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女》茉七

3、终

　　这年，季夏六月，京都城郊的东栏，枝头挂着满树的雪花梨，柳生站在红墙下，望着碧瓦枝头，那个地方，曾经坐着一个蓝衣少女，她头上带着斗笠，白纱浮动，隐隐能瞧见蓝衣女子那微微上扬的嫣红唇角。

　　“姑爷……姑爷……”

　　巷子外传来白妞急促的唤声，柳生微微侧身，白妞在瞧见柳生时顿了步子，弓着腰，双手撑在膝盖上，喘着粗气，待歇的差不多了才直起腰缓步走了过来，微微喘息着道：“少爷有事找您。”

　　书房中有淡淡的墨香，曹家家主将手中的账簿放到书案上，细长的眸子里竟有极力克制却掩不住的愉悦激动，他在柳生刚踏进门槛时就疾步走了过来。

　　“祖母的贴身侍婢刚刚来过。”

　　柳生皱眉，祖母不是安居山上的曹家别院了么，她的贴身侍婢回来……他忙问：“可是祖母身体不适？”

　　曹家家主嘴角噙着笑，摇了摇头，“祖母在山上遇见了一个人……”

　　那天，柳生记得清楚，是六月初六，橙红的夕阳染透了天边的浮云，一匹红鬃骏马犹如一道闪电似的从京都城门一闪而过，惊起了一路的尘土飞扬。

　　马儿停歇是在第二日的清晨，幽蓝的天空中尤挂着一轮弯月，晨曦在天边极远的云层后悄悄酝酿着金光，林间的鸟儿还没有全然醒来，偶尔传来几声低哑的啾啾叫声，片刻便又没了声响。

　　他翻身下马，胸膛微微起伏，光洁的额头上沁着汗珠，眼前的山路曲折蜿蜒看不到尽头，可在那个尽头有他的希望。

　　他奔涌的心霎时沉寂了下来，定定地站在石阶下，直到林间响起了热闹的鸟鸣，绵长悠远的钟声“咚嗡咚嗡”地从山顶传来，袅袅余音在耳际久久不散。

　　他站在大殿的台阶上，耳边似还残存着晨起的钟鼓之声，年纪尚小的比丘尼经过大殿时会稀奇地瞅他几眼，然后便双手合十默默念着什么匆匆进了大殿。

　　“我奉师命带施主到一个地方去。”

　　他讷讷转头，看着眼前头戴禅巾的女子，她的耳鬓露出几缕青丝在朝阳下清晰可见，可她明澈的双眸却淡静清远，无一丝无尘留恋，想来是要出家之人。

　　他安静地跟在她的身后，穿过了几座大殿，最后停在后山的山脚下，那女子转身双手合十微微一拜，说：“施主要找的人就住在这里。”

　　他的心跳乍然急促起来，长靴刚动便又安静了下来，山上的清风没有尘世的温热透着沁骨的凉意，他的衣摆在微风中缓缓地扬动着衣角，深吸了一口晨起清爽的空气，他迈着轻盈的步子朝山中走去。

　　“梨花开，春带雨
　　梨花落，春入泥
　　此生只为一人去……”

　　女子婉转悠扬的歌声似有若无地回荡在林间，他猛地止了步子，心又开始打颤，是她，真的是她。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又垂首看了看自己染着风尘的衣襟，一夜未眠，不知自己此刻是个什么模样，不知若是见了她，她可会嫌弃他如今的模样，歌声停歇，林间又只剩下鸟儿清脆的鸣叫，他四目望去，竟不知那歌声是从何处传来。

　　他张了张嘴，却怎么也叫不出她的名字，似是失声了般，他焦急地张嘴却只能发出咿咿呀呀极难听的声响，他懊恼地在原地打着转，歌声又传来，只是这次只有一句拉长的悲戚：“何日再相逢……”

　　他心口一滞，顾不上许多，寻着那声音飞奔而去。

　　四目相对，她手中的瓢勺落地，柳眉微动，她转了视线，许久才又看了过来，星眸渐渐蒙上一层雾气，模糊了那缓缓歩来之人的容貌。

　　他紧紧地把她搂在怀里，清瘦的下巴搁在她瘦削的肩膀上，他的身体在轻轻颤动，她亦是。

　　*****
　　十一月，冬至，京都首富曹家四处张灯结彩，人人更换新衣，备办丰食，享祀先祖，曹母为一家主母，住持了祭祀。

　　同月，曹母为嫡孙选了一门亲事，天子听闻，携王后亲临曹府，以示恭贺，王后将贴身翡翠玉镯赐予曹家家主未婚之妻，曹府上下三百余人皆跪地叩谢皇恩浩荡。

　　“那我的这只钗子呢？”

　　京都城郊东栏的宅院中，女子纤纤玉指把玩着一只九翅金凤钗，话语间有微微不悦。

　　身侧之人接过那支钗子，重新插入女子高盘的发髻，微微笑说：“你带着甚好！”

　　女子白玉般的双颊染上些许红晕，一双灵动的星眸瞅着眼前的俊秀男子，嗔笑道：“若是你想，我就回去夺了那个位置，这只凤钗可是太祖皇帝赏赐的，怎么也比他孙媳妇赏赐的那个什么翡翠镯子要顶用的多……”

　　“乔女……”他颇有些无奈地唤她的名字，“如今，我只是柳生……”

　　女子闻言，嫣红的小唇咧开，毫无保留地露出一排洁白如玉的皓齿，他说他是柳生，这世间只有她乔女一人有个夫君名唤柳生，没有曹言溪，没有柳言溪，只有柳生，乔女的柳生。

　　*****

　　开春三月，京都街巷的梨花纷纷盛开，淡淡清冽的梨花香又弥漫了各条街巷，皇城脚下最大的那家酒楼，宾客满座，他们都细细品着今年曹家新酿造的梨花酒，点头称道，有人说普天之下只有在曹家的酒楼且只有在这天子脚下才能饮道如此甘香醇冽的梨花酿，这些梨花酿皆来自京都城郊东栏的那户柳宅，这梨花酿是柳氏夫妇二人亲自酿造，世间唯有他二人酿的梨花酒能有如此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