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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金屋诺(一) ...

  •   我还是打开了小棠带给我的书。
      “书上还说,前世有遗愿未了的人,旧灵魂会与新灵魂结合,而且灵魂中残缺的部分记忆也会被带到来世的梦里。随着年纪的长大,渐渐还原。”小棠的话再次在耳畔浮现。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小棠是前世无憾,还是太过悲惨,所以注定了她今生无忧无虑,快快乐乐?
      那么我呢?
      好吧……假设,我是说假设,我真的是阿娇的来世的话,这些日子的梦境究竟意味着什么?阿娇的未了遗愿又是什么呢?
      既然陈阿娇爱的是刘荣,那她最后为什么做了刘彻的皇后?
      许过的誓言再怎么的地老天荒怎么好听,最后还不是随风而逝?
      刘彻给了阿娇最为盛大的婚礼,同样最后也给了她最为致命的打击。
      一声声的呼喊,都不会让那个绝情的男人离去的步子有着一丝一毫的停滞。
      不过,我是喜欢类似刘彻那样的皇帝的。尽管他穷兵黩武,宠信方士,但他赶跑匈奴,独尊儒术,雄才大略,开疆拓土,知错能改,在无论何时都深谙帝王之道,这些已足够。在他的时代,出了太多的贤臣名将,这是大汉王朝最为鼎盛的辉煌。
      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只是自古君王多薄幸,无情最是帝王家,像他那样的皇帝,会有真正的爱情吗?他爱的人是陈阿娇吗?那个流传了上千年的“金屋藏娇”的故事,又是真实的吗?
      我如此爱刘彻,亦如此心疼阿娇。

      母亲请舅舅来府上挑选她前不久刚刚为舅舅训练好的一批歌女。母亲与舅舅向来亲近,深谙舅舅喜好,进献的每个美女都会受到舅舅宠幸,栗娘娘又向来是喜欢争风吃醋的,舅舅也因此越发讨厌起栗娘娘来,出门的时候也不愿带栗娘娘了。
      这次与舅舅一起来馆陶府的还有王娘娘和彻儿。也难怪,近日母亲对舅舅不知说了多少关于王娘娘和彻儿的好话,王娘娘又比栗娘娘看似更识得大体一些,舅舅对王娘娘的宠爱程度也日益加深。中宫薄氏势弱,被废已成定局,未来的皇后人选几乎是会在栗娘娘和王娘娘之间内定了。而母亲站在王娘娘这一边,似乎舅舅的心也开始偏向王娘娘了。
      自从上次彻儿在馆陶府花园冲我背出“之子于归”之后,我便存了躲着他的心思。他来馆陶府从不需要通传,我对着父亲撒娇跟他去封地玩了数月。有封地的侯爷无事不得回长安,父亲只好让大哥陈须把我接回来。回来后正赶上母亲宴请舅舅,我落座后,看到对面刘彻晦涩不明的眼神,不禁把头低了下去。
      “阿娇出去玩了一趟,似乎个子高了许多,人也漂亮了。”舅舅招呼我过去,把我抱在怀里。“阿娇替舅舅看看,这些美人阿娇觉得哪个姐姐最漂亮?”
      我看着面前站成一排的婢女,笑道:“阿娇觉得眼前的姐姐们个个都漂亮。”
      “阿娇这孩子说话向来这样,”母亲笑道,问坐在她腿上的刘彻,“彻儿长大了要娶媳妇么?”
      心,突然吊了起来。
      “当然要的。”彻儿回答。
      母亲指着面前的美人逐个地问着彻儿:“她好么?要不要?”
      彻儿一一摇头:“不好,不要。”
      最后,母亲竟指向我:“那么彻儿你说,阿娇好不好?”
      我惊讶的瞪大眼睛,母亲,你想要做什么?
      彻儿的回答出乎我们所有人的意料:“阿娇很好。如果我能得到阿娇,我就造一个金屋子给她,把她给藏起来。”
      舅舅当即哈哈大笑:“此儿肖朕!”
      “虽是童言无忌,却也能看出彻儿待阿娇的不同了。”母亲也随之乐了起来,对一旁的侍女招手。“来人,再拿些果子给胶东王吃。”
      王娘娘在一旁也是颇为得意的神色:“看来,彻儿和阿娇真是一对。”
      为什么要把我藏起来?怕我被别人抢去吗?
