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主总和我对着干》素笔卿琼

37、第三十七章 咏啸竹林声

　　依旧是宽松不整的衣着，懒散半眯的眉眼，他站在墙角，抱手抬头，自有一种万事不放心头的放荡不羁。
　　“昨日匆匆一见，还未通晓姓名，不想今日又得缘相遇。”何霁自呈来历，温文尔雅道：“在下清河郡人何穆如，敢问足下是？”
　　那人终于将狭长慵懒的青眼放下，瞥了一眼何霁，徐徐开口：“清河郡何家，“以天下织帛锦画经纬”的何家？”他的声音，也是懒懒的，透着一股漫不经心。
　　当世世族大家不知繁几，每个州郡每个城池，都有好几个闻名天下的姓氏。有些世族已存世数百年，比王朝国家都长，影响久远，甚至出现“不知天子只知世族”的情况。为了缕清这些高门大族错综复杂的谱系，每过五十年，领头的世族便会牵头编撰一本《世家志》，将天下世家分为一二三等。
　　清河郡最闻名的世家，便是何家，也位列一等世家。
　　何家是大族，也是新族。说是新族，是因为相比其他一等世族几百年的传承，何家历史只能追溯到百年左右。然则虽只百年，却出了两后一相一国夫人与数位封疆大臣，凭着这些在世族中便有一席之地。
　　更重要的是，如今何家虽不入朝堂，却紧紧抓着天下经济命脉。“以天下织帛锦画经纬”，说的是天下帛锦三分之二、天下典籍三分之二皆出自何家，更休说何家钱庄、当铺、米店遍布天下，可以说，何家一动，天下皆动。
　　就这样一个庞然大族，经历过战乱资源贫乏的各国都想与之合作，然而何家既不出入朝堂、又与各国若即若离，滑不溜秋，莫可奈何。
　　何霁神色淡然，微笑颔首：“不错。”
　　于是，那人青眸相向，回以一拜：“会稽山阴人王徽。”
　　“原来是会稽才子王子善，失敬失敬！”何霁仿若大悟，泰然笑道。
　　会稽山阴王家，也是位列世家等一等。只是与何家不同的是，王家是己经传承三百年的古老世家，它历来名臣名士辈出，便是经历过朝代更迭战火延蔓的今天，王家依旧繁盛，就如当今书法之首，当推王熹，史学之首，当推王滕，更遑论如今华国虽无丞相之位却有丞相之实的安国公王显，也是出自会稽山阴王家。
　　而王徽，亦是一个鼎鼎大名的人物，作为王熹之子，王显之孙，王滕之侄，王徽既不爱仕途，也不尚诗书，他生性落拓，放荡不羁，一向以名士风度为尚，常常不修边幅不整衣冠，爱好东游西逛，一言不合便辞官。便是如此人物，还颇有一些美谈。
　　据《世风说》记载，王徽曾做车骑参军，人主问他：“你是属于哪个部署？”王徽却答：“不知道，但时常见有马牵进牵出，似是马曹。”人主又问：“那你管理的马匹总数，总该知晓吧？”王徽毫不在乎地答道：“这是我属下的事，我从不过问，哪里知道有多少马？”人主不死心，又问：“听闻近来马匹得病的多，那死了的马有多少？”他神色如常的回答道：“未知生，焉知死？”
　　何霁虽从未面见但有所耳闻，昨日一见他的言行举止，也大约猜测出来。何霁看着眼前落拓高傲的王徽，眸中笑意更甚一分，世家名头有时借用一番，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呢。
　　正在此时，戴府有人出来，还是之前老奴，径直向何霁请道：“我家家主有请郎君。”
　　书童听了，却是不依了：“你刚不是说，你家家主不在吗？直在糊弄我家先生！”
　　老奴哼了一声不理他，请了何霁便想退回去。
　　书童连忙拉扯住老奴，又是一番不甚礼貌的纠缠，反倒他的主人王徽站在一旁，神色淡淡，好与不好，不道一句。
　　何霁轻笑，指着不远处的王徽，温和道：“在下这位世兄，乃是会稽山阴王家王子善，他生性磊落不羁，如果得罪之处，还请向戴夫子告饶。世兄素爱青竹，能在西京遇见如此郁郁青青，故情不自禁不请自来，烦请您再回一声吧。”
　　老奴见她有礼有节，与他一个下等仆人，也是随和不轻视，心生愉悦，乐得给她一个面子：“也罢，奴再回一声。”便退了回去，紧闭上大门。
　　何霁每说上一句，王徽狭长的眉便一挑，当何霁道完，便收获一枚眉梢吊得高高的王子善，他侧目相视，眼中尽是意味不明的探究。
　　何霁不躲不避，落落大方地含笑问道：“世兄，如何？”
　　王徽目光落在她温和澄净、含着笑意的眸子上，终于开尊口说了第二句话：“世弟，有表字乎？”
　　短短一句话，意味着不反对何霁方才所言，也承认何霁光明正大的拉关系，何霁微笑颔首：“在下表字清之。”

