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陵散》阿宁宁

52、第五十二章

　　风雪飒飒，一点一滴凉意浸入眉间。我被面前陌生的嵇康吓到，急匆匆退后几步，却因脚下踩到枯木枝，不禁叫出了声。

　　嵇康听到我的声音，急忙收起手中铁剑。望向我时，目光中仍闪着隐隐杀气。好在风雪将视线染得模糊，待他走到我身边时 ，已然恢复了原本态度：“阿绣？你怎么来了这里？”

　　我指间一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你…在做什么？”

　　嵇康目光一个狭促，回身看了眼手中铁剑，寞然道：“我从没告诉过你，我会些功夫的。”

　　在我眼中，嵇康从来都是一个气度不凡的文人名士，且已沾了‘文人’二字，我便很难继续将其与‘武士’二字联系在一起。再者，我也算嫁给他两年多时间，看着那一双芊芊白玉手，哪里像是会武功的人？

　　难道这些日子以来，嵇康早出晚归，不过都是在偷偷练剑吗？为何我现在才发现，他究竟何故要开始练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是我不知道的。

　　嵇康见我吓得退后，急忙将手中铁剑扔在地上，抬脚至我面前，轻声与我道：“阿绣，天寒着，你快回去休息吧。”

　　我却想要明白这其中究竟，生生与他问道：“你这些日子里，都是在练剑吗？你原来会武功的吗？为什么我从来不知道？”

　　嵇康面眸平静，与我道：“我会些武功难道不好吗？这样既可以保护你，不好吗？”

　　我摇摇头：“不是不好，只是为什么你以前不这般频繁的练剑，如今却……我嫁给你这么长时间，既然连我都不知，恐怕这世上，没几人知道你会武功吧？”

　　嵇康面色一凛，风扶起青丝万缕，波动至我的心间：“只是我现在想要练习一下罢了，阿绣你不必担心，我只是觉得，想要好好保护你和孩子。”

　　我猛地摇头，与之质问道：“你骗人，若是你想要保护我和孩子，我初初有喜时，你那样担心，为什么不练？现在却突然，那日你在王戎家，究竟见了谁？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告诉我。”

　　嵇康被我戳中心扉，料知隐瞒不住，终于坦白：“阿绣，你不要急，听我细细与你说好吗？你不要担心，真的不要担心，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会保护你的。”

　　我探手，拉住嵇康于风中摇摆的衣袂，指间沁凉：“那你告诉我，你全部都告诉我。”

　　嵇康抬手，将我脸上的点点细雪抹掉：“我之前不说，自然怕你担心。不过如今你既已发现，那么我便告诉你，只是你不要担心我，千万不要担心我。”

　　随后，嵇康将所有的事情告知与我。从他从小修习剑术，年少时纵观天下大局，觉得这时局动荡，决意隐姓埋名，弃武从文，到那一日在王戎家与毌丘俭久别重逢的事情，全数细细与我道来。

　　原来他自小身体不好，大伯曾送他去河东修习剑术，希图强身健体。且当时河东住着一位剑术很好的隐士，未知姓名，慕名而来的人，挑挑拣拣下来，便只收了毌丘俭与嵇康两个徒弟。

　　毌丘俭因年纪稍微长些，便做了大徒弟。自小因见嵇康体弱多病，又秀气非常，对这个师弟极为疼惜。隐士师父平日里也是个喜欢研磨药材的主儿，为了嵇康，配置了很多味药调养身体，毌丘俭日日清晨便为嵇康捣药，一句抱怨都没有。

　　嵇康由此与毌丘俭感情深厚，可却只是在隐士师父身边待了短短两年。毌丘俭与嵇康，因各自的家境原因分道扬镳了。如今两人均已成家立业，再度重逢百感交集，在王戎家聊了许久，嵇康才知道，原来毌丘俭后因家人的原因步入仕途，从豫州刺史到镇东将军，毌丘俭凭借当初修习的高超剑术，步步高升。这一年，碰巧从扬州回来，本是想要来朝中交代一下合肥新城的胜战，却发现，这朝堂之上，已然易主。

　　自那司马懿将魏王困于高平陵，使之大权旁落后。这朝堂之上，早已不是曹家的天下。好歹还有一位曹爽大将军从旁辅政，极力克制着司马氏的权利，可惜势单力薄。毌丘俭眼见魏王室一点点衰败，心中不忍，终于决定发动反叛。

