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失（清穿）》chenchen

43、第 43 章

　　因为担心泄露行藏，所以我被转移到了另一处居所，在靠近紫禁城附近的一处不大的小宅子，别看这地方不大，里面却是别有洞天，小桥流水，亭台楼榭，处处宛如江南人家的气派。

　　自从那日送我过来安置，胤禛就一直没有再出现过。我呆在这座精美的牢笼里一呆就三个月，身边连一个可以说话的知心人都没有，小路子也不知道被胤禛弄到了哪里。此刻，贴近我身边伺候的是一个叫春节的丫头，十五六岁的年纪，圆圆的脸，低眉顺眼的，平日里见了我都只是低着头，只要我不与她说话，她也绝不轻易开口，但手艺却是十分灵巧，每天变着花样帮我梳头，直把我这个看似平凡普通的外表打扮得灵动间顾盼生辉起来。

　　这日，清早起来，我漱了口，洗脸之后，坐在铜镜前，春节抿着嘴，小心地拿着梳子慢慢地给我整理头发，默默的气氛缓缓流淌在房间内。铜镜内，春节面若桃花的脸庞更加衬托出我的憔悴与苍白，我不由抚摸上脸颊，口中喃喃念道：“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何来这么伤感？”胤禛轻笑着迈进门槛，身着便装，仔细一看，还是几年前他生日时我送给他的贺礼—— 一件藏青色的麻棉长袍，领口袖口前襟下摆都用同色系的丝线绣了暗花，当时他穿的甚是合身，但此刻腰身处却显得宽大了许多。

　　我听得一愣，直直地望进他的眼，这双十年间看得再也熟悉不过的眼睛此刻闪烁着坚定的执着。我不再看他，闷闷道：“你就不能放过我吗？”

　　胤禛眉尖一挑，反不看我，斜眼瞥向早已吓得磕头倒地的春节，淡淡道：“小姐这几天饮食怎么样？每天都吃多少饭？”

　　“启禀皇上，小姐每天吃的不多，只肯用点蔬菜，吃几块点心。”春节慌乱地急促说道。

　　胤禛脸色一变，已是安然在一边的椅子上稳稳地坐了下来，目光犀利地盯向春节：“平时都是怎么伺候的？我交待过的话都成了耳旁风不成？”

　　春节吓得磕头如捣蒜，哆哆嗦嗦道：“奴婢无用，虽然有心劝小姐多用些饮食，但口拙词穷，只能看着心里着急。可请皇上念在奴婢一片忠心的份儿上，饶了奴婢吧。”说完，又是猛地磕头不停。

　　我这人正应了那句话——“刀子嘴，豆腐心”，纵容不说与她朝夕相处的数个月，单偏偏念在春节每天帮我梳理各式漂亮的发髻的情分上，我此刻就万般的不忍了，因撇了撇嘴，挑衅地看了胤禛一眼：“现今你是皇上，人人见你都毕恭毕敬，磕头下跪，你可都如愿了。”说完，深深地注视着他的眼，心中一动，本来只是为给春节说情，可话到嘴边，竟是含沙射影地说了，隐隐暗讽他与胤禟的交易，直言他的言而无信。

　　胤禛紧紧地攒住眉尖，自己接过茶壶倒了一杯水，慢慢地就口喝了起来。我在一旁默默地盯着他，已然知道他在心虚，相处十年，他这点小动作还是逃不过我的眼睛的，只要一紧张，他就会喝水。
　　看着仍跪在地上的春节，我抬手命她退了出去。

　　也不等胤禛吩咐，自己大刺刺地在另一侧的椅子处坐了下来。胤禛斜眼看我，嘴角浮出笑容，像是真的开心到心窝里一般，眼皮一合又张开，“普天之下，也唯有你还敢这样对朕。”

　　想到他将与胤禟的交易整整瞒了我十年，心头怒起，蛮横泼辣的性子又使了上来，“我有什么不敢？我又没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拒绝再看他的眼睛，我一把拽过尚未完工的几件男子长袍，伸手拿了剪刀，对着就绞了起来，顿时，青绸缎、黑棉布、蓝丝绸的长袍都成了一条条的废布。我心里恨极，手下也用劲，这么来回撕扯了几下，倒也真的是十分解气。不期然猛一抬头，却看见胤禛暴风雨来临前的震怒，雷霆万钧地阴沉着脸：“这些原本都是为我做的么？”

　　“啪”地一下，我将衣服一把扔到了地上，大声道：“再也不是了。我再也不会做了。”左手抄起剪刀对着右手一阵猛戳，点点樱花纷纷落下，不仅染红了落在地上的衣服，而且连地上也落英缤纷，血花四溅。