　　戴府家主，名叫戴安，字先祥，号五岳先生。别看他偏安一隅，躲在西京西街小小一角，不问世事，不举名利。就说能在偏寒干燥的西京城，种出郁郁青青的高竹，便不是一般人。
　　这位五岳先生，的确有大来头。十多年前，这位名声不显的先生，却曾是天周朝太史令兼太傅，执掌起草文书、策命诸卿、记史祭祀等，位高权重。后少帝自焚江山旁落，戴安忧愤难忍，忿而辞官，从此不入朝廷不问朝政，以游山玩水为乐。十多年来，他跋山涉水走过众多名川大山，故而自号五岳先生。
　　三年前，已经迈入耳顺之年的戴安，踏遍天下，不知为何会安顿在西京，不过看此处幽静安逸，倒有点大隐隐于市。
　　何霁会如此清楚，是因戴安有一弟子，与何霁交好，闲聊之时，会说上一二。再加之，何霁入西京之前，将西京上下摸了个清，大有来头的戴安自然是其中重点。
　　走进戴府，前院俱是翠竹，因春风才至西京，竹梢开始生长新叶，老绿嫩绿，浓妆淡抹。翠竹之下，置一案桌，二三席塌，案桌上茶具、香炉、围棋俱全，竹叶纷飞，却无叶落于案桌之上，可见主人家时常流连于此。翠竹中央，有一小逶迤小路，伸向屋檐，虽一眼望去，可见尽头，但幽情可现。
　　老奴将他们一群人安置在案桌旁，拜道：“我家家主正酣眠高塌，诸君自便。”言罢，自退了下去。
　　王徽那童子左顾右盼一番，不由嘟囔一句：“还道我们不合乎礼，他客人来了，还去睡觉，这是什么道理？”方吵了一架，尤有不平，看着身旁的丹颜添了句，”你说是吧？”
　　“你在和我说？”一直作背景状的丹颜，见那童子盯着她，后知后觉地发现是在和她说话，不由挠了挠头。
　　“不是和你，还能和谁？”
　　“呃，我觉得还好啊，我们先生说了，世间才华横溢之人，多有怪癖。”
　　“嘶~”
　　这头两人在扯皮，那头何霁与王徽已经落座案桌旁。何霁安然四顾，抬首透过斑驳竹叶望向天际，叹道：“泠泠竹下琴，清风自徐来。天际一帆影，高眠至暮霭。此处巷深人静，既不在深山之远，显得冷清，又不处闹市之中，显得闹腾，还与高堂不近不远，倒是归隐好去处。”
　　王徽睡眸微醒，瞥了一眼何霁，道：“清之年纪不大，倒一副看破红尘的模样，老气横秋了。”
　　何霁轻笑：“难道世兄不以为然否？”王之善放诞任达，常以寄情山水为乐，她方才所说，如何不是王之善所思所想，但见他靠于塌上，眉舒眼笑，怡然自得，可知他对此处再满意不过了。
　　“然！”王徽歇着身子闭了眼睛，一声悠长而清悦的啸声，从他口中传出，打在飘零打转的竹叶身上，与徐来的清风不期而遇，悠悠袅袅地四散开来，摇曳的竹林，似乎都在为他招手。疑是传至天际，能遏止了流云，为他停留。
　　何霁微微笑了起来，径直将琴拿来置于身前，亦是闭目弹了起来。她是信手而弹，不成曲调，却能和着王徽的啸声，让原本有力却有些单调的啸声，更加饱满，却不喧宾夺主，两相映衬，这一段随心而来的旋律，仿佛赋予了灵魂，时而低吟，时而高越，似乎宣讲一段人人都能听懂的故事，所有人听罢，久久不能回神，感慨不已。
　　曲终，余音依旧绕梁。不知何时起，他们身边，已经站着一个宽衣长髯、浓眉锐目、白发满头、精神抖擞的老者。
　　老者拍掌赞道：“妙哉！此曲如清风徐来，又如傲竹凌霜，如高蹈出世，又如十丈软红，不知此是何曲？老夫平生仅闻啊。”
　　王徽倚身长望，仿若无声，旁若无人。
　　何霁推琴而起，笑而拜道：“是之善兄为此地茂竹清风所感，咏以长啸。小子亦心有所动，故和之以弦，不成曲调，随心而来，望您见笑。”
　　老者神色自若地从王徽身上，转移至何霁身上。见她年岁虽小，但双眸湛湛，风姿卓越，行止有度，如玉山上行，颔首叹道：“昔日老夫有一好友，亦不过立冠之年，临川醉酒且歌且书，成《望川赋》，一时京都纸贵，成就一段佳话。今日但见小友，仿若故人归来，风采尤似。”
　　何霁眸底瞬间闪过一丝幽深，但清淡的眉目还是笑得恰到好处：“敢问可是姬公？小子亦心有所往。”
　　“世人皆道他是卖国之臣、奸佞小人，如今推崇者不多见矣。”老者抚髯，不动声色问道：“小友何故向往？”
　　何霁笑涡浅浅，点到即止：“凭他一句‘高堂千秋业，寄命一枝灯’。”
　　“‘高堂千秋业，寄命一枝灯’”老者抬首长叹，“好啊，如若故人还在，必引小友为知己。”叹完，又添了一句：“不过，故人还在，就是小友的长辈了。”
　　老者这样说来，也不无道理。他们口中的姬公，是前定国公姬玠，而姬玠的夫人，便出自清河郡何家。只是十多年前，姬家出事，与姬家是姻亲关系的何家，一分为二，与姬家关系密切的何氏嫡系跟着出事。现在继承何家的是，出了五服的何氏旁系。
　　故而，在外人看来，姬玠的确可算何霁的长辈。只是，关系有点远了。
　　何霁知道，老者可能只是随口一提，但作为姬玠之女，她不得不多想了。
　　何霁低眸遮了眸底的惊涛骇浪与深不可测，拜道：“能得五岳先生此言，小子深感荣幸。”
　　此时，春风拂来，竹涛涌起，午后的金阳，透过竹涛，打在何霁身上，光彩熠熠，俊逸不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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