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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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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洒进来,把病房照得暖洋洋的。
我把刚打好的热水壶放在桌上,低头去看床上熟睡的人。
他睡得很沉,脸上的轮廓很柔和,浅浅的绒毛笼罩在一层柔光下,让人忍不住想摸上去。
这一刻,我的心情很复杂,想起医生临走前说的话——
病人胃溃疡好多天了,只是服药止疼,所以拖延了病情。尽管每个人对疼痛的耐受程度不一,但你们做家属的也不能太粗心,如果早点带他来就医,也用不着动手术了。
负责任的老医师语中带着不满,什么病都是预防胜于治疗,治病不是目的,防患于未然才是最重要的。
记得那时我在他责备的目光前几乎抬不起头,只能唯唯称是,认真反省错误。
左黎,我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吗?
为什么有困难也不肯对我说,我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人?
我不由的一阵气闷,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对他的在乎程度连自己都觉得惊讶。
胃切除术后要少量多餐,除了进食时尽量少喝水外,还要注意尽量不要吃高糖饮食。
所以,我按照医生的指示,对左黎的饮食都很小心,每天回家用搅拌机把水煮青菜绞碎,拌在稀粥里,送到医院来。
他靠在病床上,小口小口的喝着菜粥,虽然有些憔悴,但精神确实不错。
我坐在床边,用水果刀削了个苹果,片成小片很自然地递到他嘴边。
他望着我,并没有动。
“怎么了,吃不下了?”我笑了笑。
他偏过头,眼中闪过一丝隐忍,脖子微微发红:“我不想吃了,想睡一会儿。”
我叹了口气,却还是放下苹果,从善如流地扶他躺下,帮他掖好被子。
“哥,你生气了?”他抬头看我,脸色有些不安的局促:“都是因为我,耽误你工作了。”
看着把自己裹成一个大粽子,只露出一个毛绒绒脑袋的家伙,我不觉莞尔。
“知道我生气了?”我弯下腰,伸手把罩在他脸上的被子拉低一些:“说说,我为什么会生气,你自己错在哪里了?”
“我……”他声音细细的,带着一丝愧疚:“我不应该生病,净给你惹麻烦。”
我皱眉,这家伙满脑子乱七八糟想些什么?
“错了!我不是因为这个生气的。”我轻轻戳了戳他的额头,不满道:“我是气你身体不舒服也不肯早点说,结果搞了个胃穿孔。”
“……你是在担心我吗?”
他睁着一双干净清澈的眼睛,安静地望着我,似有些期待,也有些抗拒。
我被他看得一怔,话脱口而出:“当然很担心了,你都不知道那晚上我在手术室门口站了一夜,就怕你出什么事……”
止住了话,我转过身,脸上懊恼:“总之,有什么事情我希望你能跟我商量,有困难我可以帮你解决,我希望你能相信我。”
“嗯,我明白了。天宁哥,对不起,下次不会了。”
身后,左黎的声音如一粒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在我心中荡起层层涟漪。
那时,我还不明白,这种感觉说明了什么,只是执着的想要他一个承诺。
水房里人还不少,我甩了甩碗里的水,拿起之前洗好的保温瓶走出水房,正准备上楼的时候,一个粉红色的丽影出现在我面前。
“你好,你是陪左黎来住院吗?”眼前年轻的女孩穿着护士服,看起来有几分亲切。
我朝她胸牌看了一眼:儿童科,于雅丽。
“嗯,是我,请问你有什么事?”我心下疑虑,但还是礼貌的询问。
“那个……你能跟我过来一下吗?”小护士期待地看着我,表情有点复杂。
我不便拒绝,随她走到大楼外一处歇息的小凉亭,耐心地等她开口。
于雅丽踌躇了一阵,终于开了口:“不好意思,叫你出来有些冒昧,但我很想跟你谈谈。”
我点点头,说出自己的疑问:“你认识左黎?”
“我是于昊的妹妹。”于雅丽抬头,脸色不太好。
我一怔,没有反应过来:“对不起,我不认识你说的人。”
“原来他没有告诉你。”于雅丽有点惊讶,很快就露出又了然的神色。
我挑了挑眉头:“你和左黎是什么关系?”
这一次,她没有犹豫,坦然道:“我们两家的太爷爷是兄弟,说起来,他算是我远方的表弟。”
“我是在今早查病房记录的时候,才知道他住在我们医院,记录上显示签手术同意书的人是你?”
“他现在住在我家。”
她若有所思的瞧着我,半天没说话,看得我有点发毛:“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我被她问得一愣,佯装咳嗽了两声,掩饰尴尬:“没有什么关系,他是我聘请的家政员。”
她看我的眼神更怪异了,好似在探究我话里的真实度:“只是这样吗,没有别的什么?”
我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当然了,还签过合同呢。”
她不置可否,只是换了个话题:“他过得还好吗?”