　　胤禛骇得红了眼，一把夺过我手中的剪刀，嘶声道：“你就这般恨我吗？”

　　眼前的视线渐渐模糊了起来，只觉面颊上滚滚发烫，右手浑不觉疼痛，可心中却是翻腾起伏，心潮澎湃，终于，我直抒胸臆，不顾血淋淋的右手的伤痛，一把揪住胤禛的领口，怒道：“为什么，为什么瞒了我十年？”

　　胤禛躲开我纠缠的视线，果然又走回桌边，把玩起茶杯，许久，淡淡道：“我原该想到，老九见了你，你也就什么都知道了。”

　　胸口仿佛重石锤击，一阵一阵的剧痛，什么知己，什么朋友，什么红颜，白天我与他促膝吟诗结伴而行，夜晚他看我绘图制样缝制衣服，这十年间，他每每揪紧了眉头我就编排着说个笑话儿给解闷，整着心思逗他开心，凡此种种，我此目的，没有其他，只因几个字—— 我信他。我信他说的话，我信他的人，更信他做的每一件事。虽然，我从不过问政事，但我知道他自有他的打算，他的衡量。我一直都是那么相信他，从来没有怀疑过，虽然，我不愿以身相许随了他，可是，他对我有救命之恩，曾经我也想过就这么一直陪伴他，陪着他解闷，给他解乏逗乐，给他做上我亲手缝制的龙袍长衫，或许，这是我报答他最好也是我最能够接受的方式。可是，没想到，竟是叫我空想了一番，镜花水月，一切成空，到头来，竟是我痴人说梦。没想到，这位自诩救了我命的恩人，竟是如此卑劣无耻，竟是整整隐瞒了我十年！

　　脑中忽然又念及胤禟的那番话，说话时痛苦又兴奋的表情，心宛如针扎一般渐渐地愈来愈刺痛起来。一把抓过胤禛衣服的胸口，怒道：“你混蛋！不许再穿我的衣服，脱下来，还我！”说着，扭着胤禛的衣服就要扒下。身体气得浑身发抖，又摇又晃，摇摆不定。

　　“疯了吗？你！”胤禛一把死死地拽住我的手，眼见着血流不止的右手，心疼的闭上眼睛，突然朝门外大喝：“都是死人吗，还不宣太医过来。”春节几个唯唯诺诺地急忙下去。

　　我见状冷笑一声，一把死命抽过被他捏紧的右手，力道大得惊人，连带着身体又跟着晃动了一下，“不用劳烦你。反正我从此也就是个废人，心如枯草死灰，留着这手也没什么用处，趁早废了倒也省事……”

　　话未说完，“啪”地一下，脸上就挨了胤禛一个响亮的巴掌。我捂着脸，也不觉得怎么疼，只是气铮铮地顶着他，丝毫也不肯服软，心下气血翻腾，委实难受，可硬是挺直了脊梁，站得宛若标枪般笔直。

　　胤禛轻叹一声，不顾我的挣扎，一把搂我入怀，“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呢？小若？”

　　我仰起头，认真地看进他的眼，恳切道：“放了我，你明白我只想要自由。”

　　“放你？让你再回到老九身边？”胤禛气得五官扭曲，脸都变了形，下一秒将我的头紧紧按在他胸口，使出全身力气大喊：“做梦! 除非朕死了，否则，我绝不把你让给他。”

　　心下大急，连忙分辩道：“不是，不是的。我要的只是一个人的宁静，这宫里的事情我是再也不愿再有丝毫的涉及，你，如今也已是九五之尊，要什么样的人没有，何苦再栓住我这么个既无样貌有无文采的无盐女，你放了我，我也不会去找他，这十来年，我都是被你们掌控着，这种日子，我活得腻味了，后面的日子，我只想一个人为自己好好地活下去。”

　　拉拉杂杂说完一大堆，只感觉胤禛的手越来越紧，许久，沉默后，只听他淡淡道：“朕不许。”

　　顿时，我的小宇宙又爆发了。靠，说了半天，简直是浪费口水，等于白说了。遂叫嚣道：“你若不许，我就绝食。虽然没有鹤顶红，可我不吃不喝，也能将自己渴死饿死，你能拿我怎样？”

　　胤禛猛地松开怀抱，捏紧我的下颚，眯起眼睛阴沉道：“你若敢自杀，朕就立马下令处死老九。”

　　心头猛地一震，仿佛不认识眼前这个冷峻清濯的男子，反反复复脑中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一句：他再也不是那个我认识的胤禛了。再也不是了。闭上双眼，呆立不动，默然承认：站在我眼前的从今而后，只是雍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