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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第八十九章 ...

  •   我不记得自己是如何从监牢中走出来的。再一次恢复意识,已然回到了嵇府。

      距嵇康行刑不到半日光景,我独坐在窗格处,努力回想,只隐约捕捉到,远山处那欲来的山雨,将整个洛阳城笼罩。

      我本想去偷偷看嵇康最后一面的,但因某种无来由的恐惧,我终究没有。独自坐在床榻之上,手中握着那桃花白鸽,于窗外日头踱步于正空时,潸然泪下。

      我当时想,倘若不出意外,我的夫君嵇康,此刻已经变成蝴蝶了吧。

      后来大伯与我紧紧描绘了一番,那一日在刑场之上的情形。说是当时,本到了临刑之时,可负责斩首的那位大人碰巧是几年前从太学出来的一位学生,因素来对嵇康敬仰万分,便为嵇康留了好些时间,希望嵇康能在最后,与自己的亲人作别。

      然令所有人都没想到,嵇康并未花这段时间与家人告别。他只向大伯要来了那桃木琴,搁在双腿之上,不慌不忙弹了一曲《广陵散》。最后一句,竟是哀叹,当初没有教那袁孝尼这首《广陵散》之事。

      最后,三千太学生忽然赶到刑场,齐齐下跪请求不要将嵇康处斩,甚至还向这位大人请求,让嵇康前往太学,去做他们的老师。我想这应是当初山涛与我说的那个主意,利用学生的请求来想办法动摇司马昭的杀心,可明显,当时已经太晚,那位大人将这情况上报到司马昭那边去,不知被什么人拦了下来。迟迟不行刑的话终究说不过去,最后,夫君在这样一个小插曲过后,还是被夺了性命。

      后来的时日中,我时常努力去填补,嵇康行刑那日的情形。那青阳正好的午后,嵇康荡起桃木琴弦,弹奏出那曲《广陵散》,忽然间,那美妙乐曲比之往常要更加动听,风声云影跟着停滞在半空不肯前进,直到那乐曲结束,才不依不舍着离开。

      可跟着,那世界却血花四溅。我猛然惊醒,一抬眼,却只见微风吹过窗帘,掀起波澜万丈,看来不动声色。

      直到嵇康死去后的第三月,我都不肯相信,嵇康竟然真的死了。我总是觉得,他不过是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早晚有一天,我都可以见到他的。可每当我这样想时,就会有人来拜访我。山涛,王戎,甚至我当时根本不识的向秀,阮咸,刘伶,他们都因想念嵇康而来看望我,一遍遍与我哭诉,说自己多么多么的想念他。

      可我又何尝不想呢?他们一群知己好友,彼此之间还会有其他的挚友为伴,可我呢?我就一个嵇康,我们之间短短十二年光阴,我却整整失落了其中一半。如今没了嵇康,我便什么都不剩了。

      嫂嫂时常与我劝道,说让我好好对待嵇绍,将嵇绍当做嵇康来关怀…可这怎么能一样呢?嵇康就是嵇康,是我这辈子最爱的人,就算是嵇绍,是任何人,都没有他重要的。我宁愿放弃所有,只要与嵇康片刻安宁,可为什么,连这般渺小愿望,老天都不肯给我。

      一时无措,我又开始努力回忆过往。我想要根据嵇康的话,想起被我彻底忘怀的那过往六年,我很想要将嵇康与我之间的故事拼凑完整,可不知为何,我的脑袋就是不开窍,无论我多么伤心,多么难过,嵇康与我的故事都像是封尘了一般。我只能用嵇康的话,来一点一滴勾勒幻想出过去,可最后总是矛盾丛生,让我不知如何来继续编造,我与嵇康的故事。

      晃晃悠悠,嵇康死去已然一年,我终究没能从那梦魇般的魔爪中逃脱。时常独自憋在房中,看着床角处堆放好的行李,一时想着嵇康就要回来找我,一时又想着,这一切不过梦幻泡影。

      梦境中,时刻期待的那只蝴蝶,一直没来找我。午夜梦回,我还是会被那一片臆想出的鲜红吓醒。复闭上眼,望见嵇康在绿罗村与我相遇时的情景。猜想着,倘若当初我一直拖延着,最后嵇康会不会离开,那样,我也许还会嫁给梁山,再不去经历这番情劫苦难,生命中,也再也没有嵇康。

      可终究走到了这一步,我这般反复纠结思索着,几近崩溃边缘。后来任何人来见我,我都避之不见。

      印象中,来看我最多的,除了答应照顾我的山涛先生,便是王戎了。我想,曾经我与他的关系一定是非常好的,可如今,我根本就记不起他,他来看望我,又有什么用呢?