      他不知道的是,我想要的从来都不是什么金屋;而我不知道的是,一个男人霸道的占有欲,埋藏在他的骨子里,爆发时足以摧毁一切。
      大人的场合,小孩子只有旁听的份,我无力说出一个“不”字,感到一阵胸闷,强颜欢笑道:“舅舅,王娘娘,母亲,阿娇前几日偶感风寒,身子疲乏的紧,容阿娇先告退回房间休息了。”
      “呦,瞧咱们阿娇,害羞了呢。”王娘娘善意打趣道,对刘彻道,“彻儿,阿娇一个人我不放心,你去陪陪阿娇。”
      我匆匆退下,面颊红得发烫,自始至终,不敢去看身边的刘彻一眼。刘彻也由着我,跟我一起进了屋子,离殇端了茶送进来。
      “我要休息,你出去!”我强迫自己看向刘彻,发现他的脸颊也有些红红的,原来不过是在强自镇定。
      “我陪你休息。”刘彻自行除了鞋袜,毫不客气地躺在我的卧榻上。
      “你!”我是当真生了气,“你起开!偌大馆陶府,你爱去哪里去哪里!”
      “阿娇……”刘彻睁开眼睛看向我,目光竟有些可怜兮兮。“我累了,让我好好睡一觉……”
      “往里移一下!”我心中竟被他刚才的目光弄的心疼极了,故作恶声恶气的说。“我们各自休息,互不干扰!”
      “好。”刘彻笑了一下,眼睛亮亮的。
      一个男孩子长得那么好看做什么……我把身子背对他,这张脸真是蛊惑人心。
      刘彻的胳膊从我的腰下伸过来:“阿娇,让我抱着你睡。”
      “刘彻,你不要得寸进尺……”
      回答我的是他均匀的呼吸声。
      罢了罢了,我心中默念,他不过是个孩子……
      醒来时候,身旁的刘彻已经不见身影,母亲坐在我的榻边,温柔的望着我。
      “母亲……”我叫道,慢慢坐起身来。
      母亲笑着看向我道:“母亲的阿娇真是出落得越来越漂亮了。”
      漂亮?我看向桌上搁置的铜镜,镜中映出的自己模模糊糊的面容,眉眼如水,这便算是漂亮么?
      只是母亲,女儿漂亮,便可以被你当做交易的筹码吗?
      那么彻儿你说,阿娇好不好?”
      阿娇很好。如果我能得到阿娇,我就造一个金屋子给她,把她给藏起来。
      我叹了一口气:“母亲,那句话,你不该问的。”
      母亲只是胸有成竹的浅笑:“若是不问,你皇帝舅舅又如何能够说出‘此儿肖朕’这句话来?”
      我沉默下来,“此儿肖朕”又如何?
      我告退之后,王美人的自作主张,却也是舅舅的默认。刘彻要睡在我的床榻上,我只能由他。
      就算不是刘荣,也未必非要是刘彻。生于帝王家,本就担负了太多东西,它们会束缚住我最想要的自由。
      我本是皇家外戚,为何还要再嫁与皇家?
      “阿娇,别怪母亲,母亲知道你喜欢刘荣,可是彻儿哪点比不上他?彻儿待你如何,我们都是看在眼里。你若是嫁给了彻儿,是万万不会吃亏的。”母亲冷笑,“你以为今日我不提,明日王美人便不是会向你舅舅提么?宫里的腌臜事情母亲见得多了,薄氏和你舅舅从不是两情相悦的人,还不是因为一杯合欢酒便行了房?”
