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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游戏的规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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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又在操劳了。”安俊才放下剑,刚刚拿起书本,听闻父亲找他,马上赶到书房,却看见父亲埋首大叠文书中。
“内忧外患,以德卡赛斯公爵为首的地方实力日益增强,公爵本人富可敌国,而邻国觊觎我国已久,忌惮先王的才智才没有出兵,现在幼主临朝,恐怕……”迈尔德忙得连头都不抬。
安俊心中感叹:父亲一生的大部分时光都是这样消磨在书桌边的吧,在先王归天后,父亲的忙碌更甚,连以前拨弄竖琴的闲情逸致都没了,自己应该多为父亲分担一些才好。可使父亲的才智实在让人望尘莫及。
“您不必太担心,战争需要的财力物力累积耗费的时间很长,不可能在短期内爆发,我们就能做好充分的防御准备。而公爵是守旧之人,想来不愿有谋反的罪名。”
“公爵的儿子却……”
“据我所知,那孩子今年只有九岁。”打断父亲的话,当然失礼至极,但是他想用事实让父亲宽心。
“你自己今年也不过十七岁,而你九岁早已非同小可,那孩子既然被公爵起名为伊沃尔,一定有异常人。幸好他已经离家出走。可是没有近忧,必有远虑,在我这个位置,不得不先天下之忧而忧。”他剧烈地咳嗽起来。
“那您至少现在无需担心那股罪恶。”用公爵儿子的名字开玩笑,以减轻心中不安,虽然不能非议长辈,但是他还是觉得父亲暗自庆幸人家父子反目不能算绅士之为。
“忧国忧民,哪还顾得上个人气节,也许每个政客都是小人,至少要成功便要有些手段,身处政坛,我又岂能免俗?你到底年轻,太理想化了。”锐利而智慧的双眸看穿儿子的心,淡然解释。“现在也只能希望公爵活得久一点,领地不要落入那孩子手中。”
“我帮您处理些公务吧。”有一点点惶恐和不安,难道将来他的一生也要如此埋没在公务堆里?像父亲一样冷漠而寂寞。是的,冷寂,安俊年纪渐长,对父亲的眼神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看着书桌边已经积尘甚厚的竖琴,安俊迷茫了,到底是因为埋首公务太久父亲才变得淡漠,还是因为想变得淡漠父亲才埋首公务?
真的很难想象,曾经在那双奋笔疾书的手下传来过美幻绝伦的琴声,那舒缓的旋律几乎要令时间静止,只是安静的聆听那种澄澈。但是也只是几乎,流光容易把人抛,时光终于逝去,父亲也终于再没有那样的闲情逸致。
只是他知道自己绝对舍不得另一个人将来埋首公务而失去了那种无所挂牵的放任之美,所以他一定会坐在同一个位置,像父亲一样忙碌。
“也好,你心细如发,明辨是非而又宽大为怀,发现错误只让官员改正,不像我会苛刻追究,得理不饶人,很容易得罪人。你性情温和,倒是很像你母亲。可惜……”他叹息着,消瘦的脸上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悲痛。
“母亲大人已仙逝多年,您不要太悲伤了。”
“我没有。” 声音出奇平静,原本拧起的俊眉迅速舒展。安俊不禁怀疑刚才那一瞬间只是自己错看。
“您注意身体,早些休息吧。孩儿告退了。”
“等等,我叫你来并非为此。”
“请吩咐。”
“你和女王很亲近。”悦耳的低音,缓缓吐出的字句,风度姿态都无可挑剔,玉树临风的外表,宛如学者,只是双眸闪闪,精锐如电,透露出无比的智慧与坚韧,泄漏了他政治家的身份。
“皇宫那么大,她没有一个亲人,我和她年龄相近,又常陪着她,她自然和我走得近些。”
“年龄相近?比她整整大了九岁,你学柏拉图的人是双腿直立不长羽毛的动物,她大约才知道鸡是有羽毛的。这样的迁就令你愉快吗?”一贯不动声色的父亲竟然有点咄咄逼人。
“她很聪明,而且她总有天会长大。”他注视父亲,意外地发现父亲的金发竟然又新添几缕银丝,以四十五岁的壮年来看,风姿俊秀的父亲未免少了太多应有的意气风发,似乎反而有着未老先衰的隐患。
“她太小却太聪明,才危险。伴君如伴虎,她又是个由着性子胡闹的人。”三岁看到老,见微知著,这小孩将来一定是个难缠的危险人物。
“她只是调皮捣蛋的可爱小猫罢了。”
“我聪明绝顶的儿子,难道你不知道大家都头痛的顽童,你却觉得可爱,是因为你爱上了她?”
“我从来不想否认这一点,第一次见到她我就告诉过您。”
“任何人所有可能与国王有的瓜葛中最糟的一种,就是爱上他的君主。”
“但是您亲口要我守护她的。”
“保护,辅佐才是你的责任,陪伴,放任并不是啊,多年来一直做了,只因为她是你的心愿,是不是?但过犹不及。爱会让人盲目,关心则乱,将来你可能会因为你的感情而无法履行你的职责。她只是责任,所谓责任就是无法推却的麻烦。她将会是个大麻烦,你要有足够的体力心力才能与她长期为伍。”
而且要一直无怨无悔才行,没错,安俊现在有足够的热情,但是热情是容易消磨的。尤其是少年时代的热情,但是如果不消磨会更加麻烦,因为人生太多未知变故,而他们都还那么年轻,谁知道将来会怎样,过分坚持只是罪过。
“父亲……” 他低着头聆听父亲的教诲,英眉却悄悄打结。麻烦?他不喜欢父亲这样称呼莘吉拉,她是太多太多的惊奇,太多太太的惊喜,但是她绝不是他的麻烦。
“我也管不了你多久了,好自为……”又一阵咳嗽,他的话不得不被打断,艳丽的红色从他捂口的左手指缝间一点点溢出,英眉因痛苦而再次化为无法解开的死结,右手却用力撑住书桌。原本就白皙的手更苍白得与做书桌的白色大理石几乎没有区别。
“父亲!” 他急忙上前,扶住父亲因剧烈咳嗽而颤动的身体。
“政治是勇者与智者的游戏,比得不止实力,还有战术。方法很多,各凭本事,但记住,决不能对你的君主产生感情,这是唯一的游戏规则,永远颠扑不破,违背真理的人下场都很惨,因为一旦动情就会不够理智不够冷静。明白吗?”
“我知道了。”低头,轻声答应着。
“为什么,为什么不敢看我的眼睛大声说你不会犯这错误?”太过急切,已经近乎疾言厉色。
“我只能说我知道,但是我无法办到。您知道的,我从来不信口胡言,父亲,请不要逼我。”声音是温和的,语气中的决心却是绝不容动摇的。
“算了,我怎会要求你这个呐,毕竟你是我儿子。你……恐……重蹈覆……”苦笑,更多的鲜血涌出来,争先恐后地,迫不及待地倾泻,落在安俊的白衣上,如怒放的鲜花,绮丽的流星,美丽而易逝。
“您休息吧,别再说话。”安俊不安至极。
“我大概马上要永远休息了——哈哈,很好,只是,辛苦你了。”他吃力地放声大笑,蓝瞳中有着杜绝一切语言的厌倦,以及诡异的期待。
安俊惊讶地看着一贯严肃的父亲湛蓝的眼眸解脱的喜悦,为什么会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