      我就这样闷在房中,不知闷了多久,甚至连嵇绍都不很关心。

      后来中元节,嫂嫂实在怕我在家中憋疯,非要拉我去外面逛夜市。我一时挣扎不过,也就答应了。

      虽说如今时局仍动荡不安,但逢年过节,洛阳城中还是一如既往地热闹。走街串巷的半大毛孩,手里均提着一只兔子灯,我看着倒忽然有些喜欢,与嫂嫂要。

      嫂嫂见我平日里一言不发,如今居然知道要兔子灯了,欣喜万分,二话不说便给我买了一个下来。我提着手中的兔子灯,于那融融红光中端详着,才看出那兔子灯不过是白纸笼罢了。只是弄成兔子模样,看来活灵活现的,喜欢了一会儿,也便没了兴致。

      不多时,嫂嫂见到前方街上有杂耍表演,便拉着我挤进去。我抱着怀中兔子灯,虽是有些不喜欢,仍不忍心看着那可怜的兔子耳朵折断。傻傻将其捂在怀中,一边看着面前杂耍,一边觉得胸口暖烘烘的。

      然而,那暖烘烘的感觉很快便成了一阵燥烘烘的刺感。我只当是这地方太过于拥挤,复紧紧抱着手中白兔子灯不撒手。也不知是看到那杂耍的小男孩用脚踢到头上第几个碗,于一阵欢呼声中,对面一个人忽指着我道:“走火了!那姑娘走火了!”

      我还没意识到那话的意思,低头一望,便差点被胸前弹起的火苗给烧到。好在脸上的白纱倏忽一晃,却将那火苗熄灭。一时惊吓,便放手扔掉了那兔子灯,谁知那兔子灯已被我抱的如同一个大火炉,漏出的火苗复燃到我披风裙角,吓得我登时不知如何是好。

      嫂嫂恐慌至极,却只站在一旁哇哇乱叫。我呆望着那火苗横冲直撞,很快就要窜上来,以为自己马上就要被烧死,竟还又那么点欢喜。

      可说时迟那时快,一华衣身影不知何时,已将我身上披风拽下,扔到地上,抬起脚便是一通乱踹。我单望着那背影,一时还以为是嵇康,然待那馥郁酒香袭进鼻尖,才渐渐察觉到,他不是嵇康。

      抬起头来,我认出他是阮籍,是那个之前,曾令我与嵇康产生罅隙的人。我至今不清晓,我与他之间,究竟有过什么,会让那样爱我的夫君,担心我对这个人有情意。

      火被扑灭后,人们又开始被那重新开始的杂技吸引而去。嫂嫂悻悻地凑到我身边,开始补偿似的嘘寒问暖:“阿绣,还好吗?没有什么地方伤到吧?”

      我摇摇头,低头瞥见被我扔到地上的白兔子灯,此刻已变成一团脏兮兮的了:“没有。”

      嫂嫂“哎呦”一声,与我道:“没伤到就好,那我们快些回去吧!”话至此,嫂嫂又看向那踩在我披风上的阮籍,笑呵呵道谢:“真是谢谢阮先生了。”

      阮籍方才正眼瞧了瞧我,手中仍握着一墨绿色小酒盅,双腮微红,仍是醉醺醺的模样。见我不与他说话,也便不开口。

      嫂嫂见阮籍迟迟不答话,多少有些尴尬。复拉着我道:“阿绣?我看天色也不晚了,我们回去吗?”

      我转过眼,复望了望那地上的白兔子灯:“我还想要一个给绍儿。”

      嫂嫂没听明白我想要什么,眨巴眨巴眼睛,便拉扯着我走开了,一边走还一边嘀咕着:“绍儿和蕃儿肯定在家中等急了,也不知道夫君和孩子们在家中都做些什么呢,我们快些回去吧。”

      只一条街还没穿到尾,阮籍便追了上来,手中提着两个白兔子灯,迎到我与嫂嫂面前,递过来道:“给绍儿和蕃儿的。”

      我想必他是听明白了我的话,嫂嫂却一脸愕然,半晌接过阮籍手里的白兔子灯,拉着我与阮籍再次道谢:“那真是谢谢阮先生好意了。”

      然阮籍未理会嫂嫂,仰头便往另外一边走去。我接过其中一只白兔子灯,忽想到,他亦是竹林七贤之一,与嵇康关系要好,为何嵇康死了,他这样无动于衷?

      他都不像山涛与王戎那些人般,一整年来,都没有来与我哭诉,多少有些避嫌的感觉,难道我二人之前真是……
note作者有话说
第89章 第八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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