　　嵇康在听毌丘俭与自己透露这事时，不小心激起那潜藏已久的斗志。再加上嵇康与毌丘俭少时的情谊，为私情为大义，都坚持要加入反叛行列。可当时毌丘俭与嵇康处在王戎家中，避免府中司马氏的耳目有所察觉，没消细说，便各自分别。

　　之后几月，嵇康开始与毌丘俭密切联系。紧锣密鼓之际，竟已商讨好了一整个反叛计划。当然这其中的细微之处，嵇康并没有与我说明。我只听他与我道明了这一切，知晓了，他要加入一场，很有可能会使天下大乱的战斗中，而在这场很可能刮起腥风血雨的风暴中，嵇康也许会死。

　　但见嵇康与我诉说时，那神情那态度，是如此的果敢坚毅。我相信，不管我是如何劝他，他都一定不会退缩的了。他想为了他一直以来所拥护的政权奋斗一次，我不能阻止，也不应该阻止。

　　歇了半晌，嵇康见我无话，几许担忧地问着：“阿绣，你怎么了？我都已经将事情告知于你，你倒是与我，说句话好吗？”

　　我回过神来，望着嵇康被风吹凉，泛起微红的脸颊，塞了许久，只道：“所以，你其实武艺高强，且这，就是当初你能够在远处抚琴，又瞬间到了我身后的原因是吗？”

　　嵇康的目光中，包藏着深邃重重，瞳孔中的温度凝聚成一团：“阿绣，我从来不想瞒你，只是一开始，不知该如何与你说，后来你有了孩子，我怕吓到你。”

　　我确是被吓到，比起嫁给一个文武双全的人，我自觉嫁给一个妥妥的文人要安心点。毕竟我一直觉得，如果待哪日嵇康明明白白惹了我，我也可以打他，可如今看来，我是万万不敢冒那个心思了。

　　嵇康猜不透我的情绪，上前握住我的手：“阿绣，现在我的全部，你都明晓。告诉我你的想法，如果你不愿我做这些事情，只要你一句话，我便收手。”

　　我眼中不免透着淡淡失望：“你都瞒了我如此久，我现在叫你收手，你会愿意吗？”

　　嵇康嘴角轻抽，与我道：“我必不会心甘情愿，但你是我最爱的人，只要你说，我就听。”

　　我低下头，怅然道：“你便是怕我叫你收手，才瞒了我这么久，我心中不愿，也抵不过你用心良苦。若这对你真的如此重要，你便去吧，不管发生什么事，阿绣都站在夫君身边。”

　　“阿绣……”嵇康声色登时柔软，如诗如画的面孔迎在我面前，颠覆了我的心扉：“你放心，我一定不会有事的，为了你和孩子，我会活下来。”

　　听他如此说，我却反倒心忧。可忍了忍，只抬眼与他一笑：“我相信你，夫君，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的。”

　　嵇康因我拢起的肚子，无法将我牢牢拢入怀中。只抬手，格外疼惜地扫去我脸上细雪：“是我错了，我早该告诉你的，可我总是担心你，我怕…阿绣，我太怕了。”

　　那算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触及到嵇康的软弱。便这样猝不及防地，他将自己的柔软表面贴近我，我小心触碰，深怕他会突然碎裂。一时间只觉无措，待了很久，主动转了话题：“今日阮籍先生来了，他娘……”

　　嵇康点了点头：“我知道，下午的时候我回来过一次，兄长将嗣宗兄的事情告诉了我。我去看过他了，还听说，他与你见过了。”

　　我闷声示意，难免想到白日里，嫂嫂那稀奇古怪的态度。腹中竟不禁一阵缩紧似的痛：“我知道夫君不会误会我和阮籍先生，但平日里，阮籍先生的行为在世俗人眼中，却是有些逾礼。嫂嫂若是与夫君说了什么，夫君不会信的吧？”

　　嵇康顿了顿，我抬眼时，忽撞见他目光中一丝闪烁，片刻才与我道：“自然不会。”

　　不知是我当时腹中一阵剧痛导致，还是嵇康当时的表情真的不对。我下意识一撒手，嵇康也便松开了我。

　　滚滚的剧痛忽于腹中翻滚，一股融融暖流不可抑制从我身下滚落，我低下头，看着那雪地中，逐渐蔓延开一股白色溶流，当下没了与嵇康过多的猜测，只捂着肚子，差点跌在地上。

　　嵇康察觉到我的状况不对，急忙将我扶在怀中。脚尖腾起，飞快将我带回屋中，一翻开裙角，便发现我的羊水破了。

　　我二人四目相对，当下意识到，我和嵇康，我们马上就要有一个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