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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三十而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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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走吧。”
方渡青抬眼,哭太狠,眼睛肿胀又疼痛。
老方背对着她,身躯蹒跚。
她很容易就联想到,以前家里的那些植物,老方在教学之际,就爱在阳台的一亩三分地里倒腾。
种了许多绿色植物,看着倒喜人。
只是那房子,早就被他们卖了出去。现在那些植物,也该在看不见的地方,悄悄枯槁了吧。
就像一步之遥的那个男人。
再也不是顶天立地的那个男人。
“爸爸,我走了。”
她告别,眼睛又是一热,左手抬起,掐着自己的腿肉,吞回了那几声哽咽。
“嘟嘟……”
“是爸爸没用,但是你自己……千万要保护好自己……”
低着头,方渡青步伐匆匆,几乎是掀开了门,大力把自己掼在墙上,用那钝痛稀释心里绵延密布的疼。
刚从走廊尽头走来的男人,一眼看见几乎是在自虐的小女孩,眉一皱,上前拽住她的左手。
“干什么?”
抬起她下巴,巴掌大的脸几乎被泪水浸湿。
眼睛红肿,唇角一圈齿印,十分清晰。
“哭什么呢……”
他缓了声,用指尖拭去她眼中又滚出的眼泪,是热的,落在皮肤上,好似火一般。
时遇殊心头一窒,抱住了面前的小姑娘。
不用想也知道,这场父女谈话,并不愉快,甚至可以是悲伤的。
他能理解,若是自己的女儿处于这样的境况,身为一个父亲,一时间也不能完全接受。
只是,想是一回事,怀中的人哭得昏天黑地又是另一回事。
走廊上人来往去,路过的人视线都不由落在紧紧拥抱在一起的这两人身上。
男人背对着他们,臂弯处泄出几缕黑发。
他正低着头,一直说着什么,神色平静,右手一下一下抚着怀中人的背。
“一会还要去吃饭,你收一下,行不行,小祖宗?”
时遇殊没辙了,咬着方渡青的耳朵。
她才不情不愿地点了个头,用力吸了吸鼻子,眼里还蕴着一汪水,可怜巴巴看时遇殊,“我这样……是不是很见不得人……”
可不是。
哭得太丑了。
笑了笑,时遇殊低头,在她眼皮上浅浅亲了一下。
“回去洗个澡,换身衣服,然后跟我一起回家。”
在她父亲这里受到的挫折,时遇殊不愿再让她在自己父母那里遭受一次。
在方渡青钻进浴室后,时遇殊给家里打了个电话。
“在哪呢?”
“意晖阁。”
“多久回来?”
“快了。”
“好,我叫阿姨准备做大菜了。”
“哎,妈……”
“怎么?”
“等会,我带小姑娘回来,你们不要为难她。”
“……你这孩子,是有了媳妇忘了娘?”
轻笑,时遇殊觉得喉咙有些痒,他朝楼上看了眼,认真回道,“没,就今天遇见一件挺挫折的事,你们就不要给她添堵了。”
“我看你现在就挺给我添堵的。”
“行,我知道您貌美如花,心胸宽大,我先挂了啊,好好收拾下,等会准备见您儿媳妇。”
在自小就亲厚的母亲面前,时遇殊难得露出一点孩子气,痞痞笑着,挂了电话。
十几分钟后,方渡青终于下楼。
换了身黑色长裙,套着牛仔外套。头发湿漉漉地垂着,正揉着自己的眼。
“过来。”
冲她晃了晃吹风,时遇殊坐在沙发上。
她坐过去,比时遇殊矮一点,他打开吹风,手指抓起她的头发。
热风穿过发尖,方渡青觉得心脏也一点点被热水泡开,闭上眼,她换了个姿势,舒服趴在时遇殊腿上。
他笑了笑,继续为小祖宗服务。
“到了,下车。”
方渡青环顾周围,停车场里塞满了方盒子。
“你家……今天人很多吗……”
她拧着眉,好像即将要去的是碉堡一般。
“没,就几个发小和亲人。”
摸了摸她的脸,时遇殊哄着,“先下去,等会走我后面,我说什么,你都听着,他们问到你,你就笑就可以了,把自己当年画上的娃娃就行,听懂了吗?”
