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夕何夕》胡葵

1、林茵 1之再遇冬阳

　　许冬阳来找林茵的时候是星期六的上午，彼时林茵正窝在宿舍羽绒被里看美剧犯罪心理。C城的冬天很冷，尤其在这没有暖气的南方城市的大学里。她紧了紧被子，抬头看了看窗外阴沉的天空，黑压压的一片。又是一个雾霾天。她想着。
　　一阵急切的敲门声拉回了林茵的思绪。李眠眠打开了门。
　　林茵看到了穿着粉色大衣、过肩长发披散着的许冬阳。许冬阳眼睛红红的，撅着嘴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抽泣。
　　又来了。林茵心里一阵闷。听了许冬阳一个多星期的短信倾诉和电话埋怨后，对方直接找来了。
　　“林茵，我和他分手了。”许冬阳漂亮的大眼睛里噙着泪，湿润的长睫毛扑扇着一分一合。“林茵，我好难受。”她语调委屈，夹杂着那么理直气壮的愤愤，仿佛将这些情绪倾倒于林茵是那么理所当然。
　　林茵无奈地看着她，有些无力地盯了一会，抿着唇起身拉着她的手臂走到宿舍门外，避开舍友李眠眠那又是震惊又是好奇的八卦目光。
　　许冬阳看起来哭得很伤心，断断续续的抽噎声听得林茵有些不耐。她看着她白皙的皮肤上被冻的红红的晕，小巧的鼻头也哭得红红的。她和高中一样，和林茵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一样，一点没变，无论是哭起来的样子还是把所有情绪都写在脸上的样子。
　　其实林茵对高中的许多人都没了印象，她本就是不喜言谈不喜社交的性子。高中的林茵，被许多同班同学贴上了沉默内向的标签，她也乐得不用和太多无关紧要的人说太多话，因此对许多班上的同学也没什么印象。但许冬阳不同。
　　林茵第一次见到许冬阳，是高中开学的第一天。而许冬阳，是林茵在初到陌生的六中里记下的第一个人。
　　那天清晨在妈妈家里吃完一顿不甚愉快的早餐后，林茵独自背着旧旧的碎花双肩包走到学校。她一路上都在试图定住自己的目光，却又忍不住间或好奇地打量周围和她穿着一样六中校服的同学，就像一只小老鼠，偷偷地打量着这个和自己以前生活的小城完全不一样的新世界。
　　妈妈的家到学校的路程很近，这也是当初爸爸让她住妈妈家而没有住校的原因。但林茵想，她倒宁可选择住校。
　　她很快就走到了校门口，看着光线下金光闪闪的“庐兰第六中学”六个大字，她胸中涌出些莫名的情绪。期待憧憬？林茵自己都说不上，多年后再回忆更深刻的竟是恐惧。一种就像地球人踏入外星的恐惧，但是貌似对于这里的人来说，她才是那个外星人。
　　她看着许多爸爸妈妈陪着进校门迎接高中第一天的同龄人，他们或是笑着，或是闹着小脾气，只有独自来报道的她显得不应景些。她想，对于他们而言，肯定觉得这是有意义的特别的一天。她告诉十五岁的自己，林茵，这没什么意义也没什么特别的。
　　林茵正按照学校的提示安静地找着自己的班级时，路过一个转角的时候两个身影猛地蹿入了眼球。就这样遇到了高一的许冬阳。许冬阳和她对面的皱着眉头的短发中年女人一齐转过头来，齐刷刷地望着这位闯来的不速之客。
　　“对..对不起...我..我走错地方了...”林茵有些尴尬，结巴地挤出这几个字后急忙忙地掉头走开。但那张白皙清秀的脸庞却印在了她脑海里，那张好看的挂着泪痕的鹅蛋脸。
　　许冬阳不同，不仅仅是因为她是她高中里记下的第一个人。还有许冬阳这个人，这个跟她自己完全相反的两个人。高二的时候分班再次看到了许冬阳，她们被分到了一个班。实际上高一林茵便常常从班上同学口中听到她、在不起眼的角落偷偷打量过她无数次了。许冬阳很漂亮，许冬阳成绩很好，许冬阳很活泼开朗，许冬阳很爱笑，许冬阳家境很好，许冬阳可以轻轻松松得到所有人的注目和喜欢。这是高中的林茵最为羡慕的，也是曾经的林茵想要成为的样子。
　　那张记忆中挂着眼泪的脸庞和眼前的许冬阳重合在了一起。
　　“你难受我能理解，但我并不关心。想继续就死缠烂打，想开了就洒脱一点。这个世界很大，不缺那一个人。这些简单的道理你都懂的。”林茵淡淡道，“爱你的人，都是不舍得让你难过的。”潜台词：他并不爱你，分手吧。