      我的脸色微变,母亲情急之下竟说出了这样的宫中秘幸。薄皇后一向深居简出,宫中宴请也极少参加。年少不懂事时候在未央宫里四下乱转,曾有一段时间喜欢去找她,她永远都是在绣着永远也绣不完的莲花,眉宇之间有淡淡的愁意。我喜欢吃她亲手做的点心,连点心里面都是有莲花香的。
      如果母亲不提,我是万万想不到,薄皇后和舅舅,竟是因为一杯合欢酒。
      利益之下,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母亲的言下之意我听得清楚,和刘彻的事情若是两情相悦最好,即使不是,她与王美人的合作也是定了的。
      母亲见我不说话,语重心长道:“阿娇,栗姬对母亲的态度如何你又不是不知,你是皇帝皇太后捧在手心的翁主,为什么日后要受她的欺负?我们不如和王美人一心,好歹王美人也是母亲一手提拔的,不像是个忘恩的人。”
      王美人的身世在宫中算是一大禁忌。有人传言王美人先前是曾嫁过人的,因为算命先生一句她有皇后相的言语,她的娘亲便做主让她休夫,带她离家,投奔了为舅舅物色美人的母亲。母亲见她有些姿色,人又伶俐,就做了顺手人情送了当时还是太子的舅舅。母亲算是有恩于她,她也算是知恩图报的,常常与母亲来往。
      我依旧不语。
      母亲又劝道:“阿娇,你嫁与刘荣,有栗姬在那里,我们陈家日后的日子哪里又会好过呢?娘亲不想瞒你,你舅舅现在已经生了易储的念想,就算你嫁与刘荣,也是做不成皇后的。无论如何,我们总要为我们陈家的未来打算啊。你父亲胸无大志,两个哥哥也皆不如你聪慧。陈家日后的境况,都要靠你了。”
      易储……
      平心而论,荣哥哥生性太过良善,优柔寡断,并不适合做帝王。
      所以,未来的太子,会是刘彻么?
      可是这样,我便非要嫁与彻儿了么?
      阿娇,这曲子虽然好听,但太过深情,你的爱意尽显,可你想的那个人不是我。
      你懂吗?我只知你比我大不了多少,刘荣不过是待你比待其他妹妹好上一些,你便爱上他了
      阿娇,总有一天,你的喜怒哀乐全是因我而起。
      阿娇,不要总是拿我当小孩子。明明是嬉闹的语气,却见他屏住了笑脸。你是我的,谁敢跟我刘彻抢女人,那我就绝不会要他善终。
      阿娇,之子于归,言秣其马,言秣其驹。
      不要总是拿我当小孩子!之子于归,百两御之。之子于归,百两将之。之子于归,百两成之。阿娇,百两黄金,也比不上你的一个笑容。我今生要定了你。
      阿娇,不急,你还有一段时间可以给我答复。但不管你是否愿意,你都是我的。
      ……
      我摇摇头,将回忆从脑海赶出:“母亲,彻儿,他毕竟是我的弟弟啊。”
      “阿娇,”母亲看着我,唇角微微上翘,“你觉得,彻儿他真的只是拿你当做姐姐看待么?他待自己的亲生姐姐倩儿她们,可有待你的一半好?”
      “他只是个孩子!” 他还只是一个未满八岁的孩子啊!
      “若是你对彻儿无半分情意,又怎么肯与他同榻而卧?”母亲的唇角更翘,意味深长道,“阿娇,你也只是个孩子。”
      我的心太乱了:“母亲,你再让我想想吧。”
      “阿娇,来不及了。今日的晚宴已经结束,一切都成为定局。母亲可以只告诉你决定,为了陈家,你不能不服从,可是,母亲还是怕你想不开,来劝你。”母亲俯下身来,替我将耳环摘下,放在我的手心。“阿娇,百姓家的女子,像你这个年纪的,就该定亲了。等再过个几年,就嫁出去了。你前些日子去了封地一趟,也清楚现在的陈家是什么样子。看起来风风光光,要是没落,还不是一夜之间的事情?我与你父亲一向是尊重你的决定的,但是这次,我们无法由得你任性。母亲之前从不为难你,也从不逼你去做些什么,只是,母亲在没了力气,去跟你舅舅身边的那些女人争斗了。而我们陈家,却需要荣华。”
      我刚欲开口,却看到灯光下母亲的一根白发。任是再好的保养,也掩盖不了她逐渐老去的事实。我轻轻替她把那根头发拔下,从发根到发梢,白的彻底,白的刺眼。
      我把那根白发悄悄拢在手心,缓和了语气:“母亲,还不急吧,离我成年还有时间,更何况彻儿呢?”
      母亲将白发抽了出来揉成一团,放在烛台烧掉。又将我放了耳环的手心收成拳状,太息一声道:“你休息吧,我走了。”
      我在铜镜中看着母亲的身影离去,拿着耳环的手一松,耳环掉落在地上。我弯下腰去捡,权力,荣耀,母亲倾尽一生,它们到底有多么重要?这对耳环,再是世间的珍奇,不也只是一对耳环而已?
      为了陈家,我们每一个人都要牺牲。
      可是当时的我也好,母亲也罢,谁都没有想过,即使我做了刘彻的皇后,也依然保不住陈家的荣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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