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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雪玉鹞 ...

  •   五、雪玉鹞
      李怀远依令在陇西军中暗暗散布了王辰礼与回鹘勾结之事,诸将惊愕之余都颇有不屑之意,可传言毕竟真假难辨,况且都护大人治军严苛,众军曹一时还不敢把此事放在明面上挑破,只是底下的小兵若是胸无城府,喝酒言语间便挑衅冲撞起来,三五天内,陇西军与安西军之间已发生了数起摩擦。
      忧心忡忡的李怀远足下生风的往都护大人起居室里赶,却见卫延封正好整以暇的逗着他的爱宠雪玉鹞,稍微亲近的人都知道,这鸟几乎是除了佩剑之外大人最宝贝的东西。
      “怎么跑得满头大汗的。”
      都护大人微微皱眉,看来这孩子还是太小了,学不会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李怀远只得压住心头的担忧,平复呼吸,尽力平静的道:“大人,眼下两军的矛盾愈发大了,这样下去该如何是好?若是吐蕃来犯——”
      “什么矛盾?”
      都护大人打断了他的话。
      “……陇西军自然是心有不忿,个别激进的嚷嚷着要处决军中叛徒,而安西军则是竭力鸣冤叫屈,甚至要联名上书请求自辩清白。”
      “动手了?”
      都护大人眸光微寒。
      李怀远微愕,忙连连摇头:“没……没有,我已经特别吩咐了程军曹,无论如何不许动手,即使安西军先动手,陇西军也不许动手。”
      “做得好。”
      都护大人听了,脸上露出了一丝浅浅的笑意,然后便侧过头去,沉吟片刻,问:“那么,王辰礼呢?可有什么反应?”
      “没有。”
      李怀远摇了摇头。
      没有?
      区区一个军曹,倒还真是沉得住气,看来往日是小看他了,不过这回,回鹘的牟羽王子也算是下了血本了,这样费力的巴结一个军曹,他又到底想干什么?
      难道安西一年三分之一的赋税,还是填不满人心的贪婪?
      卫延封摸了摸在他面前异常乖顺的雪玉鹞的脑袋,冷笑道:“从我的戍卫里挑几个得力的,去看看王辰礼最近都和哪些人来往,凡是亲近的,一律监视起来。”
      “是!”
      李怀远紧了紧掌中的剑,又问另一件事:“那些吐蕃奸细,大多数熬不住的都已经招了,供词已经交给了薛长史,大人可要过目?”
      都护大人点点头,又挑了挑英挺的眉:“大多数?那就是说,还有熬得住的?”
      李怀远犹疑着点了点头。
      有趣,他执掌都护府五年以来,但凡上了近云台的,除非是死人,还从没有不招供的活人能从上面下来,难道真的要挂在上面等着变成一具死尸?
      都护大人略思忖片刻,便长指微动,解开了缚在雪玉鹞足上的金链子,淡笑道:“既然如此,趁着今天天气好,也顺便带你出去透透气,可好?”
      闲暇时偶尔和鸟说说话,也是都护大人一个常人难以理解的癖好,并且语气向来温柔,而那只一贯凶悍得不让任何人靠近的恶鸟,倒也只在他面前乖得像个孩子。
      李怀远愣了愣:“大人要亲自去近云台?”
      雪玉鹞失了束缚,宽大的翅膀一下子扑棱棱的扇了起来,如一阵风似的飞了出去,都护大人半是宠溺半是嫌弃的挥了挥空气里被它搅动起来的灰尘,眯起眼笑道:“怎么,我去不得?”
      看着他尴尬的样子,卫延封难得的大笑起来,似乎心情甚好,摇头道:“你们这些毛头小子,总是要经历几个女人才能懂事起来,否则永远也长不大。”
      李怀远既不服气又微觉羞赧,红着脸瞅着都护大人:“那么大人呢?大人又经历了几个女人?”
