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盘》申歌儿

6、天香楼2

　　“我不走，我爹妈来找我了！”

　　敦煌城西头的一角，几个汉子正跟一对年约十三四岁的男孩女孩撕扯，哭喊的是当中那个少女，但见她小脸圆圆，鼻子却十分秀挺，一双大眼睫毛又弯又长，别有几分异域之美，但此刻泪花四溅，她身旁，一个与她长相十分相似的男孩紧紧拉着她的手，跟几个比他们高两人头的汉子踢打喊叫。

　　“哎呦，你们干什么？怎么大人欺负小孩子呢”，旁观的人有人看不下去，出言指责那几个大汉。

　　“这对小贼，偷我们的东西吃，这都连偷了快一个月了，我要拉他们去报官！”，一个汉子粗声粗气答复，手里还死死拽着女孩的一只胳膊。

　　“你胡说，我们没偷吃！”，男孩怒吼，一口咬在那汉子拉扯着女孩的手臂上。

　　那汉子被咬的怒气十足，一脚狠狠踢在男孩胸口，将他踢翻在地。女孩见状，急忙扑上去到男孩身边，但见男孩脸色煞白，疼的浑身抽搐，女孩吓得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那几个大汉面面相觑番，便上前不管不顾，一个拉扯那女孩，一个驾了那男孩在背上，就准备要走，迎面却被一手拿包子的褴褛少年拦住去路。

　　”你们把人放下，他们偷吃了你们多少钱的东西，我给你！“，少年吞咽了最后一口包子，心满意足的拍拍手，叉腰挡在他们面前。

　　来人正是李灵儿，原她昨晚从天香楼跑出来后，随便找了个避风的街角睡了一宿，早晨被饿醒，才想起这两日了还都每吃一口吃的，正好身上也有钱了，便去街角一家包子铺买包子吃，连吃了快六个才有点饱意，却听得这边吵闹，赶过来瞧，但见这对少男少女各个衣衫褴褛，一身狼狈，与自己一般无二的可怜，更被几个汉子欺负，顿时义愤填膺，出来准备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你又是哪来的小崽子！“，当首一汉子怒吼。

　　这一吼把李灵儿吓的不轻，不由腿打哆嗦着后退两步，但看周围围观人多，也不害怕他们敢光天化日之下胡来，便挺了挺胸口，提声嚷道，“你管我哪来的，你快把人放下，要钱我给你们不就完了？“

　　”你有多少钱？“，其中一个瘦个男子笑呵呵俯身问她。这人面相有些贼眉鼠眼的，看着真是生厌。

　　李灵儿板了脸，扬声道，”真是好笑，是你说别人拿你们东西吃了，自然该你说欠了多少，有没有账本？如何核算？你反过来问我有多少钱？干什么，你想抢劫啊？我报官啊，你注意点，我爹可是敦煌城令身边的头一号猛将，小心着点！”

　　她抱臂，装出一副神气的模样，斜眼看着那几人，但见那几个汉子互相低语了几声，那瘦个汉子道，“既然你是官家的人，好，给你爹个面子，十两银子！”

　　李灵儿没想到他们这么爽快，不禁欣喜，急忙从怀里掏出钱袋，虽然不多，但十两还是有的，便掏出递给他们。

　　那几个汉子接过银钱，放下那男孩女孩，扒开人群还真走了。

　　李灵儿急忙墩身去察看，那女孩还在呜呜咽咽的哭泣，男孩躺在地上，脸色煞白一动不动了，李灵儿探了探他鼻息，还有生气，才放下心，回头见女孩只顾着哭，知她现在已无了方寸，跟个路人打听了就近医馆的去处，这才招呼着女孩一起将男孩搀扶起来，到了街尾，果见一处医馆。

　　医馆很大，看病的人排了一长队伍，队尾都到了医馆的门槛之外，一个维持秩序的圆脸年轻人，应当是医馆的助手，因看着李灵儿等人带了个垂晕的病人，好心特意给走了个绿色通道，径直将他们带到诊室里间。

　　诊室屋里，一个头发花白，有些仙风道骨模样的慈祥老者，正在为一个妇人开药布方，在他一旁另一张桌前，垂首郁郁坐着一个年轻男子，那人听着老大夫与那病妇的嘱咐，一边在桌上的竹简上记录，应当也是医馆的助手。

　　那几人看到李灵儿等人进来，急忙起身迎上前来，李灵儿留意到那记录笔记的男子，左腿有些歪瘸，走路一高一低，她蓦然想起什么，左右扫了一眼，见靠墙一排的药柜上，刻着‘陈记’二字。

　　莫非这里竟是我原本很可能会嫁过去的陈家？那刚刚那个瘸腿的男子，或许就是我的夫君？造化弄人，竟误闯进了这里。

　　那少年被众人帮扶着到靠窗一张木床上躺好，老大夫立即便开始进行诊治，李灵儿也松了口气，拉着那依旧抽咽哭泣的少女一起出了诊室，找靠窗一条长凳坐下等着。

　　“哥哥会不会死？”，女孩擒泪巴巴的询问。

　　李灵儿连忙摇头，“不会不会，对啦，你们父母呢？”