　　意料之中看到了许冬阳明显一滞的目光，又带着深深的刺痛般，她竭力止住了抽泣，倔强地说到：“这个世界的确有很多人，但也只有那样的一个他。”她转过身，深栗色长卷发散乱开，“林茵，你什么都不知道。”
　　林茵一瞬的失神，对啊，世界的确很大，但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反应过来，许冬阳娇小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楼道口了。林茵也的确什么都不知道。谁没有故事？但她懒得去知道。
　　心里豁然开朗，又是一个清净的周末。林茵想。
　　她缩回暖暖的被窝，用力地把自己裹起来，却没了看剧的兴致，无视李眠眠那八卦无比的表情，拉上被子把自己彻底埋在了被子里。睡吧。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的时候，睡觉就是真理。
　　林茵其实并不知道许冬阳也在x大，直到两周前在操场上偶遇。林茵在六点以后习惯性地去操场跑步，一圈没结束就看到了蜷在操场边空洞地望着前方的许冬阳，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林茵那时有点惊讶，换做平时的林茵，她一定不理会，但那人是许冬阳。那个她曾经偷偷羡慕着的许冬阳。她竟然也在x大。
　　“许..冬阳？”林茵询问道。
　　面前的人一下子回过神般，愣愣地硬生生挤出一丝微笑：“林茵？你也在x大？真巧啊。”
　　“嗯，是啊。”林茵把嘴角调到一个合适的弧度，“你，怎么了吗？”说完这句话，林茵又懊恼了，她并不喜欢多管闲事，何况自己高中和许冬阳并不算熟悉。高中的林茵似乎和所有人都不熟。
　　“是不是看我一个人在这儿蹲着特傻特可怜？”许冬阳苦笑了一声，站起身来，“呀，脚都麻了..”她苦着脸揉着膝盖。
　　“我就是看到你有些惊讶，想过来跟你打个招呼。”林茵回避了她的问题，笑着说到。
　　一阵沉默。
　　“我就是难过。刚跟我男朋友吵架了。”许冬阳的眼眶红红的，“呵，说是吵架，其实只有我一个人自导自演，他连吵架都懒得跟我吵。”
　　听着她的一声自嘲的笑，看到那发红的眼眶，林茵微微侧过头，觉得有点尴尬，似乎触及了别人的私事了。记忆里的许冬阳，可不是这样的，她是拥有一切的、骄傲的、高高在上的小公主。
　　“我跟了他这么久，追着他走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他接受我的一天，但是这么快就结束了。他不喜欢我，我很清楚，但我就想跟他在一起。但是真的在一起之后又想要更多的。我是不是太贪心了？”她有些哽咽地诉说着。
　　林茵有些无措地望着她，没有回答。她侧过头去看天边的落日，不再注视许冬阳忧伤的脸。悲伤会传染。
　　许冬阳又说了很多，林韵静静地听着。无非是俗套的青梅竹马，她爱他，他不爱她的故事。
　　“林茵，我该怎么办？”身边的许冬阳扑闪着双眼望着自己，迷茫又无错的样子，像个得不到糖的小孩。
　　林茵不知如何作答，毕竟是别人的私事，她又不了解。沉默着想了一会，眼前的许冬阳，需要的不过是一个倾诉的对象和一声安慰。
　　“会好的。”林茵朝许冬阳用力地笑，眼睛弯成了两个月牙，“肯定会慢慢好起来的。”
　　许冬阳望着那明媚的笑愣愣了一会，突然抱住林茵的胳膊很感动地说道：“谢谢你，林茵，你真好。”
　　林茵有些错愕，这熊抱，很许冬阳。我很好，我自己知道。她心里嘀咕着。
　　那天许冬阳又讲了很多，绕来绕去不过都是她和她的他。林茵统统左耳进右耳出了，她只需静静地做个情绪垃圾桶就可以了。
　　交换了联系方式，两人就道别了。
　　但那天之后，许冬阳就开始逐渐频繁地短信电话，无一例外都是些小女孩般的恋爱中的迷茫无措。林茵往往都耐着性子默默地听着，偶尔应一声表示自己的存在。
　　也许是人在陌生的环境里都有对过去记忆中人存在亲切感的驱使，也许是那天操场上失魂落魄的人触动了自己，林茵开始和许冬阳熟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