      两名妙龄的侍女将一件雪白的大氅披在他身上,头戴华冠,腰悬长剑、配美玉的都护大人微不可见的笑了笑,那双俊美的眼眸中却透着几分落寞:“我?我不需要女人。”
      北风和着灿烂的冬阳,连冷厉都有了张柔和的脸,只是不知道为何,今天那只雪玉鹞仿佛焦躁难安,仿佛风讯中传来了某种气息,它在半空中飘忽不定的四处乱转,好像在寻觅着什么东西。
      卫延封骑着大宛名驹狮子骢,那马长鬃曳地,迅疾剽悍,闪电般的就到了近云台下,安西都护却觉得心里隐隐的不安,抬眸向那高台看去,只见流云翻卷,黄沙飞舞,木桩子上只剩下一个小小的阴影似的人。
      风中不知从何处传来汉地的歌声,伴着琵琶声,隐约唱的是《陇西行》,誓扫匈奴不顾身,五千貂锦丧胡尘……都护大人猛的勒马站定,李怀远也只得收了马缰,只见那囚徒的衣衫都已经被秃鹰啄成了褴褛碎片,却仍然闭着眼,仿佛殉难者在执拗的等待死亡的降临。
      骨头可真够硬啊……
      李怀远对行刑人微一挥手,行刑人立即摇动了木桩底下硕大的铃铛,只听巨大的“叮咚”“叮咚”“叮咚”之声便如海浪般一阵阵在极辽阔的天空里震荡开来,高高的木桩上濒临死亡的囚徒似乎被这铃声所震,慢慢的睁开了眼。
      李怀远立即愣住。
      难以形容,难以形容……那是怎么样的一双眼睛。
      他呆愣愣的看着那天地间孤零零遗世的囚徒,一对美得流光溢彩的明眸里,仿佛有着蓝天白云,有着夜空流萤,有着过去和未来,以及世间一切万物的倒影。
      原来……原来那竟然是个女人?
      几乎是瞬间,来不及惊呼出声,周围几只盘旋的秃鹰嘎嘎的叫着、尖利的喙便向那双极美的眼眸扑啄了过去。
      然后李怀远便看见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向来镇定自若的安西都护骑着狮子骢,逆着风沙,几乎是绝望般的呼号着往近云台下奔去,雪白的大氅飘飞起来,北风将黄沙裹挟着,将愤怒不断拍打在他的脸上和身上,而他恍若未觉,死死的盯着那高空中奄奄一息的囚徒。
      天空里传来雪玉鹞凄厉的悲鸣声,巨大的白影一闪,它便只身冲入了秃鹰群中,雪白的一对翅膀将那木桩上的囚徒护在身后,利爪狠狠的抓在一只秃鹰的背上,同样尖利的喙不甘示弱的朝众鹰啄去,厮打间数根白羽坠落,很快身上就流出鲜红的血来。
      此时都护大人终于到了那根木桩子下,足尖微点,整个人便凌空腾起——
      卫延封厉喝一声,佩剑纯钩出鞘,一手拉着铁锁,半空中回剑转身,只一剑便将一只秃鹰劈成了两半!
      木桩底下,众位行刑人以及李怀远都看得呆了,大人这……这是……
      雪玉鹞身为鸟中之王,素性斗狠好强,虽然以一敌众,岂有服输之理?立即配合主人的攻势,奋力驱逐剩下的几只秃鹰,卫延封闪电般的贴了上去,一剑割断了绳索,然后便抱着那人从木桩上滑了下来。
      李怀远骑马赶到,惊疑不定的问:“大人?都护大人?”
      往日千军万马阵前尤能镇定自若的安西都护双手剧烈的颤抖着,仿佛极度克制似的将那囚徒双手托起,立即翻身上马往都护府去。
      雪玉鹞像个英勇的斗士般赶走了所有秃鹰,嘶鸣着振翅跟了上去。
      行刑人面面相觑,似乎都不敢相信……世上居然有人能登上近云台,而且还是都护大人本人,更不可思议的是,他上去竟是为了救一个即将受刑死去的死囚。
      李怀远震惊之余也立即纵马跟上,眼看着都护大人护着怀中女子一路狂奔,狮子骢脚力惊人,很快就超越自己一箭之地,可凭着做斥候时练就的绝佳听力,从迎面而来的风沙里似乎隐隐传来女子的声音,而她说的似乎是:“……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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