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兰的念头》黛德兰

5、小兰的第五个念头

　　一转眼，小兰再婚四年了。

　　浙江的私人企业有个不成文商业习惯，举凡表现优异的员工，老板通过婚姻关系接收当家族成员，像小兰这样的人才，老板的母亲一直想要介绍给自己弟弟的儿子，这个念头透过老板娘传达给小兰，小兰自然心里大喜。老板的舅舅开了一家拉链厂，和老板的包装厂有业务往来，经常过来订货，取货，喝茶聊天，还有偶尔留下来吃饭，这些时候小兰都紧紧陪在旁边烧水，奉茶，添饭，伺候，也跟着老板娘舅舅长，舅舅短叫，很得长辈的欢心。浙江的小企业，老板几乎都是穷人家出身，赶上改革开放外贸业务的列车才得以翻身，对他们来说，“门当户对”的正确解释为对方和自己一样能吃苦耐劳，努力赚钱，只要有本事赚钱，英雄不问出身，再说现在思想开放，离婚是稀松平常的事，他们看上小兰勤奋吃苦的个性以及外资企业的管理经验，不太在乎小兰离过婚的事；而小兰结婚之后，在城里入了户口，终于当上她朝思暮想的“城里人”。

　　小兰的表现真令人刮目相看。不懂财会的她，特别去上财会部门开的培训班，考上会计工作人员上岗证，将小小的公司导入计算机化 -- 会计方面，表嫂（原来的老板娘）比她行，过来教她，但碰到计算机的事，就换成小兰回去教她。姑妈（原来老板的母亲）夸奖她厉害的时候，小兰一定说是因为培训班的老师，还有会计软件的客服人员，还有表嫂教得好，不是她厉害。工厂的生产管理也上了轨道，小兰陪老公做生意，赶订单。小兰到浙江那年开始，越来越难找到工人，等她自己当上老板娘的时候，她发现工人的架子越来越大，反而是老板娘必须对她们好言好语，尤其在中国实施新的劳动法之后，小兰觉得这个世界反了 -- 起码工厂的生存环境。

　　记得她刚到广东的时候，厂商要一个人，起码十个人排队要这个工作，很多时候要交些活动费，介绍费才能找到一个最普通的工人工作。听前辈们说，更早之前，如果老板要开除工人，有人还会下跪求饶。小兰当家的第一年，工人说不来就不来，没有什么请假不请假的，也不会担心随便离职工厂的订单会不会延误交货。有些生手，做得慢不说，小兰稍微要求她们提高工作速度，第二天就没有再出现身影。过了一年，订单数量大减，工人找不到，政府继前一年发布的劳动法，还发布提高工资与保证工人福利权益的各项法令，让挺着大肚子的小兰每天忙得焦头烂额，无法好生歇息。女儿生下来，情况好转一些，政府为了要刺激经济，大开融资方便之门，像她们这样的小厂，借一百万人民币给二百万，每一家工厂扣除掉工厂周转金都还握有满满的闲钱，大家一下都成了“土豪”，纷纷买房子，买进口车。那时房价一日三市，随便一买一卖，二成，三成的赚，市场红火热络，可以说大家抢着买房子卖房子。小兰跟表嫂一样，急着将家里的资产拿到银行套现，随即投入房市，有时手上不方便，也跟着表嫂标会借钱。再之后，表嫂人脉广，提到有人集资要在外省投资能源，矿业等国家级大项目，在项目没有生产前，每月用数倍于银行利息的现金回馈投资大小股东，小兰一算，工厂根本无法赚得这样的利润，机不可失之下，小兰标会拿到钱参加投资。那段时间，小兰请父母到浙江的别墅小住，买了翠玉珠宝当伴手礼回去送给舅妈，婶婆，让父母在亲戚之间异常受欢迎，有面子。

　　就在这个非常美好的时光，突然间，浙江发生了震惊社会的大规模企业资金链断裂的事件，起因是银行突然收紧银根，前两年借一百给二百，现在反转成借一百给五十，每一个跟银行有来往的厂商，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必须筹集贷款总额的四分之三还给银行，而如果想要续贷剩余的四分之一，必须有八分之一的存款当成绩，同时还必须有人保证。以小兰向银行贷款200万的情况来说，她必须马上还清150万，此外她还必须准备25万的定存，银行才会借给她50万。做生意的人最担心与银行关系不好，对银行的要求绝对予取予求，为此握有房产的商人，纷纷降价求现，房价像跳水般快速直降，更糟糕的是，大家都想卖，谁来买？？

　　小兰的工厂没有订单，没有利润；她后期买的房屋资产几乎拦腰斩；向银行贷款的钱没有办法还，而她用标会，借钱方式拿到钱转投资的几个项目全告失败，小兰和境遇一样的表嫂，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整日愁容，无法吃无法睡。两个人算了算，进场早买的房产多少赚了一些，问题在于没有买家出手，只能交给银行，而如果交给银行，就算银行贷款可以打平，标会的钱还有从亲戚朋友借来的钱就等于全部成了债务窟窿，一辈子都难还得清，现在唯一能做的，是将自己还有贷款未付清的别墅与车子拿来抵债，虽然债主不一定同意，但好歹是一个协调的开始。两家长辈多年的打拼败在这一代，但是以当时市面萧条恶劣的情况来说，小兰和表嫂得以将债务情况打住，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已经成功达到人生第一个目的当成城里人的小兰，不会就此停止，退守回老家。面对城市生存困难，债务缠身，小兰安慰表嫂天无绝人之路，把心安静下来，慢慢再找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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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特写本文，谢谢当年政府，政策，老百姓（资方与劳方）的坚定耕耘。（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