画才艺稍逊色两位姐姐，可容貌是一等一的好；小小姐孟琦天生智慧，八面玲珑，精通棋术，可天生不足，自小寄养在千年古刹罗华寺中。而孟无，生在小小姐孟琦前，按理说应排行老五，可因为冤孽的缘故，不为世人所知，大老爷更是懒得起名字，孟五孟五，干脆就叫做孟无。十五年来她一直是被忽略的存在，世人只知孟家有四个花容月貌的小姐，鲜少有人知晓她。突然被人想起来并不是什么好事，孟无只希望不要有什么幺蛾子。
　　强撑起伤痕累累的身体，孟无打来一盆清水。水中的自己脏兮兮的，额头上还有残留的血迹，很狼狈，却仍旧掩不住风华。孟无不禁想到，或许，娘亲真的很美吧，只是太久了，久到脑海里再也拼凑不出娘亲的轮廓了。一丝不苟地把脸洗干净，孟无有些愣神。
　　绝色姿容也是要看拥有者的，它带给人的也并不都是美好。若是天之娇女，那姣好的容颜便是锦上添花，而落到孟无自己或是她娘亲的身上，便是一生不得安稳的祸端。若不懂敛去光芒，谨慎度日，孟无怕是连十五岁都活不得。倘若生得平平凡凡，安安稳稳过一生也是好的。可世上的事尽不如人意，大多是反着来的，有的人越想安稳，人生便越是奔波劳顿；有的人想飞黄腾达，青云直上，却往往湮灭于红尘之中。孟无此刻绝不会想到，她的未来，会和许许多多的大人物，大家族，甚至天子，扯上关系，惹来一次次的灾难甚至杀身灭门之祸。
　　红颜祸水，天妒红颜，说到底，是人的贪念所致，殃及池中的美人鱼罢了。
　　孟无抬头看向院墙之上的天空，幻想有一日能成为空中飞鸟。山崖树梢，有自己的暖窝。她不想再当身不由己，唯唯诺诺，终日担惊受怕的檐下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