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牙绝弦》停云不怀

1、惊鸿

　　人类毕生都在与时间抗争。他们本想执著地眷恋一个爱人、一位友人，某些信念；
　　而遗忘从冥冥之中慢慢升起，淹没他们最美丽、最宝贵的记忆。
　　——《追忆似水年华》

　　余梓期后来很多次回想起他十五岁时，想起的并不是在那年他作为全校第一名在高中开学典礼上做新生致词的骄傲光景，也不是初次收到表白时那个微红着脸对他笑得眉眼弯弯的漂亮姑娘，而是冬日校园西南角的长凳上一个稀疏的背影。

　　前十五年循规蹈矩画下的天真单薄的完美轨迹，在触碰到那个身影后戛然而止，而后，抽筋拔骨似的延伸出了白描一样嶙峋的人生。

　　如果没有那次的碰巧，没有后来许多次的交集。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过着另一种光彩斐然或是浓墨重彩的生活。余梓期想过无数种无意义的可能性，却不得不承认，十五岁就像一个幻灭和现实的断点，和曹翌的相遇，仿佛才是他初悟世事的起点。

　　记得很清楚，那是在高中第一个学期的期中考试前夕。

　　他在自习课后去操场跑步跑误了时间，往回走的时候发现已经快要上晚自习了。
　　晚自习迟到可能会被老班说，但没吃东西肚子一定会饿，余梓期在两个选项间犹豫片刻，还是转身朝着反方的小卖部走去。
　　等拿着汉堡出来的时候，铃声早就响过，路上已经看不到穿着校服晃来晃去的身影了。

　　一个人走在小道上，享受着校园难得的安静。天色已经有些发暗，初冬银杏满树叶的金黄色仿佛也被压了下去。路灯还没有打开，只有远处的教学楼亮着一层一层的白色灯光，照映着靠窗学生埋着头影影绰绰的影子。隔着距离看过去，就像老旧时代的电影，和自己毫无关联似的。

　　余梓期低下头，甩开自己莫名其妙的遐想。
　　这才注意到，前面不远处的长椅上竟然不声不响的坐了一个人。
　　那人背对着自己，只看得见蓝色校服的轮廓。和自己一个年级的，看来心大的不只自己一个。

　　他靠在交叉的手上仰着头，不知道是在看什么。
　　余梓期跟着抬头看了看，天没有黑，星星或是月亮都还没影，只有一片青灰色的天空。
　　但他一直保持着抬头的姿势也没有动过，隐约露出挺翘的鼻尖，看不清面容神色，大概是在发呆吧。

　　各校的佼佼者挤破了头才进来的一中，这是大家进校后的迎来的第一次大考，正是为此看书做题得压力山大的时候，这人不复习跑来专注地发呆。
　　余梓期心里默默地佩服，这才是勇士，真与众不同。

　　正打算悄悄的走过去，突然听见长长的一声叹息。
　　他莫名地觉得，这叹气有几分萧瑟的意味，连带着那个背影都显得有几分寂寥。

　　少年不知愁滋味，是在强说愁吗？
　　他往后退了一些，从旁边的道绕走了。

　　教室里守自习的是不怎么管事情的语文老师，余梓期悄悄从后门进去坐回了自己的座位。
　　同桌黄伟卓邀功似的告诉他，老班之前来巡查时发现班上竟然有两个人不在，差点勃然大怒。不过大约是出自对好学生的信任，他说上厕所也就轻易地蒙混过去了。
　　“不过咱们班支书就惨了。你知道吗？他同桌说他去找化学老师了，老班阴森森地说，刚从化学老师办公室出来可没看到人。逗得大家咧。老班又给他狠狠记了一笔，让回来就去办公室罚站。”
　　“不过他大概早习惯了，哈哈。”同桌继续幸灾乐祸。

　　余梓期转过头看了眼教室最后一排那个空桌，隐约记起了这个“老师不疼同学不爱”的团支书的二三“光辉事迹”。

　　譬如上语文课，老师让大家举例理想与现实的隔阂，他举手发言说隔阂是阻挡学生谈恋爱的学校教务处，惹得全班哄笑，然后古板的语文老师罚他在门外站了一节课。

　　再譬如，早自习背单词，英语老师听到教室后排传来嘹亮歌声，过去发现罪魁祸首正带着耳机边唱歌边补作业，抖着腿一脸自得。气得没收了耳机mp3，又罚了他一上午的站。

　　以及，据说他刚进校就不去做起床后的早锻炼，老班连着罚了他一周，第二周他拿着病假条跟老班说，自己哮喘早晨不能剧烈运动。老班看到他那张生机勃勃的笑脸没抽死他。但后来他真的成了长期免早操的唯一一人。

　　真是和规矩森严、风格正统的一中格格不入。

　　不过人缘似乎也是出奇的好，班委竞选的时候大家都一堆中规中矩的官方陈辞，他上去挤眉弄眼两三下倒是胡搅蛮缠似的当上了团支书。从此大家都叫他支书，男生每逢打球、打游戏，从来不缺支书支书的叫。女生们似乎也很喜欢找他。虽然各科老师常常轮流罚他，但化学老师和数学老师也喜欢得紧。常常对他又气又爱的。

　　用同桌黄伟卓的话来说，最快让全班熟知的三大人物，学霸余梓期和级花楚薇都是有人爱有人恨的，成绩和脸总归有人妒忌有人羡慕。唯独靠着离经叛道的风格而独树一帜的曹翌，大概是逗逼得恰到好处，人人都觉得轻松有趣。

　　作为老班任命的学习委员，余梓期虽然同为班委干部，但刚开学也没什么班级活动，两人连话也没说过。他只记得对方英俊阳光的面容上总是挂着一副懒散的笑。

　　他突然想起了刚才长椅上的那人的俊俏鼻骨，那人也许就是曹翌吧。
　　不过他也会忧郁吗？

　　余梓期起了几分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