我想了想:“他现在开始在修理厂学习修车,平常在外面打工,总是挺忙的。回到家里还会帮我收拾屋子,洗衣,做饭,遛狗……”
于雅丽垂着眼,沉默地听着,没有插嘴。
“你既然是她表姐,那就跟我上楼去看看他吧,他一定挺高兴的。”
于雅丽清丽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丝不自然:“他看见我心里会难受的,而我也没准备好去见他。”
我对于雅丽的态度很困惑,不知道两人之间到底有什么纠葛,既然他关心左黎,可为何又不愿意接近他呢?
“左黎曾在我家里住了五年。”她眼神一黯,轻轻叹了一口气,目光转向远处在草地上玩耍的孩子:“他刚来的时候,只有十岁,那时候他父母在县城运货的时候出了车祸死了,他被一个亲戚带到我们家。”
“那个时候大哥刚刚娶了新嫂子,自己买了房子,我刚上初中,比他大不了几岁,所以跟他玩得最好。后来没多久,嫂子就给大哥生了一个女儿,取名叫小露,软软的小娃娃很可爱,是大家的掌上明珠。”
于雅丽,像陷入了过去的美好回忆,眉眼都柔和起来。
“以前,大哥是个很谦逊,温暖的人,对我们都很好,只是不知从何时开始,他渐渐有些不一样了,我发现他的目光总会追随着左黎,对我也没那么宠爱了。
我有些生气,会故意撒娇,希望能引起他对我的关注,可是他却变得很奇怪,一个人的时候老会发呆,不说话,闷闷地抽上一整夜的烟,对孩子也不闻不问,嫂子的埋怨也变多了。
后来,左黎和我一起考上了初中,小露也上了幼儿园,哥哥的脾气也变得越来越古怪,天天和嫂子吵架。
有时候,左黎回家晚了,他就会神经质把他关在房间里,不让他吃饭,饿上一天,谁劝都不听。
我觉得害怕,就申请了住校,送我去学校的那天大哥和左黎来送我。我走进校门的时候,回头看到大哥伸手搂住左黎的腰,眼神有种说不出的偏执,可怕而疯狂。”
于雅丽忽然停下来,我心头一震,觉得胸膛憋气,几乎可以预见她要说的话,果然她语气变得激愤:“那天下午,我提前回到家,主卧的房门大敞着,里面传来了大哥大声的训斥声和左黎嘶哑地哭喊声,我走到门边,偷偷往里看,竟然发现……哥哥把他压在床上。”
于雅丽大概一声都不会忘记那个震撼的画面!
左黎的双手被哥哥绑在床栏上,细瘦的腿被迫大敞着,眼中充满了恐惧的泪水,抽噎得几乎喘上不气。
哥哥趴在他身上,疯狂地啃咬着他的脖子,一边拉扯着自己的皮带……
“后来那一年,大哥变本加厉,甚至把左黎反锁在家里,不让他去学校上课,直到老师找到家里,才把他放出来。左黎原本性子很活泼好动,后来像变了一个似的,安静得可怕,见到大哥就会止不住发抖,根本不敢关灯一个人睡觉。
嫂子为了这件事情与哥哥闹翻了,逼着大哥把左黎送走,还威胁要跟他离婚,大哥眼都不眨一下就签了字,从此再没有人可以管得了他,我也不敢回家住了。
直到有一天,我在学校接到嫂子的电话才知道大哥出事了——
出事的那一天,左黎和一个男同学一起回来,分别的时候,对方搭着他的肩膀,亲密地摸了摸他的头。哥哥看到后,疯了似的拿着一把菜刀冲下楼,往那名男同学身上扎了7刀,直接把人给捅死了。”
于雅丽的声音一片冷硬,眼眶却红了:“大哥被判处故意伤人罪,缓刑一年后执行死刑。他入狱后,嫂子把房子卖了,搬到别的城市去了,我也回到了父母身边,而左黎走了,再也没有回来过,只是定期会往嫂子和我的银行账户汇钱。”
我沉默地看着她,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我知道他心里愧疚,觉得是自己害死了我哥,想用这种方式补偿我们,但其实我明白他什么都没有做错,错的人是我哥。”她抹了一把眼泪,捂住嘴:“可是,心里明白是一回事,但如果不是他的出现,我们这个家也不会四分五裂,我大哥也不会死,这一切都不会发生,所以我无法原谅他。”
这是一场家庭悲剧,我没有立场评头论足,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谁也不比谁活得更轻松一些。
幸福的人生基本相同,但不幸的人生,各有各的不幸。
我除了对这个家庭的遭遇有些感慨之外,无法生出太多的同情,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可是,我的心,为一个人疼了。
我的情绪不佳,没有立刻回到病房,而是溜出医院喝了两杯,等我回来的时候已过了熄灯时间。
经过三楼的时候,有间病房却是灯火通明,被人围得水泄不通。
我上了五楼,推开病房门的时候,却意外发现左黎没有在床上,掀开被子里面塞了两个枕头,摆明了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这时候,我的手机收到一个短信:天宁哥,我在三楼的消防通道,这里有个剧组在拍戏,你快来,小心别让林护士看到你。
看着屏幕上的字,我笑了,胸膛内莫名生出一种急切,只想马上见到他。