　　女孩听她一问，泪水更是肆意滚下，哭咽讲起她们来历，原来她们是对龙凤胎兄妹，男孩叫佐萧，女孩叫佐伊努，他们父亲是祁连山以西的胡人，母亲是汉人，因为国内打仗，一家人准备去长安寻亲，却在沙漠里遇到沙匪，父母惨死，他们躲在沙漠的一处背凹地，活了下来，流浪到敦煌。

　　李灵儿唏嘘不已，这对兄妹，跟自己一样，也成了孤儿，这个世上，可怜的人实在太多，我又算什么。

　　到中午时候，佐萧终于醒转过来，气色还是很差，那旁女孩哭咽着向他讲述了刚刚李灵儿出手相救的伟事。

　　李灵儿一旁听着佐伊努夸赞，不免有些飘飘欲仙。

　　“灵儿，你爹真是城隍令守将？”，男孩先向李灵儿感激拱了拱手，旋即出言相询。

　　“当然是假的了，哄他们的！”，李灵儿得意摆摆手，佐萧的脸色瞬间变了，“遭了，那几个人查询出来，定不会放过我们！”

　　“什么意思？他们不是已经拿钱走人了吗？”，李灵儿诧异追问。

　　佐萧皱眉摇摇头，“我母亲曾说过，廉者不食嗟来之食，可我们兄妹二人实在太饿，又找不到工作，每日只能乞讨度日，但根本不会做偷抢的勾当，他们这几个人好像时常在这附近的几条街上活动，好像盯上我们了！”

　　“盯上你们了？”，李灵儿挠挠头，“你的意思是，是什么意思？”，她还是不解。

　　佐萧看了看一旁懵懂的妹妹，又看看李灵儿，沉声道，“我们刚来敦煌时，也遇到几个流浪儿，但是前几天他们都不见了，我怀疑是被他们抓走了！”

　　“你是说，他们是人贩子？”，李灵儿醒悟过来，有些慌神，“那，我们赶紧去报官啊！”

　　佐萧冷笑摇摇头，“没用的，昨天我就去报官，可那些人根本不管，今天这几个恶人就找我们茬来了，我怀疑他们根本就跟军衙里的人有串通，我们这些没爹没娘的孩子，谁会在乎我们得死活！”

　　李灵儿脑门子出一层汗，”三十六计，走为上策！赶紧的，我们离开敦煌！”

　　“去哪儿？”，佐萧黯然询问。

　　“去长安啊，长安啊，哥哥！”，佐伊努兴奋的拉拽他的胳膊，”我们的外婆外公还有舅舅都在长安，爹娘带我们不就是要投奔他们吗？“

　　”可娘也曾说过，他们不一定会再认我们！“，佐萧犹豫。

　　李灵儿不耐烦，大手一挥，”管他呢，到了长安，就是再做乞丐，也比这里安全一些！“

　　佐萧被她大无畏的模样逗乐，笑了一声，胸口又发疼，只得捂着胸口抬眼问她，”你真跟我们去长安？“

　　李灵儿重重点头，她想好了，反正无处可去，又孤孤单单，不如跟着这对兄妹去趟长安，见识见识京都的繁华，就算死了，也值了。

　　三个年轻人相视一笑，各自是信心百倍，踌躇满志。

　　为了尽快远离这个是非之地，三人决定即刻出发，佐萧的胸口好了许多，李灵儿问了刚刚带他们进诊室的年轻人，将诊金交付，与佐伊弩扶着佐萧一起出了医馆，哪知那年轻人又跑了出来，将诊金递回给她，又塞了几包药材。

　　“这是何意？”，李灵儿讶异。

　　那年轻人笑呵呵回道，“我家三公子说看你们几人衣着打扮，应当身上银两不多，就不收你们的诊金，这个药材，也免费送给你们，回家每晚煎一次，半个月后，你们朋友的病便会痊愈！”

　　李灵儿点头看看怀里的药材，心头苦笑，向那人拜了拜，“谢谢你们三公子了，告辞！”

　　年轻人点点头，转身回了医馆。

　　李灵儿抬头看了看高大门楣前的匾额，‘陈记医馆’四个字，深深印在她的脑海里，那个媒婆没有说错，这个陈家三公子果然是个正派的人，只可惜，机缘交错，我没有那样的福分。

　　她苦笑，塌下医馆门前的石阶。

　　三人一行朝敦煌城南门走去，李灵儿用最后的银钱买了二十多个大馒头绑在身上准备做干粮，只剩那枚母亲留下的玉佩，想了想便找根绳挂在脖子上，跟着这对兄妹在黄昏前出了敦煌，一路向南步行而去。

　　他们身侧，一架装饰豪华的马车擦身而过，卷起一阵尘土，漂浮在敦煌城外的空气中，久久不能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