她觉得自己被当三岁小儿来哄了,咬了咬唇,觉得自己又真没用,乖顺被时遇殊牵着。
右手拎着她的礼物袋,看时遇殊开了门。
满室光华流转,人声漫过身后寂静的夜。
“寿星回来了。”
“哟,小殊终于来了。”
……
察觉到牵她的那只手力度加大了些,方渡青看时遇殊,他面色自在,牵着她跟牵着一只小宠物似的,和亲朋好友打完招呼。
然后……
拉着她,到灯火堂堂的最下方,说,“这是我女朋友,方渡青。”
各种复杂纷乱的视线投过来。
方渡青还记得他的话,微笑着点点头。
坐到桌上,时遇殊才细细给她介绍人,她就乖乖巧巧挨着叫人。
最后——
“这是我爸。”
“叔叔好。”
“我妈。”
“阿姨好。”
“我姐。”
“自华姐,好久不见。”
看见时自华,方渡青才敢略微放松,她的作为就在时自华和时遇殊之间。
“小姑娘,好久不见啊。”
时自华对她笑,有些惊喜,低头和她喃喃,“原来小殊说的女朋友还真的是你啊……”
方渡青笑,坐得端正。
寿星来了,宴席自然开始。
特意把时自华安排在方渡青身边,这两人吃吃说说,倒也不需要他操心。
倒是时遇殊自己,免不了喝进许多酒。
时父时母两人在主位上,也在说着小话。
“这小姑娘看起来,还真的挺小。”
“不是还没高考呢……”
“看上去倒是挺乖巧的,就是年纪太小了。”
“你儿子宝贝着呢,之前特意给我打电话叫我们别给人脸色。”
“算了,今天他生日。”
时母点点头,“以后的事,以后再说,谁能说的清呢。”
晚上十点,终于散场。
方渡青酡红着一张脸,对面坐着时父时母和时自华,时遇殊出去送几个发小,留她一人。
还好时自华在,对方渡青眨了眨眼。
她悄悄呼一口气,指尖攥着长裙,坐得跟小学生一样。
对面的时父时母看见了,有些想笑——第一次见到见家长跟被审讯一样的。
“小姑娘,今年多大了?”
“20了。”
其实方渡青生日在六月中旬,她故意提前了一点,好让自己的年纪看上去不那么碍事。
“和我们家小殊在一起多久了?”
方渡青想了想,她承认时遇殊的那天好像并没过去多久。这样算起来,这段日子并不太能拿得出手。
低着头,正在想怎么回答。
身后靠上来一人,呼吸绵长,带着酒意。
“妈,干嘛呢。特意等我走了才来问她呢?”
右手搭在小女孩肩上,她微不可见地颤了颤,绕过长沙发,坐到方渡青身边,时遇殊丝毫不介意其余三人,捏起她的手,“姐,你以前练芭蕾那房间还空着吗?”
“嗯,怎么了?”
“今天太晚了,我们就不回了。恰好我房间里有个折叠床,就歇这了。”
第一次见这么大爷的时遇殊,方渡青不敢抬头,眼观鼻鼻观心,做个年画娃娃。
时父时母:…………………………
时遇殊躺在床上,手机不停有信息进来。
他扫了眼,都是些祝福,千篇一律,干脆关掉了手机。
现在,只想收一个礼物。
袋子就放在一旁桌上,可他不想去看。在进去洗澡前,小姑娘千叮万嘱,不要提前拆开。
他安静等着,唇边衔了一抹笑。
时父时母喝了点小酒,睡得早。他带着方渡青,去时自华那里要了一套睡衣,又折返自己的房间。
小女孩爱干净,说什么都要洗澡。
还嫌弃他满身的酒味。
想了想,时遇殊起身,从柜子里拿了身衣服,去一楼洗澡。他不想等会给小姑娘一个酒气满满的拥抱。
他下去没多久,方渡青出来了,时自华的睡衣很是繁复,凉凉贴在皮肤上,十分舒服,但环顾了一圈,发现屋里没人。
方渡青不敢轻举妄动,挑了个位置,坐在地毯上,安静拿出了自己给时遇殊的礼物。
她抽出其中一条,用指尖摩挲着,摸到熟悉的凹处。
不知道……
他会不会喜欢?
将脸埋在膝盖里,方渡青悄悄笑开。
扭开门,屋里亮了盏小灯。
时遇殊擦着头发的手一顿,随后若无其事抵上门,走到方渡青身后,弯下腰拿起她手中的东西。
“这是什么?”
“给你的生日礼物。”
她仰起头,软软地朝他笑,眼睛里的东西说不清道不明,比星辰闪烁,比春水温软。
时遇殊满满坐下,和她头碰头。
十几块木条散落在地毯上,还有一条在她白嫩嫩的手里捏着。
“这是什么?”
“孔明锁。”
她低声解释,这个该怎么玩。
时遇殊半明白半糊涂,最后只抓住了一个重点。
“这是你亲手做的?”
捏了捏她的脸,时遇殊问。
“是。”
“手能用力吗?”
“所以复杂的地方我找了老方帮忙。”
她笑,有几分不好意思,说好亲手做的礼物却还是经了别人的手。
颇有兴趣地在她指导下玩了十几分钟,时遇殊皱眉,“还有一块呢……”
她递过去,眼里多了几分期待和赧然。
时遇殊摸到手里,蹭了蹭,觉得触感不对,低头去看,上面刻了一行小字。
他举起,凑到眼前——
“愿我舍身激荡数年,换你不悔尘世一遍。”
十六个字。
在心里念了好几遍。
时遇殊失言,将它紧紧攥在掌心里。
对面的小姑娘,眼神坚定,神情柔软,坐在那里望着他,轻轻说,“时遇殊,生日快乐。”
时遇殊知道,小姑娘其实很勇敢。把他介绍给家人,和他一起回大院。
在结果只会是艰难的人生里浮浮沉沉,为他甘做孤岛。
“谢谢你,我的小姑娘。”
他伸手,将她抱了个满怀。
都说三十而立,时遇殊在新的一岁里,无声下了决心。
既然她能做孤岛,他就会让周围的海浪不起任何波澜,让她的余生都平安顺遂,不再激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